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1章 灯!
自大,狂妄,觉得世界应该围着你转,所有人服务于你,其他知性不过是衬托你优秀的绿叶,为了执行你的意志而存在。
这可以理解,我可以理解,甚至任何一个接受过良好教育的孩子都可以理解。
你出身高贵,从睁开眼的那一刻,就牵扯着无数人的心弦,你的降生是在数百万人的期待中进行的。
你,意味着国家江山的延续,至少明面如此。
当一个人自认站在大多数人之上,现实也的确如他的自认一样良好,那么不论是狂妄、自大还是别的什么,都是无罪的,是应当被理解、被包容的。
所以,虽然我看不起你,但我理解你,我比任何人都理解你,我知道你真正想要什么。”
……
就像真正的骑士不会像个傻子一样把风车当作对手,一位真正的君主也从不会敞开心扉与任何一个除他之外的人交流。
乔治·奥古斯都无法认同罗塞尔·古斯塔夫的说法。
祂甚至怀疑眼前的罗塞尔是个假货,是九座陵寝倒塌一角后,祂于疯狂之中狂乱的幻想,否则现在祂眼前的,怎么会和祂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影子相差那么多。
到底是祂的记忆出错了,还是这才是祂偶像的本来面貌?
乔治·奥古斯都不敢深想。
祂隐隐感到,祂正在滑向一个无可挽回的深渊,正在朝命运的最低谷跌落。
距离祂日夜渴求的目标就差一步了,近在咫尺,一步之遥,只要祂伸伸手指,只要祂再稍稍用力,祂一定一定一定能美梦成真。
“我清楚你一直想得到的。”
但一座高峰,竖在了祂面前,贯穿东西,分割了祂和悬崖背后的无限广阔。
那山真的好高好高,长着一张风流的、轻浮的、令人厌恶的脸孔,正满面包容的看着祂。
祂的眼,比最会倾听人心的贵妇的眼睛更容易让人沉沦。
那是一只色深的蜘蛛,长着致命的毒牙,身下是复杂的网络,已将祂捕获。
“世事无常,一千三百多年,在你之前鲁恩有过太多太多君主,再早些的年月,也不乏所罗门、图铎、特伦索斯特之流。
你崇拜祂们,更准确的说,是渴望跻身祂们之中。
在你人生的前几十年,你大抵是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
而后来,你轻而易举地做到了,你是鲁恩的王。”
来自往日的幻影环绕着黑色的怪物,这只最恶毒的捕食者正在寻找可以一击致命的时机。
为此,祂乐意违背自己的天性,为一个祂根本不放在眼里的对手展示自己最宝贵的思想殿堂。
“可你发现了,事情根本不同你所想。”
罗塞尔的手摸向头顶虚假的皇冠。
“国王并不代表国家权力的顶点,甚至成神也不是终点,就像尼欧斯……你熟知的‘蒸汽与机械之神’,即使是祂也不过‘永恒烈阳’推到台前的傀儡。
六神的存在注定在第四纪之后,所有的神和表面风光的统治者,都只是台前演戏的演员,祂们才是编剧、导演和观众,只有祂们才能长存,走过一代又一代。
你不甘心于此,对吗?”
无言的沉默,恍若永恒的沉默。
这是个不是问题的问题,需要一个不是答案的答案。
那个词是什么,祂想听到的回答到底是什么,乔治·奥古斯都心知肚明。
“皇帝”本是可以反驳的,但那没有意义,因为事实正如罗塞尔所说。
“我也一样。”
包裹“皇帝”的黑雾涌动着,和之前没有任何差别,有些东西却改变了,罗塞尔清楚的感受到了这一点。
祂知道自己到现在,才真正抓住了乔治·奥古斯都的兴趣。
没有想象的喜悦,都不需要用到从弗里德里希·查拉图那学来的控制外表皮囊的手段,略带失望和叹息的惆怅,自然而然地从罗塞尔的嘴里流了出来。
“我年轻的时候像你一样天真。
若只论野心,对未来的认知,我还不如你。”
祂的些许真心藏在近乎绝对的伪装中。
“最初,我以为成为主教就能过上不错的生活;再之后,我想成为天使,进入真正的上层。
在我遭遇冷眼,当我发现我成为‘蒸汽之子’,成为一个宗教的圣子,仅次于神,能和教皇并肩的人物的时候,仍然会被一个王室里最不起眼的废物看不起又公开侮辱的时候。
我开始想当国家的主人。”
这是真的。
促使罗塞尔走上不归路的契机有很多,成就高位后的歧视和来自末日的威胁,在这些因素中的占比不分伯仲。
从这一点看,索伦最后的灭亡也是咎由自取,是他们亲手点燃了罗塞尔的野心,燃烧了“征服者”立下的千年基业。
很多时候就是这么无厘头,一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东西,就能让一整个王朝倾覆。
只不过,索伦比较倒霉,他们脱不开干系,却也不是最应负责的那个。
造物主和“诡秘之神”在这件事上,比索伦、比“蒸汽与机械之神”更不无辜。
罗塞尔忽然想到了祂做过的一个梦。
在半空停下,祂对着乔治·奥古斯都身上的黑色雾气发愣。
那个梦里没有“诡秘之神”,造物主完全疯狂,祂也无法确认现在的真实造物主的内核,是否还是祂应该熟悉的苏联人。
在那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把祂推向另一条路的是尼欧斯·斯蒂亚诺。
祂的合作者,祂的神,为了保护祂、留住祂,拔擢祂的孩子——博诺瓦,成为天生的天使。
理所当然的,梦里的祂认为这是冒犯。
但仔细想想,尤其是现在的祂看来,祂求而不得。
比起生存,自由不值一提……罗塞尔闭上了双眼。
“我们都太年轻了,懵懂无知。”
乔治·奥古斯都咀嚼着这句话,不敢认同。
祂介于神躯和正常神话生物肉身之间的外壳完全硬化,变成了一座令人压抑的后现代雕塑。
行动不再方便,意识却清晰了很多,祂懒得思考原因,亦或是逃避。
现在的祂只想弄懂原本的自己。
若不如此,就算祂继续强行进行仪式,最后也会迷失自我,彻底消融在秩序阴影之中,沦为寄养这滩死水的养分。
祂早就发现有一股陌生的灵性混进了祂的身体,只是先前祂有着无穷的自信,佯装不知忽视了而已。
和罗塞尔说的一样,祂太年轻了。
“亚当,欺骗了我。”乔治·奥古斯都突然说道,祂的回答令罗塞尔侧目。
“不止是祂。”
罗塞尔呵呵笑着。
“还有很多,很多。
而且祂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乔治·奥古斯都斜了祂的敌人一眼。
“祂是怎么说服你的?”
抵着下巴,罗塞尔用力思考。
说服?
祂需要亚当说服吗?
祂是主动找上亚当,自愿成为“空想天使”的实验品。
至于这之后有没有“作家”的推动,罗塞尔相信自己意志的坚定,更相信自己毫无节操的下限。
祂早就想造反了。
“或许是向我展示了‘真相’?”
在写着真诚的大门前,罗塞尔无比自然的走去了隔壁。
在真诚和虚伪中间的墙壁上,用粉笔画了一个看起来还算真的假门。
“祂告知我末日的本质,给我描述一个美好的未来,做上一笔交易,在事情敲定、一切进行前谈好价格。
我们是绝对公正的合法交易,毕竟我不是正统王室出身,背后也没有相邻途径的大天使长辈依靠,要凑齐全部条件和特性可不是易事。”
停在了“皇帝”楼房般巨大的眼球前,罗塞尔把自己放在了能够完全包住祂的瞳孔正前。
祂的目光一下一下变得复杂,头上那顶纸做的皇冠也开始冒出更多色彩,工业革命和大航海主题的画作飞速倒退,从封建到奴隶,一直回到最原始的野兽厮杀,达尔文主义为法则的年代。
“我们……得知真相的时候都太晚了。
否则不会这么傻,选择这样一个途径,这么一条道路。”
祂小心翼翼地把控着和“皇帝”的距离。
“你的选择一直没错。
比起风暴,造物主是更好的选择。
造物主理想的蓝图中,人间秩序的正义是必然存在的,要实现这一步,就少不了说一不二的强权。
祂自己当然能做到,可有一个对应秩序的帮手更好。这对你也不是问题,当了真正的皇帝,国家是什么样还不是你说了算。
所以这一步没有任何问题,真正的问题在于:你太贪心。”
说着,罗塞尔重重叹气。
祂双目紧闭,咬着牙,没能继续坚持。
“你太贪心了,为什么不能遵守约定?”
在黑日陨落的背景下,名为乔治·奥古斯都的怪物的脸上,长出了另一个“人”的一切。
罗塞尔目视着这诡异的一幕质问。
“我听从你的要求,牵制祂暂停了祂的仪式,混淆了‘黑皇帝’唯一性的指向。
你想要的都在这了,你难道还不满足吗?”
说罢,祂别过了头颅,和许许多多被扶持上位的傀儡一样,只有怨气,没有更进一步的勇气。
一个无形的漩涡正在酝酿,一场倒扣风暴即将在陵寝废墟上空成型。
“黑皇帝”的指向在此刻前所未有的强烈,两个矛盾的个体竟然完成了互补,祂们背后的力量联合在了一起,好似是两个出自同源的兄弟久别重逢后那么激烈。
“混沌之子”?
“失序之国”?
“不定之雾”?
祂拥有万千个名字,无数预言称颂祂的伟大和威严,如今祂重归完整。
“最初造物主”的子嗣捡起了万年前丢失的一切,终于触碰到了祂熟悉的属于祂的财产。
“难道你会相信祂吗?”
“灯神”——“混沌之子”看向罗塞尔的视线里带着同情。
“你连自己的同胞都不敢相信,难道还会相信祂?
别忘了,你是领教过我兄弟姐妹们的手段的,我们非常理可以战胜,唯有‘最初’可以彻底终结我们。
我和‘受诅咒者’的契约,归根结底会流转到祂的手上。
对于我那个兄弟,我了解祂,血的教训,不敢再尝试第二次了。”
“混沌之子”很平和的讲述着。
“正如你所说:
之前,我们太年轻。
我早该意识到,更理智一点,更清醒一点,这样也不会到今天地步。”
秩序的化身指向自己,又指向两个生死全靠祂决定的窃贼,点点手指。
“像你,像祂的命运,也会大有不同。
很多时候,无能对你们是一件好事。”
数千年里,“混沌之子”反省来反省去,得到的就这句话祂认为最有价值。
祂要不是旧日,身上没有源质,不是同类中仅次于支柱强大的几个之一,“福生玄黄天尊”根本不会把祂放在眼里。
祂甚至怀疑,祂的冒进背后少不了两位“支柱”兄长的影子。
两位兄长将死时也害怕了,畏惧了。
祂们有信心暂时挡住“堕落母神”的入侵,却无法顾及祂和“欲望母树”这样兄弟的成长性。
想想看,当初祂进入地球的决定确实太仓促、太潦草了些。
“最初”刚刚短暂复活,残留的聚合力和影响尚未消散,以祂的性子该远离才对。
不过,现在都不是想那些的时候了。
“福生玄黄天尊”的意识前所未有的活跃,“上帝”更是完全清醒,所谓受困,在“福生玄黄天尊”击败“受诅咒者”回归后,也是能付出代价强行打破的。
现在很危险,也是最好的机会……认清这点的“混沌之子”没有犹豫,操纵乔治·奥古斯都的身体,重启晋升仪式,存放于剩下八座陵寝内的象征皇权的祭品向祂飞来,三份序列一特性化作纯粹阴影,簇拥着唯一性延展为无边海洋。
白色纸冠上,原始的文明画作飞速前进,数万年历程须臾走过,刀剑、枪炮、巨舰和飞艇,在蒸汽机开始轰鸣的那一刻,真正的通往“黑皇帝”的仪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