第三十七章兔吼篇(四)

从天而降的大鸟,伸展着墨绿色的巨大羽翼。胸羽之上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墨绿色的蓬松头发乱糟糟地遮住了脸,隐约间只能看见两只瞪圆的眼睛。卡住肩膀的两只尖锐的脚趾间,诡异地伸出一截戴着手环的藕臂柔胰。

状如而白首,三足,人面,是异兽瞿如!

经年张口便要呼救,瞿如的第三足飞速地朝她弹来,将指尖的布料塞入经年的喉咙。事出紧急,被绑架的经年只来得及在挣扎间挥舞着指甲,从扣住她肩膀的那双鸟爪上扯下片羽毛扔进角落。

既然是鸟类,那么红羽一定认得出来!

“是瞿如的羽毛,怪不得能隐藏气息和声音。”宠物院的客厅中,红羽皱眉说:“瞿如的飞行速度不算快,但她的能力让行踪变得很难追踪。经年若是处在她的防护罩中,气息也会被遮盖起来。”

穷奇站在落地窗前,半边脸部已然兽化,他紫色的竖瞳危险地眯起,獠牙伸出朱唇,喉咙间发出压抑的低嚎。凶兽的本性让他的血液被战意烧着沸腾,他压抑着破坏的冲动,迎风抽动着鼻子,迅速地搜集着经年的气息。

“瞿如的战斗能力和飞行能力都一般,按经年对他们的重要性来说。不可能只有瞿如单独行动。她的任务应该只是把经年从这里带出去,到其他兽接应的地方。”老板摸着下巴,快速分析道:“瞿如的原型过于怪异,要隐秘地把她带走不引起骚动。那么她降落的地方必定人迹罕至,如果他们是大量出动更是如此。”

“总之,我们分出两批,先往北部和西部郊区的方向去。”老板下了决定:“有消息和变动的话再用手机联系。”

“等等!”紫色的竖瞳蓦然间缩紧,远处风带来的讯息里,穷奇谨慎地捕捉到了一丝血液的香甜,心脏蓦然提起,他闭眼凝神再次轻嗅,低哑着声音斩钉截铁地说:“经年的味道。”

“我闻到了,”紫色羽翼撕裂开白色t恤,出现在少年光裸精瘦的脊背上:“在那个方向。”

“女侠?”经年看着那只保养良好的漂亮手臂,不确定地说:“请问一下,你要抓我做什么?”

瞿如只管擡着头向前赶路,压根没有理她的意思。

尖利的指甲穿透衣服直接刺在她肩膀的肌肤上,传来难以忽视的痛感。经年勉力向上伸长手臂,主动握住瞿如的双爪,以减轻肩膀的负担。

她袖中藏有手术刀,但因为身体悬空,根本不敢轻举妄动。经年腹中私自琢磨,瞿如能避过穷奇敏锐的听觉和嗅觉,红羽超人的视力,老板敏锐的感觉而不被发现,一定和她本身的异兽能力有关。

瞿如披着夕阳霞光,展翅在空中滑翔,光线折射间,经年渐渐注意到,笼罩在她和瞿如之间的一层,若隐若现的灰色透明屏障。

心下了然,经年眼珠一转,突然松了手。下滑的重力拖着肩膀在瞿如锋利的爪子间刮扯出血痕,鲜红的血珠立刻从伤口中沁了出来。

经年面色痛苦地惊呼一声,手上却冷静地行动。趁着肩膀上血腥味的掩盖,她用藏在袖子里的手术刀在手指上划开口子,带着她味道的血液从天空中不知不觉地滴落。

她相信穷奇开挂的嗅觉,一定能识别到她的方向。

肩上一凉,深绿色的草药瞿如被灵活的“第三只爪”敷在伤口上,片刻间便止了血。伤口上泫然欲滴的血珠被她谨慎地擦拭掉。

“你想耍什么花样?!”瞿如朝下冷冷地盯着她,威胁道:“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我没有想耍花样,手臂确实酸软了。”经年皱着脸委屈地说:“好歹告诉我去哪吧?太远的话,我体力不会撑不住的,到时候可能没到目的地就在中途流血身亡了。”

她注意着瞿如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试探:“毕竟,你们留着活的我,更有用吧?”

瞿如冷哼一声,柔软的手臂伸来,攥住经年的衣领向上提拽:“你再坚持下便是。”

眼看就要出了城区到边郊了,瞿如俯身开始平稳的下滑。近几年兴起的农家乐和周边游,让经年所在的城市边郊迎合着潮流,新盖起了仿古的建筑群。这里的双休日会吸引大量全家出行的游客,而缺少吸金能力的工作日,就显得相对萧条阴森。

经年凝神看去,静默的屋瓦墙漆是她视线内灰色的背景。不远处的一方石砌小巷,却涌动着交错的密集红线。经年定睛一数,两只…不,至少还有三只异兽!

半空中她倒吸一口凉气,这才真是深入虎xue,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仿古宅的空旷后院的里种植着古树,深秋时节,泛黄的枯叶纷纷落下,只留下光秃秃的分叉枝丫。经年紧张地握紧了袖中的手术刀,在心中默默计算着距离。

瞿如从古树上方掠过之际,经年抓住了时机。泛着冷光的刀锋从衣领间的雪白手腕穿插而过,骤然飞射出一道血线。并没有意想中穿透皮肉的窒碍感,经年瞄准了那只手上的重要红线,顷刻间便断了那只爪子的生机。强烈的痛感席卷而来,瞿如全身痉挛地猛烈抽搐,爪子再不能握紧猎物,她丢下经年,绝望的哀叫声卡在喉咙间。

经年闷哼掉入枝杈间,干枯的树枝在她裸露的皮肤上留下细小的划痕,却也阻止了她的冲势。经年屁股朝下栽到了地面,瞿如则摔落在她身旁,收翅痛苦地翻滚。顾不得从股间传来的疼痛,起身当机立断扑向瞿如,在她要高声鸣叫呼唤同伴时,下手利落狠准,瞬间割掉了它的声带。

“抱歉啊,抱歉。”经年的内心充满了歉疚,她双手合十爬起来,边跑边回头对瞿如说:“要恢复的话记得来宠物院找我,我会给你免费治疗的。”

她跌跌撞撞跑出几步,方觉形势危急。山海兽间感官皆敏感,虽然她阻止了瞿如的鸣叫,但这么近的距离,潜伏的三只兽应该能察觉到瞿如的靠近,或者派出同伴前来接应。而环顾四周,天色渐暗,人烟罕至,连适合逃跑的交通工具都没有。

只能祈祷能再拖延些时间,经年咬牙,将刀锋握进手心嵌入血肉,直至腥味弥漫。她把宝押在了平日吊儿郎当的穷奇少年身上,只要他认真些靠谱些,就一定能找到她。腾在高空谋求逃脱前,经年就悉心划定并且记住了最短路线,此刻她凭着记忆和方向感,在迷宫般的石砖小路间毫不犹豫地选择逃跑路口,左拐右拐迅速穿梭。

然而她的祈祷并没有生效,一声刺破天际的哞叫从瞿如跌落的方向传来,前来接应的异兽察觉到意外,向暗处的同伴发出警告和支援的信号,几乎是同时,高高低低的兽鸣交相回应,在空旷的巷子里

乱撞,仿佛开战前吹响的号角,气氛瞬时紧绷。

接近最后的拐角了,一墙之隔就是能拦到汽车的大路。经年分神的瞬间,背后有利物划开空气呼啸而至,脑袋里警铃大作,经年几乎是听从本能地向左扑去。右肩一凉,血液随即喷射出来,滴滴答答撒了一地,经年向旁踉跄几步,扶着左边的砖墙站稳身子。

她回头,攻击它的异兽就在不远处,它撩着蹄子,牛鼻向外喷着气,通体苍黑。是异兽兕,攻击她的是它鼻前如犀牛般粗壮的角,此刻正稳稳地钉在不远处拐角的墙面。

经年捂着肩膀缓缓退后,鲜血从指缝间渗透出来。对方的目的不是置她于死地,牛角瞄准的是她的肩窝。但以这样的力度和锐利,若她没有躲开,会直接被钉在地上,彻底丧失逃跑的能力。

心下暗呼糟糕,经年挫败地想,果然还是太鲁莽了。或许在最开始,她就应该假装顺从被深入敌窝,然后不动声色挟持这伙兽的领头,获得谈判的资格。现在瞿如受伤,他们对她定有防备,她的弱点是远距离攻击,不要说逃跑,根本连自保都做不到。

兕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人声:“丢掉你身上的武器,向我投诚,我能保证现在不杀了你!”

“你们本来也没打算杀我,所以没必要用死来威胁我。”经年梗着脖子说。

兕发出愤怒的低吼,向她逼近了些。看得出来兕对她的能力有所顾忌,经年瞥了眼转弯的路口,估算着距离和最短的逃脱路线。

不管了!她愤而咬唇,那就赌一把吧!

“你要武器?给你便是。”经年袖中精光一闪,刀柄脱手,银锋随即朝着兕的方向,破空而来。同时她飞速转身,向拐角方向猛扑。

兕下意识往回收了蹄,用头角顶开了攻击物,意识到那只不过是把普通的手术刀,兕的眼神里瞬间涌上被戏耍后的怒火。

他哞叫着冲向经年,几乎瞬间便贴近了她。经年抽出袖中的另一把手术刀,单脚跳跃悬空转身,直面狂奔而来的兕。直面危险的时候要睁大眼睛!经年的神经紧绷到极点,连同呼吸一起屏住。她眼中的红线麻密交错,足够她迅速地捕捉到兕的弱点和死xue。

不,她还是有优势的,非必要条件下,兕不会对她下杀手。而她却可以毫无顾忌地出手。

肾上腺激素似乎燃烧起来了,某种隐约的兴奋压抑住了所有的恐惧和顾虑,现在控制这幅身体的,是被埋没在安逸生活中而从未注意到的,生性中称为冒险和战斗的本能。

来吧!拼着受伤的可能性,也要利用冲击的惯性,破开你!

经年没有看到,她背对着的空气,突然扭曲波动,泛起波纹。那方骤然撕裂的空间吞噬掉了她贴近的背部,然后是她的脖颈和四肢。像跌入了水面般,经年彻底地从空间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