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破院子

次日天光放亮,余坤安蹲在堂屋前的台阶上,捧着粗瓷大碗,喝着稀饭。早上的配菜除了咸菜,还多了一大碗金黄喷香的金雀花鸡蛋饼。

老太太做饭的手艺没得说,鸡蛋裹着细嫩的金雀花,煎得软糯适中,入口带着金雀花特有的的清甜。

家里几个小萝卜头围在桌边,专心夹着碗里的鸡蛋饼,吃得小嘴油光光的,眼睛都眯成了缝,摇头晃脑的很高兴。

这金雀花是余母她们天不亮去地里摘桑叶喂蚕时,顺手在山坡上采摘回来的。

这时节,正是山坡上金雀花盛开的时候,一簇簇开的特别好看,村里娃娃们还会直接摘了吃生的,带着些甜甜的清香。

昨晚余坤安分拣已经晾晒晒好的羊肚菌时,特意把品相比较好的挑了些出来,预备着去县里给何鸿运他们送礼。

余母知道后,今早摘金雀花时就多掐了些,让他也一并带上,“都是山里长的,不值啥钱,但是图个新鲜,也是个心意。”

余坤安吃完早饭,回伙房放下碗筷,就去老屋牵了马车过来。

和余大哥他们几个把一袋袋已经装好的草药和羊肚菌搬上车,码得整整齐齐的,再用麻绳捆扎固定好。

末了,他又折回仓房,把家里那辆自行车也扛上马车。

余父瞧见这波操作,有些惊讶。

“你把这自行车搬上马车做什么?

“去县里骑啊!”

“你还没有睡醒?不是都赶着马车了吗!”

“今天去城里要跑几个地方,赶着马车跑几个点不方便。等我到了县里,直接找个地方把马车存好,然后骑上自行车就方便多了!”

“呵!县里那点路,你腿是镶金边了还是咋的?几步路的事情,还非得折腾着自行车去骑!走走路能累着你还是咋的?”

“那可不是几步路,我今天要跑好几处地方的,这不离得远吗!再说,自行车买回来不骑,放家里供着等着生锈啊?”

他们家自打这自行车买回来,余父和余大哥他们自行学会了后,就没舍得骑过几回,说是他们乡下的路坑坑洼洼的,心疼车子。

余坤安劝了几次也就懒得再劝了,他反正不心疼,自行车买回来不就是为了骑的吗,只有多用才能体现出它的存在价值。

余父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听他讲歪理,真的就像余母说的一样一套一套的。

余坤安日常获得余父一个白眼,心情很好的赶车马车出发。

马车刚拐过村口那道弯,就瞧见余文涛领着一帮孩子正撅着屁股在荒草坡上挖蒲公英。

这些孩子有他们家的,也有村里其他家的,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飘过来:

“阿涛哥,你家都收草药了,你们出来还挖草药干啥?”

“我们自己赚零花钱呗!买好吃的!”

“我娘说你们家挣老多钱了,还用你们自己赚啊?”

“嘿!你是不知道,”余文涛叹了口气,小大人似的,“我阿娘她们抠着呢!一分零花钱都舍不得给我们!我们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那……那卖了钱,你们能自己拿着?”

“不全拿,我老叔帮我们管存着,要用的时候再找他拿就行了,我们还自己有账本记着的呢。”

“你们真好!我挖的草药,全让我阿娘收走了,卖的钱我摸都摸不着……”

“那你有点儿惨了。”余文涛同情地拍拍他,“这回我们准备攒钱买橘子味儿汽水!我跟你说,那汽水可好喝了,喝到嘴里还会冒泡泡,甜丝丝的,比糖水还好喝!”

“对!可好喝了!颜色也好看!”旁边的余文波几个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橘子汽水?我都没听过!”

“你都认我当大哥了,等我赚了钱,让我老叔去县里帮我买几瓶回来,到时候分你一口尝尝!”余文涛豪气地一挥手。

“阿涛哥!不,大哥!你永远是我的大哥!”

“嘿嘿,小意思!记住了,以后见到我都要叫大哥!”

余坤安听得直乐,勒住缰绳,扬声喊:“余文涛!你们作业写完了?一大早跑这儿来?”

余文涛一个激灵,回头看见自家老叔,嘿嘿笑着挠头:“老叔!作业……下午准保写完!我们都好多天没有出来挖草药了,等我们先赚点零花钱再说!”

“行,那作业等我回来检查!看好弟弟妹妹,不准往水边凑!”余坤安叮嘱。

“保证完成任务!”余文涛挺起小胸脯。

马车继续前行,身后还飘来孩子们的对话:

“大哥,你老叔真好!我也想要这样的老叔!”

“我阿爹最好了!”这是余文洲奶声奶气的声音。

“我没说错啊!大哥的老叔就是你阿爹!唉……我阿爹和老叔,别说汽水了,不揍我就算好的……”

等余坤安赶着马车到了收购站。收购站门口排着三两个人,边上都放着装满货物的大背篓。

余坤安跟正弯腰忙活的何鸿运打了声招呼,就开始往门店里搬货。

排在前头的一个中年汉子,瞅着余坤安车上小山似的麻袋,有些惊讶。

他赶紧把自己放在门口的背篓往旁边挪了挪,给余坤安腾出些地方。

余坤安觉得这人爽快,从衣兜里摸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支递过去:“大哥,谢了啊!”

汉子咧嘴一笑,也不客气,接过烟,划了根火柴先给余坤安点上,再给自己点上,深吸一口:“大兄弟,你这阵仗够大的啊!卖的啥好东西?怎么这么多啊!”

“嘿,我这是些不值钱的常见草药,就是些车前草、蒲公英这些,地里头经常见到的。”余坤安实话实说。

“这还是我头回见人拉一马车草药来卖!兄弟,你这是囤了多长时间的货啊?”汉子咂舌。

“不是我一个人的,是我们一个村的人挖的。”余坤安解释。

“这就难怪了!”汉子恍然大悟,话匣子打开了,“不过兄弟,听哥一句,蒲公英这些玩意儿不压秤,卖不上价!得多挖点值钱的,像川芎、党参、金线莲啥的……喏,我这背篓里就是……我给你说,我家老头子就是村里的赤脚大夫,这山上值钱些的草药他都认识……”

余坤安笑着附和,听汉子自来熟地滔滔不绝。

果然,这年头能专门来卖草药的,家里多少都懂点医道。

何鸿运手脚麻利,很快轮到中年汉子。他背篓里倒出来的草药果然都是处理过的草药,价格自然也比直接挖来的新鲜货高些。

汉子结完账,乐呵呵跟余坤安道了别,背着空背篓就走了。

余坤安这才想起来,聊了半天,连对方姓啥都没问,不禁哑然失笑。

轮到余坤安,何鸿运把麻袋里的草药先倒出来检查、过秤。

草药这边过完称,余坤安又把装着羊肚菌的袋子提过去:“何哥,这几袋是羊肚菌,已经晾晒好的干货。”

“嚯!这些也是你们收上来的?”何鸿运解开袋口,抓起一把仔细看了看干度、品相,“品相真不错!你们自己晒的?”

“嗯,有些是刚晒干的,有些是村里人之前攒的,我们在家都分拣过了,都是干干净净的。”“好小子!还得是你,每次给你的货检查、过称都特别省心省力。”

何鸿运笑着把羊肚菌都倒进边上的分拣筐,简单翻看检查了下,就直接过秤。

然后填好收购单,让余坤安去找吴姐结账。

收购站里暂时没什么人了。余坤安从马车上拎下两个小篮子,提着进店里放地上:“何哥,吴姐,这篮子里是我们这批刚晒干的羊肚菌,还有今早新摘的金雀花,给你们尝尝鲜。”

“哟!金雀花都开了!可有些年头没吃着了!我还正想着这几天上市了去农贸市场转悠下,看看能不能买到些,你这就送过来了!我就不客气收下了哈!”

出声的是吴姐,她把给余坤安结算的钱给递了过来。

“不用和我客气,这些都是我们自家门前的东西,不值啥钱的,再说了我也没多带,就是个意思。”余坤安顺手接过结算好的货钱。

等收购站这边的事情办完,要送的东西也送到了。余坤安跟何鸿运、吴姐两人寒暄几句,又托何鸿运的关系暂时把马车停到收购站后院保管,这才提上剩下的两个小篮子,跨上自行车,轻快地蹬了出去。

分别给赵阿奶和高一仁送完东西。余坤安轻车熟路地拐进专门销售香烛纸钱的铺子。

把自家要的和替村里人捎带的香烛、黄纸、金银箔、炮仗这些一一买齐,他还特意让老板开了张清单,记清楚每样的价格,这才结完账,提着东西出了店铺。

把余母交代的事情办好,他也不急着返回收购站牵马车,就骑自行车在街上闲逛。

这段时间县城跑得勤,他明显感觉街道上比前阵子热闹多了,两边新开的铺子也多了起来。

街道边上还有些新建的房子或者正在拆了准备建新房的老院子。

他蹬着自行车车,经过一个用破木板草草围起来的院子。

院子拆得七零八落,砖头烂瓦堆了一地,但是里面不见有人干活。

余坤安本来没有在意的,正要骑过去,眼角余光却瞥见院门口的门槛上,坐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低头抹眼泪。那身形,瞧着跟自家老太太差不多岁数。

余坤安心里一揪,赶紧捏闸停下。他把车支好,快步走过去,蹲下身,放轻了声音问:“老人家,您这是咋了?摔着了?要不要送您回家,或者去医院瞧瞧?”

老太太抬起愁苦的脸,见是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声音里带着些哽咽:“我的脚刚刚崴了一下,不过不打紧,我坐着歇会就是了,这里就是我家……”

旁边一个提着菜篮子的胖大婶凑过来,压低声音对余坤安说:“小伙子,这是罗大娘。唉,造孽哟!她家那败家儿子,把翻修房子的钱输了个精光!媳妇也跑了!前些日子还让人打断了腿,躺床上等钱救命呢!罗大娘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小的孙子孙女,还得伺候那个混账东西,这日子……难熬啊!”

她叹口气,又转向老太太,“罗大娘,你托我打听卖院子的事,我这两天都把消息放出去了,可这拆得乱七八糟的半拉子院子,谁看得上眼啊?可能你要多等些日子了!”

余坤安心里意动了一下,看向老太太:“老人家,你……你要卖这院子?那卖了你住哪儿?”

胖大婶嘴快:“小伙子,罗大娘老伴以前是厂里的老工人,分得有楼房住。这老院子是祖上留下的,本想着翻新了给儿子一家住,谁成想……”

她摇摇头,话锋一转,带着点推销的意思,“不过话说回来,这院子地段是真不赖!你看,靠着主街道,离学校也近。就是现在看着破点,可是地方大!拆出来的好些砖头、木料还能用!罗大娘急着用钱,只要一千块!这价钱,搁这地界,打着灯笼都难找!”

她这才想起问余坤安:“瞧我这嘴!小伙子,说了半天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姓张,周边邻里都叫我张婶。”

“张婶好,我叫余坤安。”余坤安应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片狼藉的院子。

一千块,不是小数目,相当于一个正式工人两三年的工资。

但……这临街的地段?他心头猛地一跳。现在政策是越来越松动了,管的不严,私下买卖房屋地基啥的,只要双方情愿,去街道处办个手续,也不是不行。

这地方,将来肯定值钱!就算自己不住,租出去,或者……他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

“哎呀,安子是吧?”张婶见他若有所思,热情地招呼,“要不要进去瞅瞅?婶子带你转转?”

余坤安觉得他今天遇到的人都有些自来熟,从卖草药的大哥到现在的大婶,都是社牛,见到人就能叭叭叭聊起来。

他想了想,现在也只是有些意向,但是进去转转也是可以的,也就同意了张婶的提议,跟着进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