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8章 既定
沉甸甸的历史压着地面，包含缤纷的乳白色流淌过粗糙的祭坛，在霍纳奇斯山顶勾勒出巨大的混乱图腾。
当合抱的蠕虫舒展腰肢，人类肉眼视界容纳不下的臃肿触须穿透迷雾的封锁，从虚妄倒影般的记录侵入现实，试图颠倒杜撰和纪实的概念，将一切客观白描的事物改写，“时天使”真正感受到了来自生命本能的压迫感。
这是祂从未体验过的。
即使是祂的父亲，祂曾光辉万丈不弱太阳的父亲，也从未给祂类似的冲击。
或许是因为，在父亲面前，祂总有底气，祂知道那看似超脱理解范畴的巨物绝不会对祂展示凶恶。
又或许是，生物不会对送祂来到这世界的母体恐惧，多半不会质疑给予了祂生命的存在。
可现在，面对同源的力量，阿蒙却再找不到能宽慰自我的理由，祂直视半空缓慢聚合的混沌概念集合，终于理解了凡人口中愚昧信仰诞生的原因。
哪怕那东西如何怪异，如何非人，但只要你鼓起勇气决心仰视祂且侥幸活着，就一定会被你能够理解的那一丝不合常理、诡异至极的事实一角捕获，像飞虫落入捕蝇草沾满粘液的笼口一般，无可抗拒、无可挣扎的沉沦。
神祗……
这就是神……
和包括祂自己在内一切狂妄盲目者傲慢的自夸不同，这才是真正的神祗。
可是，现在，阿蒙很难沉下心去体会祂来之不易的初次体验，祂不得不把思绪从难得的震撼中拔出，移动僵硬的肢体做出回答。
“创造一切的主，全知全能的神……”
祂曾欺骗世人，欺骗自我，祂高速咏唱着祂声称早已遗忘的颂词，呼唤祂的父亲。
各种顶格的赞美指向同一个目标，这些晦涩拗口的词汇仿佛远古文明中精密却复杂的虚拟代码，准确发送出一条条详细的指令，排列成正确的模样，试图打动放置在星界深处，能够修改宇宙底层逻辑的巨型处理器。
它们找到合适的位置，敲开那里门上对应的一片位置，经过非凡加工的语言十分高效，很快恼人的沙沙声出现在“时天使”的脑海，在嘈杂的第一点三秒后，引导“时天使”顺利接入恒星模样的庞大计算器，令人下意识想要臣服的宏声霸道占领了“时天使”的全部思维。
“安静。”
无情，武断，不予人情，“时天使”瞬间僵住了。
太阳回绝了祂，哪怕祂还没来及的开口。
祂的思维在全知全能面前是全部透明的，“愚者”诞生的关键时刻，天之主选择了最粗暴的处理方式，哪怕祂同样读到了阿蒙一闪而过的震惊和紧随其后的羞怒，祂也没有改变的想法。
没有必要，不是吗？
柔情脉脉的解说和直接的命令，能够达成的结果是一样的，那么之间过程粗暴与否，到底重要吗？
小孩子闹脾气多半是一时的，和当下正在发生的危机比起来，连让祂犹豫的可能都不存在。
在天之主的视角里，“福生玄黄天尊”已经复活了。
只是这个欲望滔天的疯子妄想一箭双雕，主动撕裂了自己的主要模拟人格，让承载着“福生玄黄天尊”野心的思维模式，同时于两个完美的载体上复苏。
祂可笑的兄弟似乎忘记了，刚刚就有一个旧日，就是因此断送了万年难遇的良机，亲手把自己送回了牢笼。
“混沌之子”对“福生玄黄天尊”造成的伤害相当有限，击溃晋升中“诡秘之神”的身体，根本无法打断在命运上划下了既定一笔的仪式，只能勉强延后，拉长仪式的时间，无法真正改变结果。
“源堡”正在坠落，“错误”和“门”权柄的初步协调产生的强大聚合力，直接将这份源质从灵界高处拉了下来，名为“源堡”的神秘光门和团结在其周围的庞大衍生物一路冲撞，直直朝着它的主人坠来。
这份强大的武器一路破竹，无情碾压着任何胆敢挡在它之前的活着与死了的东西，灵界生物的尸体在笔直的道路上涂满了血腥扑鼻的色彩斑斓。
天之主的视线随着坠落的“源堡”一路移动，从脖颈处分裂的另一颗头颅，则死死盯着黑色风暴中心，脸庞刚与象征“愚者”的银白面具贴合的克莱恩。
那里，手指深深嵌入银白面具边沿的克莱恩，正努力收回溃散的身体，聚拢海状的血肉，保住身为人类的认知。
只是从旁观角度看，祂的努力并没有得到多少回报。
“福生玄黄天尊”复苏的速度越来越快，呼唤“源堡”的频率越来越高，在天之主看来，克莱恩·莫雷蒂的面孔已经被丑陋滑稽的小丑妆容取代，不属于任何人类理解范畴内，用肮脏颜色涂满脸颊的小丑，正肆意嘲笑着整个世界，意欲提前宣告自我的胜利。
那是“福生玄黄天尊”最直观的潜意识，和“诡秘之神”那的另一半不同，这个刚刚逃出沉睡的人格碎片，还没能重启理智，覆盖那令人作呕、娇柔做作的伪装。
这是机会！
日炎咆哮，天之主悍然抽刀，双臂拖拽着黑色巨剑，划出毁灭的弧度。
几乎是无视了距离存在，可怖的温度在天之主攻击未完成的同时，于“愚者”仪式掀起的风暴上炸开。
紧接着，另一道更为暴虐却无形的攻击动摇了“诡秘之神”缓慢蠕动恢复的庞大身躯，熄灭了星界一角的光芒。
“无效。”
随着天之主的宣布，时空出现错位。
正发生着“愚者”仪式的久远过去依旧，而几分钟前、十几分钟前的历史，混乱爆发。
本该是伯特利·亚伯拉罕回归，“诡秘之神”窃取仪式，同时容纳“错误”和“门”的顺序，被天之主暴力打断，拖拽“源堡”的仪式出现停顿，“源堡”的落点被强制改变，转移到了克莱恩·莫雷蒂处。
“去。”
天之主挥动手掌，面对克莱恩·莫雷蒂的一颗头颅撕裂祂三分之一身体，闪电般奔赴霍纳奇斯山脉方向。祂又紧握长剑，一道覆盖黄铜纹路的血肉冲入了天空，和灵界中的“源堡”擦身而过，冲破屏障进入星界。
无穷无尽的粘稠海水紧紧跟随在那道身影之后，滔天巨浪之下，“混沌海”的惊鸿一掠，永久性改变了路径上的地势面貌。
一道平坦长路从海底崛起，连接了南北两座大陆，信仰的力量变为可见，瘟疫般涌入北方大陆，开始在这片破碎没有统一标志的大地上，涂抹起自己的颜色。
全知全能的权柄尚不完整，天之主还不能真正做到和“堕落母神”率领的旧日对抗，祂只能用有限的力量，在屏障内创造更有利于自己的环境，优先解决面前的问题。
在祂的支持下，雷霆的化身夺取了“愚者”仪式附近风暴的控制权，知识的具现则填补了屏障中的空缺，一度解放了黑夜女神神国的压力，至于信仰，这祂避之如毒药又不得不依赖的，祂选择尽数接受。
祂已完成和“上帝”的协约，一万年的期限里，祂不必再为疯狂和失控而烦恼，虽然信仰依旧会侵蚀祂的人格，但祂相信，经过祂有意选择方向的信仰，最终会在一个相对能够接受的位置平稳落地。
这不仅是为了维持现状，更是为一万年后的遥远未来做准备。
如果万年后，祂的意识沉底泯灭，但愿万年信仰的冲刷，能让“上帝”生出一点怜悯。
至于现在……
祂需要这些信仰，冲刷任何妄想染指人类宝贵财产的意志。
天之主目光低垂，缓缓抬起长剑，火焰自剑锋燃起，瞄准“诡秘之神”无数黑色密密麻麻凸起的肥硕身躯，欺身上前。
……
阵阵滚烫烈风撕扯着残破长袍，从漆黑风壁上迸出的闪电偶尔会划伤“诡秘侍者”脆弱的肉体，击毙一两只试图独立的灵之虫，连同里面的灵魂碎屑一并抹除。
这本应是剧烈的痛苦，每一只灵之虫的本质，都是“占卜家”途径半神灵魂的万分之一，虽然对比完整的灵魂量有不足，但相同的本质会使半神在灵之虫死亡时，体验到不亚于本体灵魂破碎的剧痛。
然而，不论现在概念层面的闪电杀死了多少灵之虫，克莱恩都像是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似的，一言不发，连最基本的肌肉痉挛都不曾发生。
祂似乎已经死去了，灵魂层面上。
“愚者”搅动着历史和命运，它在时间上跳舞，将那些不能擅动的重要概念当作寻常玩具，随意把弄。
顺从本能行事的唯一性很久没有接触过历史迷雾了，克莱恩开启仪式，不仅是打开了自己向上的通道，同样也释放了被神话生物尸体困住一千年的“愚者”的唯一性。
那份牢牢占据在祂脸上，从各种意义上修改了祂部分形象的银白面具，在得到自由的第一时间，将祂的灵带入了历史迷雾之中。
事实上，如果情况允许，唯一性绝对会把克莱恩排除在外，甚至趁着克莱恩没能完全取得对应位格的空挡，连进入历史迷雾的资格都对克莱恩封锁。
唯一性之所以绑架克莱恩的灵，一齐进入历史迷雾，只是它需要一个帮助自己调动灵性，发出合理命令，让历史迷雾大门能够打开的工具。
时空在银白光芒中错位。
错误的历史布局内，克莱恩的视野被无限拔高。
这里的祂脸上空空荡荡，虽然祂依旧能感受到唯一性和自己之间的联系，却不能调动那份力量，就像是有什么把祂们隔断了，只有几根脆弱的丝线在分割物和地面的缝隙中幸存，勉强联系着祂们。
唯一性穿梭在历史迷雾中，畅通无阻。
那个权柄的具象物件不再是死物，克莱恩相信：“福生玄黄天尊”就附在那具面具上，操纵着各个历史碎片大门洞开，迎接祂的到来。
克莱恩看见了无数个自己。
祂看到“愚者”的唯一性飞过了廷根市的天空，从邓恩·史密斯的办公室里，正好能看到这一幕，而那时的祂正在邓恩的办公桌前，签署黑荆棘安保公司的入职文件。
祂看到“愚者”的唯一性停在了某个略显简单的房间里，看着彼时的祂，而站在梅丽莎身后，给妹妹添乱的祂，没能注意到机械扳手金属表面清晰的倒影。
贝克兰德、苏尼亚海、罗斯德群岛、南大陆……祂所到过的每一个地点，祂所经历的不论大事小事，那些在祂人生中具有一席之地，有着一定意义的节点，无不出现了唯一性的影子。
躲藏在面具之后的眼睛冷漠观察着这一路，耐心剔除了所有危险的可能。
克莱恩注意到，其实有很多次祂距离死亡是那么近，甚至很多次死亡一度拥抱了祂，要将祂带去死神的国，带入永恒的河流。
是唯一性，是“愚者”，“福生玄黄天尊”欺瞒了命运，修改了历史，在种种好的未来之间打通了门扉，给祂合规合理的好运。
早在祂饮下第一口魔药，允许非凡改造祂身体时，“福生玄黄天尊”就写下来结局。
历史迷雾之上的克莱恩尝试偷取“福生玄黄天尊”改写过的那些历史。
祂破天荒的不计后果的借助“源堡”的力量，从未如此顺利的得到了相邻途径的权柄，得以对那些“福生玄黄天尊”到过的“现在”出手。
可待祂成功，祂却发现每个投来的“现在”，都显示着克莱恩·莫雷蒂早已完成晋升的事实。
这违背了因果！
惊慌失措的克莱恩把视线投向历史迷雾更深处，继续窃取，得到又是同样的结果。
祂不断往后，不断往后，终于，在祂能够找到的最远的一块碎片里，找到了不同的答案。
“周明瑞必将成为‘诡秘之主’。”
……
早在旧日时代，“福生玄黄天尊”就把这蛮不讲理的预言当作既定事实，编入了命运之丝汇成的长河。
无可改变。
无法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