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收羊肚菌下(二合一)

次日,天气彻底转晴,一扫前几日的阴湿,就连地上都干了许多。

遇到好天气,余坤安心情也跟着敞亮起来,干活都快了几分,连挑担子的脚步都轻快了。

早饭是稀粥配咸菜,一家人吃完,就各自忙活。三个学生娃背着书包,一溜烟跑出门;余母几个则挎上大竹筐,去地里摘桑叶;余父则叫上余坤安三兄弟去给池塘做清理的收尾工作。

老屋前的池塘,杂草已清理了七七八八,里面的泥浆也快清理干净了。

余坤安挑起满满两桶沉甸甸的塘泥,脚步匆匆地往自家地里送。

路上遇见背着背篓、挎着小篮的村民们,大伙不是去地里采挖草药,就是往林子里捡菌子。乡里乡亲的,碰面少不了招呼一声。

“阿安,挑泥呢?你们家的水塘子还没有清出来!”

“呵呵,快了!”

余坤安笑着点头应和。挑着空桶返回时,在林子边的小路上,迎面遇上了邓有成家的大儿子邓兴贵。

年轻男人肩上背着个旧背篓,裤脚沾满了泥点子,脸上带着些局促,看见余坤安,脚步顿住了,有些欲言又止。

“阿贵,去地里?”余坤安停下来,打了声招呼。

邓兴贵搓了搓粗糙的手掌,声音不大:“阿安啊……那个,我们家……采的药草,你们……还收不?”

余坤安愣了一下,随即想起邓家婆娘闹事那茬,又想起这两天村里传的风风火火的分家消息——据说邓有成两口子把地分给了两个儿子,其他家当却捂得死紧,两个儿子也硬气,真就搬了出来,在村东头借了间快塌的破屋落脚,现在口粮都得靠借。

他心里叹口气,这两口子还真能作,小儿子都已经养废了,还把能指望养老的大儿子二儿子往绝路上逼。

“收啊!”余坤安答得干脆,语气平和,“咋不收?只要收拾得干净,跟大伙儿一样,都收!你娘是你娘,你是你,咱们做事论东西好坏,你采到的草药,尽管送过来就是。”

邓兴贵紧绷的肩膀明显松了下来,脸上挤出些艰难的笑意:“哎!那就好,那就好!阿安,我替我阿娘……上次那事儿,给你赔个不是。我们……我们还以为……”

后面的话他没好意思说出口,余坤安也能听出来。

“嗨,过去的事儿了,甭提了。”

余坤安摆摆手,想起一事,“对了,我家现在也收羊肚菌,你要是在林子里碰上了,也能拿来。”

“听说了听说了!”邓兴贵眼睛亮了亮,“那个……阿安,干的收不收?前些天我去林子里捡了些,都用棉线穿起来阴干的,估摸有半斤左右。”

余坤安实话实说,“干的也收,不过得看品相。菌帽完整、个头大、没虫蛀没捂坏的就收,具体得看了货才能定。”

他指了指池塘方向,“我这还得去挑泥,你先忙。”

“成!成!那我晚点,把草药、鲜菌子还有干的一起送过去!谢了,阿安!”邓兴贵的声音听着都轻快了些。

余坤安重新挑起扁担,看着邓兴贵匆匆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还是他们家好……

太阳爬上半空,火辣辣地晒着。池塘底的淤泥也被清理干净。

余坤安爷几个累得腰都快断了,身上的汗混着淤泥糊的人浑身难受,还带着一股子臭味。

几个大男人去到水沟边把身上的淤泥给冲洗了一遍,才回家自己地洗了个澡,换了衣裳。

午饭后,屋子里面感觉有些闷热,余坤安感觉浑身的骨头都散了架,搬了把靠椅,窝在堂屋门口的阴凉处,只想就这么瘫着。

几个小崽子在院子里追鸡撵狗疯跑了一阵,瞧见他这样躺得安逸,觉得有趣,也吭哧吭哧搬来竹椅,挨着他排排坐,学着他的样子瘫着,小肚子一鼓一鼓的。

余父没歇着,在老屋那边的仓房里把破尼龙网和烂麻袋都抖落出来,搬到新家这边的院子里,和余母几人一起缝缝补补。池塘里面的淤泥清了,下一步得赶紧把池塘边围起来。

余坤安本只想眯瞪一会儿,奈何这午后的暖阳晒得人骨头缝都发酥,眼皮子重得抬不起来,不知不觉就沉沉睡去。旁边几个小脑袋也像小鸡啄米似的,东倒西歪,发出细细的小呼噜声。

院子里,老太太和余母坐在小板凳上,仔仔细细地修补那些破尼龙网。时不时抬头瞧见台阶上一溜排睡得香甜的大小人,脸上带笑,说话声都小声了些,生怕把人给吵醒。

“噗嗤……嘎嘎……”一阵痒酥酥的触感和带着窃喜的笑声把余坤安弄醒了。

睁眼一看,台阶上只剩他和余文洲。小家伙正撩起了自己的小褂子,露出圆滚滚的白肚皮,低头好奇地用小手指头抠着自己肚脐眼上的“小坑坑”,抠两下,又小心翼翼地伸过来戳戳余坤安肚皮上那个更深的“窝窝”,见阿爹没反应,自己倒先“嘎嘎”乐出了声。

“干啥呢?小坏蛋!”余坤安一骨碌坐起,带着刚睡醒的慵懒,笑着把儿子捞进怀里,揉了揉他软乎乎的头发。

“哈哈,阿爹!小窝窝!好玩!”余文洲指着他的肚子,眼睛亮晶晶的。

“笨蛋崽,这叫肚脐眼,可不能乱抠,”余坤安抓住他不安分的小手,故意板起脸吓唬他,“抠坏了,风灌进去,肚肚要疼的!疼得打滚儿!”

余文洲立刻缩回手,小脸皱成一团,似懂非懂地点头:“嗯!肚脐眼……不能玩!”

“哥哥姐姐呢?”余坤安问。

“喂鸡鸡鸭鸭……”小家伙扭着身子,小手指向后院。

余坤安正好憋着尿,便抱着余文洲往后院走。

刚转到后院,眼前的景象让他又好气又好笑——余文波带头,怀里紧紧箍着一只绒毛蓬松、惊慌扑腾的小鹅崽,正把手里的嫩草叶使劲往那小扁嘴里塞。

其他几个小的也有样学样,各自抓着了一只小鹅,可怜的小鹅崽们惊慌叫着,小细腿无助地乱蹬。

余坤安哭笑不得,“我去,这才一会功夫,你们几个皮猴子就在这儿作妖!快放下!手里没轻没重的,这鹅崽是给你们当玩具的?经得起你们这么折腾?玩蔫巴了还长不长了!”

“老叔!我们丢进去的草都被小鸡抢光了!小鹅抢不赢!太可怜了!我们想单独喂喂它们……”

余坤安唬着脸,作势要去找家伙,“少来这套!再不放回去,我喊你们阿奶了!一会看竹条子抽不抽你们屁股蛋子!保管你们个个屁股开花!”

一听威胁,几个小崽子瞬间怂了,赶紧小心翼翼地把受惊的小鹅崽们放回鸡舍。

那五只侥幸脱险的小鹅,一落地就惊慌失措地扎进鸡群里,缩着脖子再也不敢露头。

王清丽照理的精细,鸡舍每日清扫,还用晒干的艾草熏过,驱虫防病。这些小鸡小鹅一直养得精神头十足,一只没折。

余坤安看着几个蔫头耷脑的闯祸精,心想再晚来一步,这几只鹅崽怕是要折在这里了。

“都给我回前院去!再敢过来捣乱,竹条子伺候!”余坤安板着脸,像赶小鸭子似的把孩子们轰走。

看着那几只惊魂未定、挤在鸡群里瑟瑟发抖的小鹅,余坤安又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这才转身去解决了内急,溜达回前院。

前院这会空荡荡的,不见余父他们人影。

余坤安溜达到老屋门前的池塘边,果然,余父他们正围着塘边忙活,在给池塘围木桩子。余母也没闲着,拿着麻绳和那缝补好的尼龙网,往砸好的桩子上固定,嘴里还不停地絮叨着。

“咱安安生生养点蚕多好?春蚕快二眠了,桑叶都摘不过来!非得折腾这破池塘养鸭子!又费力气又费工夫!这破网补都补不齐全,能顶啥用?……”余母一边费力地拉扯着尼龙网,一边忍不住念念叨叨。

老夫老妻几十年,余父早摸透了余母的脾气。他闷着头干活,就是不接腔。

他心里清楚,只要接一句茬,哪怕“嗯”一声,这念叨就能立刻升级成没完没了的“控诉大会”,火力全集中到他身上;不吭声,她自己念叨一阵觉得没趣,也就偃旗息鼓,或者转移话题到别处去了。

如今家里里里外外事情成堆,余母自己都忙得脚不沾地,早已歇了替村里人加工小麦、玉米挣那点加工费的心思。余坤安也乐得清静,没再提这茬。

大伙都埋头干活,等到余文波跑过来通知有人来家里卖草药了,这才收工回家,

昨天只是收草药时顺嘴提了句收羊肚菌,并未大张旗鼓的宣传。

可在这农村,哪有什么秘密能捂过夜?东家传西家,村民们闲聊的时候说上几句,才一天功夫,这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传遍了村子,连邻近几个村子都得了风声。

等余坤安他们回到家,刚在院子里摆开收草药的摊子,后面的人就陆陆续续来了。

背过来的除了惯常的草药,好些人的竹篮里都装着新鲜捡来的羊肚菌,灰褐色的菌帽带着蜂窝状的褶皱,看着品相都还不错。

收羊肚菌可比收草药费神多了。草药种类相对固定,翻翻拣拣,看看收拾的干不干净就可以过称了。

这羊肚菌却是个精细活:得一个个仔细看——像菌盖完全绽开的,说明老了,口感差,不能要;菌盖有破损、虫眼的,也不能收;还有菌柄上沾的泥土、腐叶必须清理干净;最关键的,还得按个头大小分好类。

好在昨天通知时,特意强调了让大家预先挑拣分类,这会儿验货就省了不少事。

“阿安,看看我这篮子!都按你说的,大的归大的,小点的归小的,分开装的!”一个婶子把篮子递过来。

“我这也是!挑得可仔细了,烂的一个没要!”另一个婶子跟着附和道。

村里人大多本分实在,偷奸耍滑、爱动歪脑筋的毕竟是极少数。

大伙儿提来的货,基本都按大小提前分好的,整齐地码在篮子里,看着就清爽利落。

村里人心里都有一本明白账:这采挖草药或者捡菌子的活计,谁都能干。要是耍滑头,拿以次充好,坏了名声,以后人家不收你的了,那才叫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因小失大。

再说了,多花点功夫算什么?他们农村人,最不缺的就是力气和工夫,能换回实实在在的票子才是正经。

院子里自然分成了两拨。余坤安和余二哥专门负责收羊肚菌,两人面前放着几个大簸箕,一个放大菌,一个放小菌,还有一个放不要的次品。他们拿着小秤,仔细验看、过秤、分等级、报数。余大哥和余大嫂负责收草药,动作麻利地称重……王清丽依旧坐在一旁负责结账付钱。

近处的草药挖得差不多了,捡菌子的地方也离住的房子远些。

大家伙儿结了钱,不像往日那般急匆匆赶着下第二趟地,反倒都三三两两聚在院子边上,一边看着余坤安他们忙活,一边议论着谁家捡得多、谁运气好,说说笑笑,比村委场坝还热闹。

邓兴贵果然背着个大背篓来了。他先放下背篓,从里面拿出分装好的新鲜草药和一小篮鲜羊肚菌,最后才小心从篮子里提出已经阴干的羊肚菌,菌体微微收缩,呈现出更深的褐色,散发着独特的菌香。

“阿安,你看看,都在这里了。”

余坤安接过来,把干菌子轻轻倒在干净的簸箕里,用手指拨拉查看了下。菌子阴干得不错,没捂坏霉变,也没虫蛀的痕迹,个头也还算匀称,显然是挑拣过的。他从中拣出五六朵菌帽明显超过五公分、形态饱满完整的,单独放到一边,称了重,按一等干货九块钱一斤算钱;剩下的个头在一到五公分之间、品相稍次的,按五块六一斤收。

干货本就不多,一等货才二两,二等货三两出头,算下来也就块把钱。

“哟!阿安,这晒干了的菌子你也要收?”旁边一直盯着看的快嘴村民看了,立刻嚷开了。

“啥?干货也收?咋收的?什么价?”

“我家屋梁上也挂着两串呢!前几天阴干的!我这就回去拿!”

“等等我!我家灶房梁上也有点!我跟你一道!”

“阿安!阿安!”一个大婶提着篮子挤过来,“那你收不收别的菌子?我今天在林子里还捡到不少奶浆菌!”

“是啊是啊,鸡油菌啥的,你们收不收?”

余坤安正弯腰忙着给邓兴贵算最后的零头,耳边是七嘴八舌的询问,吵得他脑子混乱。

直到感觉身边围拢的人越来越多,他才直起腰,提高了点声音:

“自家晒干的羊肚菌,只要菌子完整、没坏、没虫、品相好的,我这儿也收!价钱嘛,跟鲜货一样,分等级,看货定价,一等九块,二等五块六。当场验货!”

“至于别的菌子——奶浆菌、鸡油菌这些,暂时不收。不是我看不上,是收购站那边给杂菌的价实在太低了,划不来,划不来折腾,还不如留着自家炖汤喝。”

他这话一落,人群里响起一片“哦……”的恍然声,夹杂着些许失望的叹息。

“放心!阿安!我们送过来肯定都是挑好的!那歪瓜裂枣、破皮烂相,咱也不能昧着良心拿来糊弄人不是?都留着自家吃了!”

“就是就是!咱心里晓理的!好东西才拿来换钱!坑人的事咱不干!”众人纷纷附和。

“成!那有好的羊肚菌干货,甭管是今年的还是去年的,尽管送来看看!只要验过了,品相合格,咱就收!现钱结账!”

“好嘞!”

“明白了!”

“这就回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