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秘:致新世界不吃肉的猫头鹰

第580章 异化

在乔治·奥古斯都的剧本中,从来没有罗塞尔·古斯塔夫的位置。

鲁恩的国王想的很简单,死去的便该死了,为何要回来呢?

为什么不能老老实实的在历史的尘埃里腐烂呢?

怎么偏偏要与祂作对呢?

“皇帝”扼腕叹息。

犹记得,刚刚登基那会儿,祂还憧憬过因蒂斯的这位“雄主”,哪怕那是一位大逆不道的叛逆,一个篡位者,一个必定要受诸神所鄙视、厌恶的弃儿。

可不得否认的是,罗塞尔执政期间,因蒂斯发展突飞猛进,仅仅十年时光就从一个内外交困、满是矛盾的一滩死水,变成了拥有蓬勃生机的盎然森林。

至于和奥古斯都家族一样古老的索伦丢掉了王位?

那关祂何事?

这世界本就是这样,如果靠着所谓血统、所谓尊卑就能决定一切,那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应该去死,而不是活着。

人类就应该是非凡种族的奴隶,理应如此、自然如此、本就如此。

若不是古神相继暴毙,六神横空出世,人类还应带着镣铐,做着日复一日的工作,过着只有眼下的日子,这才对。

即使出现了一些意外,或许是一个傻子,或许是几个,牺牲了、奉献了自己换来现在这一切,彼时年幼的乔治·奥古斯都也不认为世道真正有了改变。

大多数人还是非凡生物的奴隶,只不过从给长着怪物面孔的“异族”当奴隶,变成了认“同族”为主,称上一声老爷代替了主人。

祂很佩服罗塞尔·古斯塔夫。

因蒂斯的终身执政用实际证明了即使是第五纪元,改天换日的可能依然存在。

共和帝国的皇帝以人生的故事告诉祂,哪怕环顾世界尽是敌人,哪怕诸神都抛弃了自己,紧握命运之绳,也能杀出一条血路。

罗塞尔·古斯塔夫是乔治·奥古斯都年轻时最崇拜的君主,祂的精神支柱。

祂曾无数次拜读罗塞尔的著作,去学习、理解其中超越时代的奇思妙想,模仿已经实现的成熟规划,试着完成那些未完的。

靠着这一手,祂成为了鲁恩百年来的明君,国家在祂的领导下蒸蒸日上,站到了革命浪潮的潮头。

即使到了晚年,“皇帝”将目光投向了那顶高天之上的皇冠,了解了更多的国王意识到祂敬仰的偶像与祂有着竞争关系,祂也从未真正放下那份尊重,哪怕口上不饶。

祂可以尊重罗塞尔,甚至为这个失败者犯案,就像祂会为了政治考量给特伦索斯特宽大处理一样。

但祂不能允许,也绝不会允许罗塞尔真的回到人间,站在祂面前和祂对抗。

不应是这样的,一个死人,一个符号,一个偶像罢了!

为什么!

为什么要活过来!

大家各取所需难道不好吗?

阴差阳错,名为“黑皇帝”的剧本发展完全脱离了“作家”的初心,棋局之外的存在不知不觉把触须探进了局内,污染了重要的棋子和筹码。

乔治·奥古斯都可能知道,也可能一无所知。

但结果是,祂已经不再是纯粹的鲁恩的国王,祂身上还沾染了一些难以追溯本源的古奥的气息。

祂变得渐渐不再像祂,变得强大,高深莫测。

就算罗塞尔复活,祂也不该惧怕这个空壳。

现在,祂才是唯一性的主人,祂才是正统的皇帝,祂才是被源质选中之人……

回顾御极三十载,命运从未真正逃脱过祂的掌握,今天,也应如此。

……

当手段失了一切作用,当同源的水相互碰撞而无可奈何彼此双方,争斗也就成了无可争议的笑话。

在“皇帝”认识到这一点时,祂登神赖以为基础的陵寝,已完全坍塌。

不见美感和规律的黑色废墟上,舍弃了皮囊和良知的怪物气喘吁吁。

仪式几乎中断,祂的理智支撑不起时刻处于聚合的“黑皇帝”了。

另一种古老的、荒凉的思想,正在试着把祂从祂的身体里挤出去,鸠占鹊巢。

“你到底做了什么?”

顶着粗糙的纸冠,罗塞尔心不在焉地在黑色石滩上踱步。

祂似乎完全不在意未来,孤魂野鬼般存在的祂无事一身轻,反正全凭污染存续,已经是最烂的现况,不会更糟了。

因蒂斯的皇帝现在处于一个看似摆烂的状态,祂唯一关心的是:乔治·奥古斯都到底做了什么,竟把自己折腾成了这副样子。

在没亲眼看到前,祂还担忧过,万一那万分之零点一的可能成为现实,乔治·奥古斯都真的取代了祂,祂该如何自处的问题。

这下一看,倒是没必要胡思乱想、精神内耗了。

污染么,对祂来说轻车熟路,技多不压身么,反正都沾上“堕落母神”、“欲望母树”、“不定之雾”,再多一个“失序之国”又能怎样?

难不成区区未活化的源质,还能干过一众老艺术家?

不存在的!

祂有那个实力吗?

没有,根本做不到。

“要学会接受失败。”罗塞尔自言自语,缓解无人搭理的尴尬,“认清现实,学会放手,注定无法得到的,就让它远去,放它自由,也是放自己自由。”

“自由?”

不断有黑色沙粒从身上掉落的乔治·奥古斯都喃喃重复。

“自由一文不值……

比起权力和皇冠,自由,一文不值。”

祂振作起来,重整旗鼓,混沌的力量凝聚在一呼一吸,准备新一轮的尝试。

目视头顶愈发庞大的毁灭性的力量,罗塞尔面不改色。

祂扶正因风而歪斜的纸质皇冠,薄薄纸片上缤纷色彩从祂的指缝掠过,前任皇帝一个小小的动作,破坏了栩栩如生的文明写生画。

“你不会不清楚,在这个宇宙最宝贵的就是自由,没有什么比它更贵重。

为了这两个简单的字,下到普通的凡人,上到真神、旧日,都会拼上一切狗脑子都打出来。”

祂叹息。

“命运可以许诺给我们任何,唯独不会是自由。

权力?

无穷的权力,统治一个国家、一个大陆,就算是一整个星球好不好,在宇宙无比宏伟的尺度下,也就那么回事。

哪怕你我之间有人有幸问鼎旧日,不是虚假的‘黑皇帝’,而是真正的‘秩序’的化身,取代‘混沌之子’,那又能怎样?难道‘混沌之子’就能享受自由吗?”

罗塞尔很早便看透了神性的本质,祂从不羡慕天生的神话生物,无论是最弱小的序列二,还是和概念齐寿的旧日。

神性,神性,不过兽性,是被本能牵着鼻子走,连欲望都不能克制,连知性都不能保留,与其说是权柄和王座的主人,其实就是奴隶。

每一个旧日背后都有两根斩不断的锁链,那般沉重,那般冰冷。

一条连接宇宙注定的终焉,那是“最初”依然活着的体现,是谁也逃不掉的终局;一条直通身下的力量源泉,既然风光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代替权柄和其他同类博弈,以求更大的影响。

罗塞尔看透了这一点,祂唾弃神的本质,又无比渴望成为神。

总有现实比另一个现实更绝望,登上王座失去的只是自由,王座之下呢?

什么都不会留住。

看着乔治·奥古斯都,罗塞尔感觉像在面对以前的自己。

多么冷血,多么无情,多么果断,这种不把人命当命,挥霍国家血液不眨眼,把一切牺牲只当数字加减的劲,真有祂当年风范。

“皇帝”的铁拳还是落下了。

乔治·奥古斯都并没有听从罗塞尔的劝告,没能理解前人的深意。

祂一味发泄着不满,一拳接着一拳,身体解体也无所谓。

待到漫的四处的尘烟散去,构成罗塞尔的迷雾重新凝聚,因蒂斯的皇帝重新从历史中取出那顶不知名的纸做的皇冠戴上,乔治·奥古斯都也没能在祂身上留下半点伤害。

“我们从来没有胜算。”

罗塞尔苦口婆心,虽然祂不会感受到疼痛,不会因为几次重组伤害到灵魂和思想,但祂嫌麻烦,实在不愿说话总被人打断。

四处没别人,摘下了面具的罗塞尔说话风格,都像是偏向于已经死透了不知多少多少年的黄涛,又像是世人对因蒂斯轻浮的刻板印象的具现化,总之唯独不像历史记录上的罗塞尔·古斯塔夫。

祂像一个真正的没正形的年轻人一样俏皮。

“你知道当初我费了多大的劲,花费多少努力才争取到一个触摸‘黑皇帝’的机会吗?”

逐渐认命,不再白费力气对一个幻影动手的乔治·奥古斯都沉默地注视了罗塞尔几秒,瓮声瓮气道:

“四十年,还是三十年?”

祂期盼是前面那个答案。

罗塞尔扫了祂一眼,挂着两撇小胡子,怎么看怎么透着不正经,和因蒂斯盛产的风流绅士完全没区别的成熟面庞上扬起了一抹弧度。

“基本没花力气。”

大地震颤,罗塞尔跳开到乔治·奥古斯都泄愤攻击的范围外,用心拍打着混到祂身体里的灰。

“理智,鲁恩的国王。”

“是‘皇帝’!”

乔治·奥古斯都没什么意义的强调。

“好的,‘皇帝’陛下。”

罗塞尔从善如流。

“我真的没欺骗你,从我产生称帝的念头到我被‘永恒烈阳’杀死,时间很长吗?”

一些广为流传的事是很难被否定的,乔治·奥古斯都自诩新时代唯一的皇帝,自然也拉不下脸胡搅蛮缠。

祂气冲冲地怒视眼前幻影,敏锐察觉到对方可能另有所图。

是在拖延时间?乔治·奥古斯都猜测。

祂无法确定,但这不妨碍祂接着没有完全失败的仪式,重新链接鲁恩全国公民的心灵岛屿,重启“空想天使”帮助祂架构的辅助仪式。

通过呼唤那些几小时前还对在脑中不停重复地赞美祂的人,祂感觉自己又一次触摸到了鲁恩,身体也能在未毁的几个陵寝间来回穿梭了,恢复了基本的行动力。

不过,祂没有立刻印证。

祂想看看罗塞尔到底怀着什么鬼胎。

“你的前半生,那些创造和发明,帮助你无意识完成了部分‘黑皇帝’的仪式。”

乔治·奥古斯都接上了罗塞尔挑起的话题。

“正确,相当正确。”

啪的打了个响指,罗塞尔满意点头。

“我的无心之举,哦,我真是个天才,我做到了。”

工业革命拯救的可不只是当初的“工匠教会”,除了尼欧斯·斯蒂亚诺和罗塞尔,“永恒烈阳”也吃得满嘴流油,赚得盆满钵满。

否则就算有“蒸汽与机械之神”支持,是和时代主角无异的“蒸汽之子”,罗塞尔也不可能推翻索伦王朝的统治。

祂开启的巨大的利益宝库,收买了两位神灵,让祂们心甘情愿地装聋作哑,忽视祂把世界推倒重来的冒险举动。

可以说,在罗塞尔打算走上“黑皇帝”道路前,祂就已经是政治、商业、工业、艺术等等领域的无冕之王了,祂的提前扮演领先了太多人。

回味峥嵘岁月,罗塞尔百感交集。

祂抬头去看乔治·奥古斯都的小山大的头颅,语气柔和了些许。

“我要对你说一声抱歉。

实际上,你做的真的不错了,只是我比你早两百年选了这条赛道,又恰巧沾染了致命的污染,给祂们留下了过于深刻的印象。

当然,需要给你道歉的不止我一个,还有所罗门。

如果不是祂当初太强势,压得六神喘不过气,或许我那会儿还有得谈,也就不会到你这没人明面上支持你。”

所罗门和罗塞尔,前后两任“黑皇帝”,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我不关心这些。”

罗塞尔洋洋洒洒一大篇,根本不是乔治·奥古斯都想听的。

外形酷似狒狒的“皇帝”抬起前肢,砸在因蒂斯皇帝身边,砸出一个大坑。

“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

尴尬在空气中弥漫,见搪塞不过去,罗塞尔抿了抿嘴唇。

“因为时代变了,又没完全变。

因为……你没有向我抹去所罗门的痕迹那么干脆利落的抹去我的痕迹。”

说着,罗塞尔不仅带上了点讥嘲的欣喜。

祂左右摆动着身体,两手在地上画了个不规则的圈。

“你看,你用的还是我那一套。

除了因蒂斯和鲁恩,举办仪式的地方不一样,我实在看不出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