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1章 自缚手脚
“世事无常，小子。
我们的世界里从无信任可言。
在你算计我兄弟的时候，祂也在编织针对你的陷阱。
那是为你量身定制的，你不会拒绝，反而甘之如饴，这是你的弱点。
你希望你的种族能在这残酷宇宙中继续苟延残喘，一万年也好，一百万年也罢，甚至是一亿年，宇宙生命的五十分之一，这没有意义。
祂当然可以耐心等待，等你们的合约到期，从你那拿回祂的东西。
可祂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难道空想和全知不会告诉祂你的野心？
不，你们从最开始就清楚彼此的想法，虚与委蛇，不过是你无路可走，是我的兄弟兴趣使然。
时间对我们来说，当然不值一提，但再漫长的岁月也要强争朝夕。
生命都渴望活下去，渴望着进化。
延续是每个生命的本能，对你们而言，对我们而言，这就是吞噬是血腥残忍的相食，而站在你们的角度，生命延续的定义出奇广泛。
从这一点看，你们比我们幸运也可悲的多。
孩子可以继承父母的基因、天赋乃至记忆和地位。
在和平稳定的年代，贵族的孩子还会是贵族，富人的孩子也会富有，强大的非凡者的后代天生就能得到来自父辈的恩赐，从生命的开始，就站在数以千计、数以万计的芸芸众生一生无法企及的高位。
这很合理，也很公平。
或许在你看来，这意味着世道的败坏，是文明的止步与崩塌，这样的世界不符合你的美学，固化的社会阶层意味着社会本身的停滞不前。
但你是我兄弟的继承者。
不管怎么说，你被祂选中了，授予冠军之名，你理应继承祂的执念，维护你厌恶的一切。
祂许诺你一万年，一万年太久，一万年转瞬即逝，你是既得利益者，也是不能反抗命运的棋子。
你应该认清这一点，祂的冠军。
很遗憾，你当初拒绝了我。”
……
完全封闭的灵界空间内，窜变主宰扼住了人类之主的命门。
没有“愚弄”亦没有“欺诈”，所有的言语都是铺垫，绝对的真话亦可以成为完美的陷阱。
天之主太过于忧虑“福生玄黄天尊”名声在外的那些把戏，从而疏忽了这位伟大的存在，即使离开了复杂多变的手段，也是一位力量不可支柱之下匹敌的怪物。
从灵界封锁的那一刻开始，阿列克谢·索尔仁尼琴就掉入了祂的陷阱。
在这里，祂不再光芒万丈，无上的王冠得而复失，尽管祂尚未将这份光荣暖热，从祂得到到失去不过一小时的时光。
一万年很长，可一小时对于一位决心挑战奇迹大业的革命者来说，还是太短了。
“福生玄黄天尊”熟悉祂兄弟的一切，祂大概能够猜到，“上帝”使用了何种方法来让渡权柄。
多亏阿列克谢·索尔仁尼琴大无畏的牺牲精神，这个稚嫩的旧日竟然没有随时随地容纳自己的源质，反倒还把源质的投影放到了敌人的地盘。
祂似乎过于天真了，比祂的朋友更甚。
但这不怪祂，毕竟这份强大是祂不曾体验的。
即使是光辉纪元妄称造物主的太阳神，也才勉强成为半个旧日而已。
事到如今，阿列克谢再迟钝，也意识到自己正面对的，是“福生玄黄天尊”的本体。
祂依然是“混沌海”的主人，依然对体内的三份唯一性有着绝对的控制力，从位格上讲，祂也还能称得上是旧日。
可那又如何呢，祂的源质与祂分处两地，祂现在很像第一纪时抱着侥幸心理闯入屏障的“混沌之子”。
很强，只是“福生玄黄天尊”比祂更强。
灵界的神，已捕获祂渴望已久的永世之敌。
“真相总是令人不适，可它就摆在那，我们没有能力改变它。”
灵体之线遮天蔽日，黑色丝线从灵魂极光的轨迹上垂落，织就厚重的帷幕，在天尊身后轻轻飘荡。
只需灵界主宰一个念头，天之主苦心积虑促成的未来就会崩塌，如海市蜃楼，如往日之影，被历史的洪流所淹没，最终在浩荡灰雾中沉寂。
“愤怒，还是不安？”
天尊享受着假借神灵身份的人类眼中的怒火。
这些虚伪的灼热舔舐着祂的肌肤，酥酥麻麻的感觉使祂感到愉悦。
“不，我想都不是。”
祂自言自语着。
“我想，你一定在绞尽脑汁，在找一个能翻盘的办法，祈求一个奇迹，好打败我。
我准许了。”
天尊令人恼火的身姿在阿列克谢·索尔仁尼琴的上方暴露胸膛，这个刚刚完成盛大演出的魔术师，正对着唯一的观众谢幕。
“向奇迹祈祷，向我祈祷。
可怜的贼子，我愿宽恕你，因为你为我送上大礼，我的大门将永远为你敞开。
你的冒犯，你的僭越，你的无礼，我都可以包容。
你们所经历的，我都经历过，我所不及的，亦可以用我的手段抢夺。
我是毁灭者也是缔造者，是灾难也是拯救，我即将终结这可憎的旧夜，新的世界将在我脚下诞生！”
那张银白镶嵌金与蓝的面具上，柔和线条的虚影一点一点凸显。
身披黑袍，四肢百骸由星云填补，包罗宇宙万般特色的完美之躯之上，是阿列克谢熟悉的面容。
“我的朋友。”
天尊的语调完全转变了，尽管阿列克谢依然无法在这些话语中找到祂所熟悉的那些情感，但祂听得出，一种蹩脚的热切，正在从那张不再冰冷的嘴唇里吐出。
诡计之神带上了新的面具，一张祂无法拒绝，让祂问心有愧，祂永远不能释怀的面具。
“周明瑞”在看着祂，向祂抛出橄榄枝，如当年祂所做的那样。
“我赞同你的观点，冠军。”
变动的黑暗中，阿列克谢沉默着，重新拿起长剑。
天尊当然看到了，却不在意。
祂的目光仅在那能威胁祂的兵刃上停留了短短一秒，便离开了。
在祂看来，铁与火永远不是最强大的武器，语言才是。
这种柔软的不存在实体的东西，恰恰能破开一切防御，令人畏惧的氤氲高墙，也无法阻止语言的进攻。
它会直接扎入敌人的心脏，在脆弱的血肉上开一个不会弥合的伤口，涓涓的血流永远不会停息，哪怕一方被彻底杀死也是如此。
这就是语言的威力，语言的魅力。
“你我的矛盾，远谈不上是当下最紧迫的，屏障之外虎视眈眈的我那长姐，我愚蠢狂妄的兄弟姐妹们才是。
祂们昏了头，竟产生了幻觉，觉得能打败我和‘上帝’，这太可笑了，你认为呢？”
小偷举起了剑，凌厉的攻击一道接一道，天尊目视着这孩童似幼稚的发泄，身影辗转腾挪，在火焰和星辉间闪烁。
祂的指尖压在几道特殊的黑色线条上，那里连接着人类的命运。
只要祂想，祂随时可以摄取阿列克谢的魂魄，把这个人类变作听话的秘偶。
一个控制着“混沌海”的秘偶，多么美妙，多么诱人。
手腕扭动，天尊窃走了祂和一处空阔之间的距离，堕落气息浓郁的斩击在祂本来的位置爆发。
啧……只要祂动动手指，花上一些功夫，祂就能停止这闹剧。
五指舒展，灵魂极光上待命的无数秘偶和分身同时施展复合的能力，躲在黑甲里的人类动作陡然滞涩，光明和黑暗的力量交替爆发，混沌的波涛自祂脚下汹涌，却无济于事。
祂试图龙化，试图空想一个空壳替自己遭难，但这份努力很快被否定了。
在人格分身出现的第一时间，祂身边的空间发生了异变，数只无形的手掌从空气里钻了出来，抓住了祂分身的灵体之线。
等祂反应过来，一条“时之虫”已经躺在祂分身体内，操纵着磐石似坚硬庞大的白垩之躯，对祂挥舞利爪。
“……无……效……”
阿列克谢艰难吐出一个简洁的单词。
分身脚下的影子霍然充实，堕落的灵性束住了巨龙整整六条肢体，金色符文在天之主和巨龙仅有十几厘米的距离内飞速扩展到完整，从“上帝”偏执特性那继承的纯正净化之力忽地向前，贴住了巨龙分身的胸膛，粗暴融化灰白石板鳞片和其下血肉的同时，也剥夺了不请自来的“时之虫”的生命。
“堕落！”
紧接着，精神忽然轻松的天之主手掌向下一拉，灵魂极光当中断裂，近半无主灵魂崩落为大大小小的雨点，凄凄惨惨坠落。
“随着时间流逝，‘诡秘之主’布下的空间封印开始失效。”
金色骨骼在天之主脚下书写，一颗硕大无比的黄铜之眼从祂左脚处诞生，深奥的符文排列，全知拓展的全能行使“扭曲”和“重启”之权，送回灵魂到极光的同时，截断了本能朝“福生玄黄天尊”本体所在回归的所有“源堡”三途径的非凡特性。
不，“福生玄黄天尊”的本体大概不在灵界了……天之主扫了眼几乎是瞬间聚合成一大块晶莹剔透水晶的非凡特性，做出了判断。
手掌拂过剑刃，飞溅的血液与那份特性融合，不掺杂任何“混沌海”一系非凡特性和概念象征的血液，在血肉能力的催生下，长出了粗糙的人形，一个没有皮肤和毛发的勉强能称之为人的东西，容纳了那份非凡特性，并在“空想家”的特许下，无比幸运的挺过了其中疯狂的洗礼。
天之主频繁切换五条途径的力量，挡下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种种攻击。
祂不再完全被“福生玄黄天尊”的力量压倒，慢慢变得得心应手、游刃有余，仿佛刚刚所有的弱势和不利都是假象。
“光。”
祂一声低喝，炽焰之矛轰向空间屏障。
借着封印动摇的混乱，祂抽出一丝精力，面对正在祂脑中占据越来越多空间的疑惑。
“福生玄黄天尊”似乎在有意放水……
天之主敢笃定，有那么一瞬间，“福生玄黄天尊”是有计划寄生或把祂变作密偶的。
但没有，所有的秘偶和分身，包括天尊的本体，都在那个不可多得的良机放弃了。
或者说，是迟疑了。
祂们没能完成狩猎，就像是突然被手脚背叛的猎人，大部分的精力都在同一时间，转入了和身体本身的对抗，而非投入在战场。
这不对劲。
不对……简直就像是……
“够了！”
恐怖的热量出现了一刹那又立刻消失，一闪而过的额外的磅礴质量瞬间压垮了灵界空间的规则，处在这片天地内所有的活着和死了的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波及，唯有它的主人得以幸免。
抓住破绽，天尊甩来数个门状抽象符号，这一次祂没有把范围放到灵界，而是直接限定在天之主本身。
飘渺空灵的咏唱高速完成，向天之主展示天尊浩瀚渊博阅历的一角。
无数天之主说的上来的、说不上来的非凡能力在同一时间施加在了祂身上，彻底剥夺了祂行动的可能。
完成了这一壮举的天尊，则继续占据着上方高处，祂俯视着脚下几次三番挑战祂底线耐心的窃贼，虽有恼火恨意，却迟迟没有动手。
祂确实愤怒，诸如肩膀颤抖、脸颊肌肉痉挛等人格化的动作频频重复着，祂蠕虫血肉模拟来的手掌上青筋暴起，骨骼几乎错位。
但祂仍没有真正动手，杀死这一切的元凶。
祂似乎在犹豫，似乎是……不能。
杀意每重一分，祂线条柔和，五官深邃俊朗的面容便多上一道裂痕。
无机的镜面的底色愈发浓重，非人的金色纹路和宇宙冷寂的色彩重新出现在岌岌可危的人皮面具上，祂长袍遮掩的身体里悠悠旋转的星辰一个接一个寂灭。
不是祂没有能力杀死可憎的贼，而是祂利用的、祂珍视的，能为祂带来新的可能的宝贵面具在阻碍祂。
为了验证“上帝”的研究和祂的猜测，祂特意保留的周明瑞的灵魂和人格碎片，正在阻止祂对阿列克谢·索尔仁尼琴痛下杀手。
这才是祂一直使用言语而非武力的真相！
明明胜利唾手可得，明明敌人弱小不堪，祂却需要付出千倍万倍的努力。
唯有天之主的真心臣服，才能让祂得到“混沌海”，再次打败祂厌恶的长兄。
而这，或许正是祂兄长真心交出权柄的原因。
“上帝”，早就预见了此刻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