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刀行张老西

第758章泰安疑云

    “来了!”

    沙里飞低喝一声,手按在了枪柄上。

    望着周围浓雾,他低声道:“这是什么路数?”

    虽说已建楼成为修士,但他更多精力还是放在火器法门研究上,对于其他教派术法的理解并不多,只能询问他人。

    蒯大有也压低了声音,“我瞅着,有点像召唤兵马,但这里可是泰安城,有城隍社令兵马守护,能大摇大摆召出兵马,有点意思…”

    “不是兵马!”

    旁边的吕三耳朵微动,沉声道:“我听到纸张擦地声,是纸人,小心点!”

    说罢,轻轻一拍旁边的小白狐初七。

    唰!

    一道白影闪过,小白狐已经消失不见。

    曾经稚嫩的小狐狸,如今已长成吕三的得力帮手,不仅速度快,擅于潜行,会迷魂术,灵觉也十分强横,不受雾气干扰。

    小白狐前往,主要是作为另一方队伍的联系。

    毕竟这种浓雾下,鹰隼传信会受到影响。

    就在他们说话间,周围雾气已越来越浓,远处灯火在雾中被扭曲成怪异的橘黄色光斑,四周一切声音,似乎都被雾气吸收、隔绝,只剩下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

    随后,空气变得阴冷潮湿。

    三人都闻到了一股味道,似乎混合土腥、香灰与腐朽纸张。

    与此同时,浓雾深处也传来一种奇特声音。

    那是纸片在风中急速摩擦鼓荡的“噗噗”声响,细碎而密集。

    伴随着规律僵硬的“叩、叩、叩”声。

    仿佛有无数双硬纸板在敲打着青石地面。

    “快走!”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不敢怠慢,立刻向白老九所在方向冲去。

    而此刻的白老九,早已浑身汗毛倒竖。

    他视线受阻,什么都看不清,却能感受到那冰冷杀意,腰刀铿然出鞘,寒光在雾气中映出一片清冽,厉声断喝道:“何方妖孽装神弄鬼!”

    然而,对面根本没有回应。

    浓雾之中,影影绰绰地出现一队极为怪诞的身影。

    那是惨白色的、薄如蝉翼的纸张剪成的“人形”。

    它们面无表情,脸上贴着简陋甚至歪斜的胭脂红晕,动作整齐划一却僵硬无比。

    这些纸人分列两队,抬着一口黑沉沉的巨大棺材!

    棺材是普通柏木质地,并不罕见,但在这场景映衬下,却显得无比阴森恐怖。

    那些纸人脚尖点地,看似缓慢实则速度迅捷,越来越近。

    “草你个狗日的!”

    白老九眼皮直跳,骂了一声扭头就跑。

    他功夫虽不错,但毕竟是凡人,面对这玩意儿毫无反抗之力。

    但刚转身,就发现后方出现几道身影。

    白老九头皮发炸,便要挥刀,但还没抬刀,手腕便被人死死压住,同时耳边传来吕三冷漠的声音:“别怕,是我们,退到身后。”

    “诸位可算来了…”

    白老九松了口气,满头冷汗躲到三人后方。

    “纸人抬棺…又是纸人抬棺!”

    沙里飞冷声道:“在洛阳时就见过这玩意儿,衍小哥说过,纸人难以着力,难不成棺材里也躺着什么大虫子?”

    “呦~”

    蒯大有乐道:“诸位真是见多识广,衍小哥说的没错,纸人抬不动棺材,但这玩意儿可不是真棺材,不过是手艺了得,把纸糊棺材做的逼真而已。”

    沙里飞瞪大眼睛一瞧,“嘿,还真是。”

    二人插科打诨,没有半点紧张。

    但他们这态度,似乎触怒了浓雾中什么东西。

    “吱~”

    街道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尖锐至极的嘶嚎。

    这声音撕心裂肺,刺破死寂的夜空,带着穿透神魂的戾气。

    如同发令信号,原本只是僵硬行走的纸人抬棺队伍猛地一滞。

    棺材盖嘎吱吱露出一线,更加浓稠、几乎凝成实质的黑气从中汹涌喷薄而出,带着浓郁的腥臭,远远闻到,便让人头晕目眩。

    “原来是迷烟。”

    “小心别着了道!”

    “找到了,东南艮位!”吕三耳朵微动,忽然开口。

    早已准备好的沙里飞二话不说,抬枪扣动扳机。

    轰!

    一声巨响,远处碎石四溅。

    “呃啊——!”

    凄厉短促的惨叫戛然而止。

    但见崩裂的墙壁碎石中,一道人影猛然后倒,胸口炸开一团血花。

    那是个面目阴鸷、留着鼠须的中年汉子,胸部缺了大半,当场毙命。

    失去控制,原本抬棺疾冲的纸人队伍顿时一滞。

    如同被剪断了提线的木偶,动作变得愈发僵硬、扭曲。

    纸人脸上的胭脂红晕在黯淡光线下显得愈发诡异,但空洞的眼窝却仍死死盯着众人。

    “哼!”

    始终静立如渊的吕三冷哼一声,双脚猛地踏地,看似毫无章法,却带着古老而神秘的韵律,正是楚巫傩步,每一步都震的地面微颤。

    他口中念念有词,音节晦涩难明,同时挥动手中骨串虎尾小手杖。

    “魂兮魄兮,归墟归位!敕!”

    呼~

    伴着手杖上骨串的哗啦声,凛冽肃杀的寒风平地卷起。

    周围浓雾,连同迷烟被这狂风瞬间撕扯、吹散。

    失去了浓雾遮蔽,一切显露无余。

    只见那些纸人如同受到巨力冲击,瞬间东倒西歪,哗啦啦散落一地。

    附着其上的阴森鬼气,也在风中彻底消散。

    吕三的传承乃古楚巫道,本就擅长驱祟,对付纸人自然不在话下。

    而在远处暗巷中,也有一道身影迅速逃跑。

    这是纸人的另一名操控者,一个穿着暗绿色花袄、头发花白、身形佝偻、面色蜡黄枯瘦的老妪,原本浑浊的老眼骤然瞪得滚圆,充满了惊骇欲绝!

    吕三等人出手,着实吓坏了她。

    她最擅长的“阴霾阵”和“纸灵抬棺”,竟被轻松破解,连老搭档都折了进去。

    怕是踢到了铁板!

    强烈的求生欲让她怪叫一声,根本顾不上再操控残余的纸人,枯瘦的身体爆发出不符合其年纪的灵活,猛地一个鹞子翻身,就欲翻上旁边的矮墙遁走!

    然而她身体刚刚离地,一道清冷的声音已在耳边响起:

    “哪里走!”

    却是龙妍儿已包抄过来。

    她白皙手指微弹,一道青芒从指尖射出。

    “啊——!”

    老妪刚刚攀上墙头,正准备发力跃下,忽感双腿膝弯、脚踝乃至脖颈猛地一阵刺骨麻痒,仿佛有无数钢针狠狠扎入骨髓!又像千万只细小毒虫同时噬咬!

    难以忍受的剧痛让她惨叫一声,全身劲道泄得干干净净,身体一软,如同破麻袋般从矮墙上重重栽落下来,“扑通”摔在冰冷潮湿的青石板路上,手脚抽搐,只剩下惊恐的哀嚎呻吟。

    “嘿嘿~”

    武巴高大身影笼罩了老妪,如老鹰抓小鸡,一把将其拎起。

    哗啦啦~

    就在此时,长街两端骤然响起杂沓如雷的脚步声。

    “围起来!速速围起来!一个都不准放走!”

    伴随着粗暴的呼喝,密集火把光芒驱散夜色,映照出一排排森冷刀枪寒光。

    大批如狼似虎的官兵衙役,从街角、从巷口,如同潮水般猛然涌出,瞬间将这片狼藉之地围了个水泄不通,为首的军官眼神阴鸷,厉声喝道:

    “何方狂徒!竟敢当街行凶,来人,与我统统拿下!”

    声音中,明显带着一股气急败坏。

    “不对劲,走!”

    沙里飞眉头拧紧,当即做出决定。

    其他人也不犹豫,一个个纵身翻墙离开。

    街道上,只留下火光闪烁,浓烟翻滚,官兵的怒骂声伴着纸屑飞舞……

    …………

    呼~夜风呼啸着灌入老宅残破窗棂。

    烛火在风中疯狂摇曳,将几道人影拉长、扭曲,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

    沙里飞长吁口气,一屁股瘫坐在蒙尘的太师椅上,扯开衣襟扇风:“他娘的,得亏咱手脚麻利!这动静闹的,差点给包了饺子!”

    泰安城不大,官兵到处都是,牵着猎犬猛追。

    对方明显有玄门中人相助,一次次形成包围圈。

    还好他们早已形成习惯,每到一个地方,必提前选地方弄个安全屋,再加上龙妍儿用蛊虫消除气味,再其他地方释放,才顺利甩开追兵。

    安全屋,是泰安城角落一座废弃的豪绅大宅。

    那佝偻老妪,此刻瘫软在冰冷青砖地上,浑身筛糠似的抖着。

    火把光线明灭不定,映照着她蜡黄扭曲、满是恐惧的脸。

    沙里飞满脸狰狞,屈指敲了敲八仙桌。

    “说吧,谁派你来的?为何盯上白捕头?”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冷压迫感,似乎下一刻就要动手杀人。

    “饶命……仙长饶命!”

    老妪涕泪横流,声音嘶哑破碎,“老婆子……老婆子就是个收钱办事的!江湖上混口饭吃,接些‘吃葛念’的活,寻常只对付些落单的商客或仇家……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吃葛念的?”

    沙里飞眼睛微眯,冷笑道:“老虔婆,胃口挺大啊,连州府神捕都敢动,雇主是谁?!”

    “不知道!老婆子真不知道主家是谁啊!”

    老妪惊恐万状地磕头,额头磕在冷硬的砖石上砰砰作响,“道上的规矩,单子都是中间人递的活契定金…中间人只说他在济南府碍了贵人眼,要在泰安城结果了他,后面还有重谢!”

    “中间人蒙着脸,口音也刻意遮掩过,老婆子收钱办事,按规矩不能问。”

    “何时何地接的头?有何特征?”

    “就……就三日前,泰安城西的‘四海客栈’后巷……是个……是个中等身材的汉子,戴着斗笠看不清脸,穿一身……普通的棉布褂子,像是行商脚夫,口音……像是北边来的,但听不真切……”老妪吓得语无伦次,拼命搜刮着记忆。

    “四海客栈……”孔尚昭低声重复,微微摇头。

    又是行踪隐秘的中间人,和济南府那条线如出一辙,线索到这里似乎又断了。

    沙里飞若有所思,一个眼神,武巴立刻上前挥手。

    啪!

    老妪被直接打晕昏死过去。

    沙里飞这才沉声道:“叫了‘吃葛念的’,是不想自己动手,但方才官兵来的那么快,分明早有准备,看来白捕头说的没错,泰安衙门确实有问题!”

    “白捕头,你对泰安衙门可熟悉?”

    白老九此时也已冷静下来,皱眉道:“关键是能调动兵马。”

    “泰安城不大,有权调动兵马者就那么几人…”

    他一边说,一边用枯指蘸灰在砖面勾勾画画。

    “今晚来的不止衙役,还有大量卫所士兵,知州并无调动兵马之权,加上泰山封山令下,唯泰安卫指挥使、按察使司和都尉司能调动…”

    “方才这老妪说,接头的‘脚夫’斗笠压脸、北地口音、行商装束。老夫知道,泰安卫指挥使、按察使司的几位官员,都是南人…”

    “或许,是都尉司来的人!”

    这一番分析,也算合理。

    “眼下敌暗我明,不可乱来。”

    沙里飞揉了揉眉心,沉声道,“先看住这婆子,等衍小哥和老道回来再说。”

    “他们去了这么久,在山上必然有所发现。”

    众人默默点头,这确实是眼下最稳妥的选择。

    ……

    泰山脚下,夜风寒凉。

    李衍和王道玄借着夜色掩护,避开巡逻的官兵与修士,悄然下山。

    城门口把守的官兵人数,比他们上山时多了几倍,个个神情紧张,检查盘问也比白日严厉数倍。城内街道更是一片诡异的安静,早该熄灭的灯火此刻竟有不少人家亮着,仿佛都在屏息等待着什么。

    “情况不对。”

    王道玄捻着胡须,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凝重,“感觉像是经历过什么骚乱。”

    “走,先去安全屋。”

    李衍眉头微皱,带着王道玄翻过城墙,顺小道穿行。

    两人刚转入一条稍宽些的主街,准备抄近路。

    忽然,前方街道转角,传来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

    但见八名家丁轿夫抬着一顶青布小轿,穿梭在寂静大街上。

    轿夫步履沉稳有力,显然不是普通脚夫。

    旁边还跟着几个精悍的护卫,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

    夜风卷起地面的尘埃,打着旋儿吹过街心。

    恰在此时,一阵强风突兀吹来,猛地掀起那顶小轿侧面的轿帘!

    就在帘子掀起的一刹那,巷口等待的王道玄,目光无意间扫过轿窗。

    轿内端坐的,并非什么官员,而是一张似曾相识的富态脸庞。

    “怎么了?”李衍连忙询问。

    王道玄面色变得严肃,“轿中之人我见过,在京城曾向咱们求援……”

    “是林胖子的那位族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