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6章 真实的
不然，等到黑夜和黄昏决出胜负，造物主击败三神，‘上帝’不见‘诡秘之主’复苏，别说什么约定、什么计划，一个没有对手的旧日，祂凭什么平白让给我们一千年，给造物主留出收拾山河的时间？
末日？
外神夺取地上的源质？
那和祂有什么关系？
祂畏惧的是‘最初’复苏，不是聚合。
对祂来说，聚合只是升华的过程，是对祂自我权柄缺失的补完，至于补完之后祂本来的意识能够占据多少主动，这不是祂会考虑的事。
聚合的时间够长，过程相对可控，以祂的骄傲，会因为些许自我意识的模糊就放手？
别傻了！”
……
罗曼比克莱恩更急切。
祂的老师，祂仰慕、尊重的、亦师亦父的那个周明瑞就要死了！
阿蒙、克莱恩，在祂眼里不过小辈。
小孩子的话没必要全部当真的。
可芙兰不一样啊……
是，祂陪伴老师时间最长，侍奉于座下最久，可那又如何呢？
两个祂看不起的小孩子已经证明了，祂从未真正理解过老师的想法，所谓的忠诚和体贴不过一厢情愿。在看破这一点后，祂还有多少底气去质疑无数个日夜与“诡秘之神”同床共枕的芙兰·弗雷格拉呢？
外人……
祂是个外人，一直以来。
就像祂对后来者、后进者、后辈们轻视，老师又何尝不是当祂是个孩子。
在祂沾沾自喜，自认为和弗雷格拉姐弟站在同一起跑线的时候，“永夜天使”已经阴差阳错长了祂一辈，站到更深的圈层去了。
好在，也有值得庆幸的。
祂终究没有被彻底排除在外，
祂虽不至于为了私情从中作梗，替老师博取一线生机的机会还是有的。
眼前高耸大门冰冷坚固，来自地底深处的岩浆喷涌又冷却，便成了这与红交融的黑。
罗曼目视着那凹凸不平满是嶙峋起伏的表面，有一瞬间恍惚，仿佛看到了深处的，表面背后所掩饰的不足与外人道的秘密。
当初修缮这七层之塔时，祂是在场的。
当初，祂只觉是老师感怀来时，立下这么一座与祂们都不愿回忆之过去风貌相似的石碑，以对曾经的错与对盖棺定论。
可现在回看，祂才读懂了所谓深意、所谓感慨。
老师是抱着何等心态下令将祂日后的长眠之所打造成这般模样的？
真的是要与过去诀别，看向未来了吗？
仔细想一想，恐怕那时候老师就预见了祂苦苦渴求的死亡，是想为自己、为别人留下点什么吧……
悠扬的钟声划破亘古，弥敦苦涩淡作清水，时间的蠹虫拨弄细线，勾来散落在外的全部自我。
数个“命运木马”呈流光投入阿蒙的身体，照亮漂浮在“时天使”身前的亵渎造物，原本暗淡的星灵体霍然闪耀。
纯靠量的积累，在不引动“源堡”前提下，勉强达到“天使之王”层次的阿蒙，手掌里过去窃来的属于历史的力量消散殆尽。
再前进一步就是“愚者”的神国，祂们一群序列二里，只有祂有能力拦下最多的冲击不至于死。
起手，舒展五指向前探去，手腕猛然沉重。
“我来吧。”
阿蒙正要拉取空气，罗曼忽地扼住了祂的手，把祂拦在了身后。
“确定？”
被打断也不生气，阿蒙没和罗曼争执，只看着似乎一点防备没有，径直往门前去的“宣告天使”，随意问了一句。
罗曼没有回答。
甚至没有动用任何非凡力量。
没有湛蓝色的光辉，阻拦祂的坚硬没有软化至虚幻，玩弄空间的“旅法师”像普通人一般，手掌按在黑色石板中央两侧，臂膀微微发力，推开了尘封已久的大门，无数灰尘簌簌落下。
霉味、酸臭味，和常年无人居住的老房子一样，“愚者”的神国并无多么神圣，多么纯洁，多么不可侵犯。
凡间的规律依旧束缚着这片神灵居所，留下痕迹的不止时间，还有恼人的潮气。
“里面情况如何？”
阿蒙不敢确定，祂记得罗斯德群岛下那座“愚者”的行宫比这正主要气派的多。
目光扫去，黑白视野里一片空荡，只在高处隐约有六根丝线飘荡，然后才是无数黑丝合抱而成的浑圆。
“六具秘偶……”克莱恩咂舌，“祂又狩猎过六神的天使吗？”
“祂很贪心。”
两人还忌惮塔内情况，芙兰已越过祂们跟上了罗曼。
“立国战争时期，为了帮助所罗门加速统一进程，打出威名，也是怕六神作祟，祂频繁出战参与各大冲突。
后来所罗门帝国建立，北大陆基本一统，祂就回到了造物主身边，除了大规模神战，几乎从不离开造物主的休眠之地。”
“诡秘之神”的枕边人依着蒙蒙雾气后看不太清的记忆，找到了通往上层的阶梯，如夜下歌鸲的清冷嗓音踩着墙壁旋转。
年久失修，向上的阶梯已有断裂，芙兰招来夜色的黑填补，摆手招呼身后的两个“孩子”上来。
尘埃分明的昏沉中，踩过石与夜交替的克莱恩，顺着纤白的手指望去，耳边、眼前渐渐被真实的历史替换。
“第四纪元一千二百三十三年，祂出征不过五次。”
壁画斑驳，缺失了大量细节和色彩的复杂背景下，皇帝的身影依稀可辨，一抹突兀的黑色霸占了王座之右，隐隐高过画面中心的至尊。
“所罗门发起的二次统一，主识破‘知识’与‘黄昏’的阴谋，以一敌二。
这一战中，两神座下均有复数天使陨落，却未遗失特性。
主的志向不在一两份序列二的得失，如果不是‘太阳’突然介入，祂本是想强行杀死‘智慧与知识之神’的。”向上，“黑皇帝”所罗门不再是主角，被强权赶至蛮荒地带的六神重新回归世界的中心。
这一次，“诡秘之神”站在了造物主身侧，拥有五首的巨人颓坐帷幕之后，和万紫千红染就的天空对峙。
克莱恩认不出这副壁画对应的是那一段历史。
“卢梭克兰河畔。”
芙兰只看了一眼。
“随着帝国日渐强盛，所罗门有了不臣之心，不愿再承认造物主的地位，背叛了立国之初和主立下的誓言，帝国内部两派分裂，六神趁机发难。”
祂在壁画前驻足片刻，叹息。
“我们原本以为，造物主会惩罚希兰·所罗门，放牧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用一种迂回的方式恢复状态和影响。或者由主代劳，肢解祂，抽掉祂的灵魂和脊梁，留下躯壳赎罪。
不论哪一种，都有利于当时的我们，有利于陷入疯狂的造物主。
但六神也看到了这一点。
祂们宁可容忍所罗门帝国继续存在，也不愿让造物主有从愚蒙混沌中清醒的一分一秒的可能。
六个互相征伐的敌人不约而同地发兵冲击帝国边境，本尊携手降临卢梭克兰河畔，逼迫造物主和主出战。”
芙兰和克莱恩对视，述说着未被记载的历史，以及其之所以淡然于书册的缘由。
“所罗门畏惧了。
祂不敢直面六神的联盟，躲在了造物主和主身后。
两位临近旧日的真神和六个状态完好的真神，哪一边都不敢说自己必胜，哪一边也不敢赌或背叛或意外会不会先发生在自己身上，终究没能打起来。
事后，所罗门为了维护自身脸面，出卖了国家利益，把更多的特权分给造物主一派，作为代价抹去了这段历史。
这样的事在祂执政的一千年里常有发生，每一次背后都有主的身影，在配合祂扭曲世界和民众的记忆。”
竟然是这样……细细端详的克莱恩听到来自灵魂深处一声清脆的破碎，负担减轻了少许。
在阅读第四纪历史时，缺失和矛盾时常见到，哪怕是特伦索斯特情报部内部的记录，无法被采用参考、确定真假的地方依旧很多。
那些穿插在断裂记载之间，不知来源的只言片语，有的看似痴人呓语，有的明明要写却又对具体的人讳莫如深，只能让原本就藏于迷雾的历史更加浑浊，无法看见全貌。
现在有一位亲历者，机缘巧合之下对祂讲透原来面目，把之所以面目全非的原因讲给祂听，自然是帮助祂进一步掌握了历史迷雾生长的脉络。
没有人能掌握所有历史，即使有，也不会是纯正的人类。
晋升“愚者”的前提是，掌握四分之一的历史迷雾，这在克莱恩看来是纯粹的笑话。
数千年时光里，“诡秘侍者”鲜有，不过了解“诡秘侍者”“愚者”内幕的人却有不少。
或者说，尝试了解和自以为了解些许的。
例如“提灯天使”弗里德里希·查拉图，祂虽然没真正祂入过序列一的领域，对“诡秘侍者”再次晋升和权柄的研究倒是十分深刻。
“提灯天使”常常找安提戈努斯讨教，询问这位似假似真的“影武者”，有关“诡秘侍者”与“愚者”的细节。
多次总结后，祂得出一个结论：所谓“诡秘侍者”掌握四分之一的历史迷雾才能开启成为“愚者”的仪式，根本是夸大事实的错误说法。
没有哪个存在能掌握完整历史迷雾的四分之一，哪怕是祂的主也不行。
祂们不是无时无刻不在监视世界的“高维俯视者”，更不是过去的“原初”和“诡秘之主”，没有视线贯穿整个时间线，同时包揽过去和现在乃至未来的能力。
一个“古代学者”再优秀，也只是对前面几千年里的大事件、大人物有所了解，至于淹没在命运长河中浩如烟海的小人物，他们总是一无所知的。
这形成了一个悖论。
弗里德里希·查拉图曾告诉克莱恩：祂确信在“诡秘侍者”在晋升“愚者”时，能引动最少四分之一的历史迷雾，但又绝对没有真正掌握这四分之一历史迷雾的全部。
“诡秘侍者”们，是依靠迷雾中那些星辰般引人注目，在命运中占据重要一席的人和事为锚点，强行拔起了对应的历史区域。
真正支持祂们成功的，不仅仅是对历史事件和伟人的了解，更是理解历史的逻辑。
这个理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被认可，一度被打为不可提及的邪说，然而此刻的克莱恩确信，祂找到了支撑“提灯天使”研究结果的有力证据。
芙兰·弗雷格拉帮助祂点亮了一个个孤立岛屿之间的黑暗，历史断裂、矛盾的原因被确定，难以互通的部分串联成线，克莱恩晋升序列二时多容纳的“古代学者”特性，几乎是瞬间消化了。
虽然祂现在无法潜入历史迷雾，但祂确信，祂的视野会比以往宽阔十倍百倍，比过去更清晰，能够召唤的投影的质量也会上升。
克莱恩猛然意识到，“诡秘之神”建立这座塔或许别有用意。
祂等不及芙兰再开口，迫不及待地往更高处的壁画看去。
随着视线上移，“午夜幽魂”切换到几乎不受光线昏暗影响的灵体之线视觉，祂牙关猛地一紧。
墓碑形塔楼的第四层、第五层，六头仿佛尸块拼接得到的幽魂镶嵌在墙里，破坏了原本连片的画面。
它们背后连接的灵体之线各自只有一根，当然延伸至塔顶藏于黑色浑圆内的“愚者”尸体处，可和一路上克莱恩见到的其他秘偶又大有不同。
它们的灵体之线，在归于“愚者”之前，就有部分粘连。
灵体上的缝合怪，还是原本一个独立的个体被分割成了六份？
这些幽魂困在墙壁内，似乎陷入了休眠，它们是被“诡秘之神”封印在此的怪物，还是像罗斯德群岛行宫外围灵界生物一样，是特制的狱卒？
似乎哪一种都说不通。
克莱恩回头，目光朝芙兰寻去。
……
“是被封印的替死鬼，也是狱卒。”
不知何时，“混沌之子”突破了荒野上九具天使之王级别秘偶的包围，跟上了祂们。
祂的声音突然出现，吓到了克莱恩，精神紧张的罗曼几乎要动手。
“你不想知道它们原来是什么吗？”
“混沌之子”微微压手，无形的重力按住了罗曼。
和队伍最末的阿蒙视线擦过，未在“时天使”眼中看到异色的克莱恩犹豫着点了点头。
“混沌之子”满意颔首，恶意不加掩饰的目光落在了芙兰身上，嘴角缓慢上扬。
“这些都是弗雷格拉和祂的子嗣们。
你保留了祂们残存的灵的碎片，拘束在源堡，就是为了现在……”
……
“……为了，替你分担尸体上的污染。
防止新的意志在这具完整的‘愚者’里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