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9章 心声
凡人们想要创造一番伟业，往往要付出无数的汗水与努力，甚至是鲜血，才能勉强在璀璨星海中勉强留下一点属于自己的痕迹。
但那些天生的旧日们，祂们本身就是星海的一部分，是物质，是力量，是法则，是规律，是真理，亦是本质，于祂们而言，让世界依照自己的想法发展，的确不算简单，可也不是多大的难题，无非是要花费一些时间。
时间，是祂们手中最不值钱的东西了。
这在凡人看来不可逾越的高山，在许多旧日看来脆弱又可笑。
祂们可以像涂改纸上的字迹一般，轻松抹去已发生时间线上某个既定事实，也可以对尚未到来的未来加以框定，以确保发展能如祂们所愿。
作为旧日中玩弄时间的佼佼者，“福生玄黄天尊”尤其如此。
祂很早便预料到了自己的“死亡”。
“上帝”和“福生玄黄天尊”那场导致毁灭性结果的斗争不是一瞬间发生，一瞬间结束的。
在真正的激烈冲突前，两位旧日分别为了给自己增加胜利的砝码，在漫长时间里进行了无止境的备战。
祂们都是远视的智者，掌握着绝对的真理。
尽管祂们的行事风格无法违抗最原始的本能冲动，祂们的智慧也很好弥补了这一缺点，使祂们能够尽量规避最坏的可能。
如若不是，“最初造物主”的复苏恐怕会提前数千个以万年为单位的时光。
是两位旧日心照不宣的默契，促成了今天这不好也不坏的局面。
祂们既证明了各自的“正确”，也向整个宇宙揭示了从“最初造物主”那获得力量必须背负的代价。
这一点，早在祂们真正沉睡前，就都意识到了。
也正是为了避免沉睡时空白期导致的衰弱，被祂们贪婪的兄弟姐妹利用，祂们干预了时间。
“上帝”的权柄侧重现实，意义和象征的权重在祂的权里占据极大比例，所以“上帝”在上个地球文明的末期秘密举行仪式，选取一个特殊的地点作为祂临时的牧场，将上面的人封为选民，然后指引这些一无所知的羔羊依照祂的剧本行走，最终决出配得上祂期许和信赖的冠军。
在神话稀薄的时代，祂需要一个代言人替祂行走，天之主就是为此诞生的。
相似度极高的仪式欺骗了历史迷雾呆板的核查机制，“上帝”在不修改时间的情况下，完成了时间线上的重合。
在祂的操纵下，没人能分清天之主和弥撒亚之间细微的区别。
是公元之前神的傀儡，还是公元两千余年后寄托神与人希望，种种推动下走向支援未来道路的勇者。
从仪式完成的那一刻起，就没人能分得清了。
“上帝”把一段属于已死之人的命运，嫁接到了祂新的工具身上，在祂兄弟擅长的领域，却不涉及祂兄弟掌握的力量。
全知全能者完全是依靠自己的伟力和详尽的编剧所完成的，尽管风险之大使整个计划如空中楼阁一般脆弱，祂也成功了。
而“福生玄黄天尊”，祂或许曾拥有破坏“上帝”计划的机会，祂或许也确实这么做了。
但祂同样被存续的执念束缚，不得不将绝大部分精力投入到其他领域，放过了初生时刻弱小的冠军。
当时祂完全可以动用自己在历史领域的权柄，亲自调动历史迷雾展开和现实重叠，哪怕只找出一点能够证明“上帝”冠军和弥撒亚之间的区别，祂就能扳回一城，毁掉“上帝”复苏的希望。
可祂怎么能做到呢？
祂还不想和祂的兄弟真的同归于尽。
祂深耕时间，祂坚信在祂熟悉的领域上，祂绝对能取得比祂兄弟多得多的优势。
因此，祂默许了“上帝”在现实的动作，任由世界最伟大剧作家的计谋，在不惊动祂麾下力量的前提下，完成了对祂领域一次前所未有的征服。
祂把目光集中在了祂真正擅长的地方。
既然现实无路，那就从玄之又玄、虚无飘渺的命运和时间动手。
祂没有像祂兄弟一般，在现实举行复杂的仪式。
祂只是随手抓取了一把预言里合适的灵魂，把灵魂带上“源堡”，慷慨赐予这些平凡的、普通至极的灵魂一些祂才拥有的特殊。
祂找到自己和那些灵魂最相似的模拟人格，小心切了下来，然后毫不犹豫地抛弃，欺诈自己的感官，让自己忘记了这段记忆。
待祂清醒，祂已不记得眼前这些灵魂的真相，而是将凡人们的灵魂，当作了自己分出的模拟人格之一，是祂用“无面人”权柄创造的那些。
在认定这一点后，祂自然而然地收回了那些灵魂，而那些灵魂也顺理成章的成了祂无数侧面的一员。
至少祂这么认为，“源堡”这么认为，这些灵魂中若真有一两个不辜负祂的期望，成长到足够强大，能为祂的复活提供足够土壤，慢慢也会这么认为。
没有一个凡人能在灵魂层面上胜过祂。
没有。
“从最开始，就没有可能。”
混沌的呓语随着历史长河中不断重复的往日残影起伏，时而高涨时而萎靡，但不曾改变的，是那声音没有一刻停止。
乳白色从克莱恩的七窍涌出，最开始是雾气，然后是冰冷水流似的流体，再之后是某种粘稠的浆糊一般的物体，那些白色的泥浆从祂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钻出，在祂身上放肆蠕动着，开口说话。
没有意义，没有章法，没有逻辑，只是单纯的发出声音，干扰“诡秘侍者”的耳朵和大脑。
白色泥浆上的嘴巴发出的声音不属于任何一种语言，它们发声也不是要达成什么目的，似乎仅仅是单纯为了证明自己有这样一种能力，确认这样的能力没有退化。
可就是这些没有含义的声音，进一步加速了“源堡”的降临。
源质的边缘已经侵入历史迷雾，徘徊在青黑光门附近，更高一级的迷雾，轻松同化了记录历史的浅色灰白，把外界的灵性带入，牵引着同样有着记录职责的灵界和历史迷雾碰撞。
不对……这不是正确的仪式顺序，有什么出错了……面部皮肤寸寸剥落，露出透明条状血肉的克莱恩努力把面具贴回脸颊。
“愚者”的成神仪式肯定出错了，祂能感受到，借自己之手开启了仪式的唯一性，想要脱离祂的掌控，独自完成一场新的仪式，和“诡秘之神”代表的另一半结合。
从祂身上孔洞里冒出的白色泥浆，或许就是污染的另一种表现，泥浆没法发出有逻辑的声音，不过是因为“福生玄黄天尊”在祂体内复苏的意识还没到能组成完整人格的比例。
不行，要想办法聚合历史碎片里的“我”……克莱恩顾不得太多。
祂深知“福生玄黄天尊”在历史里埋了不知多少针对后来者的隐患，也清楚由“福生玄黄天尊”写下的剧本所具备的强制力，一旦主动顺应，就有可能导致自我意识坚守全面崩盘，瞬间丧失所有主动。
但祂不得不做。
比起被困在历史迷雾里，眼睁睁看着“愚者”唯一性上复苏的旧日意识拖死自己，不如拼上一把，先得到“愚者”的完整力量。
天之主就在外面，祂相信天之主，相信“祂”的朋友，天之主不会坐视“福生玄黄天尊”阴谋得逞。
只要祂能争取一点就一点时间，在成为“愚者”的第一时间把本体转移出历史迷雾，天之主就一定能利用另一份支柱的力量，帮祂压制体内旧日的复苏，延长祂的精神寿命。
必须，趁现在……克莱恩松开了按着银白面具的双手，不再抵抗，任由白色的泥浆在祂表皮奔涌，主动去聆听被这粘稠液体裹挟的古老呓语。
祂的身体崩溃，无法维持人形，无数蠕虫合抱而成的球型怪物抽动粗壮触须，将所有躲藏在迷雾深处历史光斑内的自己一网打尽。
无所谓那些灵之虫的意志，抗拒也好、无奈也罢，克莱恩机械进行着这一工作，面不改色的将抓回的所有灵之虫填入祂臃肿身躯的中心。
这比祂想象的要容易很多。
吞噬过去的自己，杀死鲜活的自己，然后留下最麻木的一个，这工作祂明明是第一次动手，却像做过千百次一般熟练，很快便收回了所有散落在历史碎片里的自己。
无需提醒，祂无比自然的进入了下个环节。
“周明瑞……”
祂开口，压过白色泥浆的嚎叫，发出一声令时空震荡的呼唤。
远在历史迷雾对岸的怪物瞳孔骤然收缩——祂在风暴引动的轰鸣雷动中，隐约捕捉到了一个不属于本时代的音节，不属于天之主的音色。
祂的名字？
名字……
知晓祂姓名的天使、真神不算稀少，但此时此刻能够穿透风暴，把这份呼唤送入祂耳中的，除了祂的友人，就只剩下……
“干得，不错。”
“错误先生”、“门先生”还是“诡秘之神”？
兼容了两大权柄的个体裂开的嘴角微微勾勒弧度。
“福生玄黄天尊”能篡改世界的记忆，却无法完全覆盖祂不在岁月里历史的发展。
祂说“周明瑞必将成为‘诡秘之主’”，截至目前，祂确实说中了，未来的“诡秘之主”一定是个叫做周明瑞的凡人。
可是，会是哪个周明瑞？
现在，这一分这一秒，就有两个货真价实的周明瑞，同时存在于这个世上！
且祂们之间相差无几，都具备着号令“源堡”的资格，都具有着真神的位格！
刹那间，世界安静了。
除镜像倒影般相似的两人外，一切的一切都被排除在现实之外。
“诡秘之神”和克莱恩·莫雷蒂面对面，隔着一整个新文明的历史遥遥相望。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愚弄……”
克莱恩感叹真理的伟大。
祂方才所作出一切行动，都是基于本能，是顺从潜意识和记忆模型决定的选择。
祂并不理解其中的原理，祂只知道，如果“愚者”成神仪式的核心在于在历史、时间、命运三选一中制造悖论。
也就是在那时，祂猛然意识到，此刻祂能找到的，最有利于祂的条件，就是祂存在本身。
历史，周明瑞出生于上个文明，祂的灵不属于当下时代，和祂在灵界中留下的记录相悖，自然成立。
时间，祂在一个特定的时间节点曾同时出现，克莱恩·莫雷蒂死亡的前一刻，就是周明瑞二次降生的第一秒，而周明瑞等于克莱恩·莫雷蒂。
要说命运，还有什么比同时拥有凡人命运和非凡命运更有说服力吗？
但这些都比不过祂存在本身造成的不可自洽矛盾。
“诡秘之神”是周明瑞，祂也是周明瑞，两个人都是真货，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当两个周明瑞几乎同时举行成神仪式，冲击规则本身，要在星界上留下属于自己烙印时，最大的悖论便出现了。
“这不是错误。”
“诡秘之神”微笑着否定了克莱恩的判断，祂看起来很开心，比以往都要活泼。
“这是一个错误，一个不该出现的错误。”
说着，“诡秘之神”脚下蔓延开绯红星辰组成的雕花纹路，那是克莱恩十分熟悉的，灰雾大殿上祂们彼此座位后的花纹。
无瞳之眼被破碎的时钟纹样取代，门扉将最初花纹的碎片和后生的完整图案框起，使之变为一个整体。
“‘福生玄黄天尊’漏算了‘上帝’和祂后手同时启动的可能，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或者只有阿列克谢一个人，我们都没法对抗源质主人们的布置，但很巧的是，我们两个人预见了，手中的力量能够实现完美互补，这就创造了机会。”
撕开不存在的衣物，“诡秘之神”把胸前狰狞可怖的贯穿伤口展示给克莱恩看，手指拨弄着断面平滑的条状血肉，用玩笑似的口吻说。
“其实，一开始我想要牺牲的是你。”
……
“你表现得太懦弱，总让我有种扶不上墙的错觉。
牺牲你，换来一段平稳时期，让我能专心对付我体内的‘福生玄黄天尊’，不管怎么看都是不能再划算的取舍。
不过么……呵，你也看到了，我也算漏了一些事。
我没能想到‘混沌之子’会放下身段和你做一次合理平等的交易。
违背约定的是你，承受代价的是我，虽然祂被限制了太多，但旧日的本质还是给了祂复仇的能力，祂确实重创了我。
如果继续仪式，不健康的‘周明瑞’是肯定争不过‘福生玄黄天尊’的。”
合理的解释，很合理，克莱恩静静听着，却没法真正认同。
祂机敏的抓住了被“诡秘之神”精妙话术藏起来的一点真相，在不绝对的真相的掩饰下，看到了那带着点自私和人性的根本动机。
“诡秘之神”被看穿了。
叱诧数千年的神微笑的脸庞在僵硬了几秒后，爆发了更为真挚情感。
祂从未有过的抒发着欣慰的喜悦，笑声牵动伤口。
“好吧……好吧……”
祂低下头，不敢去看年轻的自己。
“其实，是我太累了……
我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