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6章 风天使
赤裸裸的挑衅熟不可忍,“暴君”悍然出手,不顾后果的向“知识与智慧”的代表发起了决死冲锋。
……
轰隆!
雷霆自天穹坠落,无垠的惨白改变了世界的底色。
无人能阻止“暴君”的怒火,陷入狂暴的神肆无忌惮宣泄着怒火,祂经历了太多背叛,祂本身也曾是背叛的一部分。
在遥远的过去,祂举起屠刀挥向自己发誓终身捍卫的神时,祂是平静的。
祂知道那无可奈何。
祂无力反抗来自最古老意识的本能,更没有勇气和自己的权柄决裂。
祂坐在孤高独断的王座上,从加冕“雷神”之名起,一切已成定数。
因此,祂当初选择了顺从。
祂向绝对力量的上一层屈膝,祂以自我为代价,去争取祂心心念念的更强。
面对伤痕累累的造物主,祂的内心不曾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在祂看来,弱肉强食乃是世间常有。
背叛之所以发生,均是造物主咎由自取。
全知全能的神啊,你不该给予无能的凡人与扈从不值得的信任。
你应是不可侵犯,是权威无上的“牧羊人”。
猎犬和羊群于你没有差别,你所作应是统御而非同情。
列奥德罗始终认为,造物主的失败在于那些多余的懦弱情感。
怜悯,乃是原罪。
如若祂心狠一点,从不手软,对叛逆以最严苛、无情手段对待,何至今日地步。
祂是盗火的普罗米修斯,打开真理宝库,将智慧归还于人的那一刻,祂就该意识到的。
如若没有智慧,如若愚昧,没有思想和灵魂的野兽,又怎会竖起反叛的大旗。
“暴君”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但时至今日,祂才真正明白了祂的主最后那饱含痛苦地眼神其中意味是何。
痛心吗?
悲哀吗?
是无力还是愤怒?
或许都有,又可能都不是。
看到那条无耻之龙巧施计谋,以粗糙手段试图栽赃奥赛库斯,指派座下天使攻击祂的锚的时候,祂突然理解了祂的主。
祂累了。
何等的拙劣……祂,还有所有有资格与祂竞争,有能力伤害到或杀了祂,在相同或不同起跑线,和祂一起朝终极狂奔的同伴们,有哪个看不穿赫拉伯根的心思,又有哪个是没能力阻止?
诸神多选择冷眼旁观,就连祂自己,在发现赫拉伯根动作的第一时间,想到的竟也不是立即出手惩治背叛。
祂亲眼看着黄铜之龙伪装烈阳砸向祂最忠诚的信徒,祂享受着最好的席位,遵循观众的守则,只是看着。
正如刚刚所说的,祂累了。
祂连一点一滴的力气都提不起来,至于现在比实际更像是表演的暴怒,也不过习惯使然。
原来是这样……背叛,原来是这样的滋味……列奥德罗一下又一下挥动三叉戟,面无表情。
其实祂早该意识到的,背叛后所谓自由的两千六百年时光,均是无用功。
徒劳的挣扎,浪费时间罢了。
祂现在的行为,不过意识到败亡必然后自暴自弃的逃避,要在死前带走祂最厌弃的一个。
祂一直明白的,祂没有魄力向“原初”发起挑战,亦没有资格挑起救世的大旗。
祂是个纯粹的武夫,不断历练、不断进步,在可见的道路上咬牙前行,这才是祂应该做的,也是祂唯一能感受到快乐的时光。
命运如戏,祂觉得祂丑陋极了。
祂最快乐的时光,祂能够什么也不考虑,什么也不用负责,只锻炼肌肉和拳头的好日子,竟是祂亲手杀死的。
砍倒了那颗愿无私供他们乘凉的树,风雨不再有对手,可以直接打到他们身上,他们竟还觉得这叫做自由。
阴云翻滚涌动,“纯白”在远方呐喊,试图叫停战作一团的两位盟友。
盟约不能失效,联盟不能崩溃,若是内部决裂,要如何扛过清算……
诸如此类的劝说不停,激起了列奥德罗嘴角一抹冷笑。
爱惜羽毛、自欺欺人的混蛋,还没意识到吗?
擒着银白三叉戟,“暴君”回首。
祂目视着“深黯天国”边缘,那个祂从未看清过的女人,静风跑过花海。
你也是吗?
女人的无言即是最好的回答。
繁星怯生生躲进云层,面纱翻过,露出下方冷淡的素颜。
那是一张平凡的面孔,不算漂亮,也没有惊人之处,却乱了列奥德罗的心房。
神话生物的肌肉在尖叫,痉挛的血肉拧成扭曲形状,祂被女人独特的气质所吸引,在其上没有看到任何属于人类的特点。
空寂、虚无、冰冷,人形的黑洞吞噬着祂最后的热度,将祂一点点,推入了顿悟。
在球形闪电撕裂物质,把实体打入实与虚的叠加态的一瞬,列奥德罗的思绪没由来的倒退。
乳白色迷雾不知何时包围了祂,光影重建,风和日丽的平和取代了祂亲手缔造的毁灭。
“诡秘之神”擦着祂肩膀走过。
祂后退。
祂最是厌恶也最是恐惧“诡秘”,但祂又被“诡秘之神”口中的故事吸引。
在名为“罗马终身独裁官凯撒之死”一剧的最后一幕,垂死的独裁官并不如元老们所预料的,最后一口气与怨念交融。
他极为平淡的接受了现实,面对亦子亦徒的布鲁图斯,只为解惑开口。
“孩子,你也是吗?”
答案没有争议,布鲁图斯当然参与到了刺杀凯撒的计划中,他甚至是其中的关键之一。
他的老师没有怨恨他,也没有在生命的最后发出诅咒,而他却陷入了某种癔症。
这位后来的共和国国父的记忆出现了偏差,他臆造了一个凶恶的亡灵,被这个不存在的事物所纠缠,渐渐心病成祸。
他成日惶恐,惧怕亡魂索命,最终在和凯撒继承者屋大维的战争中崩溃,于疯狂和狂热中自裁。
停下脚步,“诡秘之神”转过身,看向褪去非凡的“暴君”,平静地说。
“你呢?
你也要逃跑吗?”
云海变幻,肃穆教堂拔地而起,铺着血红的长桌横贯在二人之间,影影绰绰将其包围。
黑袍下空无一物的神望向长桌一角,那里站着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正夸下海口,用狂言和诋毁来掩饰心中的恐惧。
……我不后悔,因为这是祂自找的……祂应该在第一时间杀了我们这些可恶的叛逆……我不是愚蠢的造物主,更不是所罗门之流,和自作孽的短命鬼们不一样,现在活着的是我们……
“豪言壮语啊。”
周明瑞此刻仿佛抛下了成见,看向列奥德罗的目光里,是叛乱发生后第一次不带着杀意。
“暴君”垂下锋利的三叉戟,肩膀和手臂上色彩斑斓的羽毛湿哒哒的,不复光鲜亮丽。
祂用沉默作答。没兴趣折磨一个“死人”,周明瑞命历史后退。
乳白消退后,血红的长桌仍屹立在祂们之间,这是祂特意留下的。
“说说你的看法。”
拉开刻有红月花纹的高背椅,周明瑞双腿交叠,虚无的黑碰撞,将微不可察的透明轮廓挤得寻不见影子。
“没有必要。”
列奥德罗自认祂的所作所为无法被原谅。
微微颔首,这符合周明瑞对“风天使”的印象。
三个叛徒里,真要说对谁的成见最容易放下,也就是列奥德罗了。
祂语气放松,邀请列奥德罗入座。
“原谅你是天启的事情,我没有资格。
过了这么久,其实很多事情再拿起来,也不会再冲动了。
当初的事情,难道我们没有责任吗?
仔细回顾我们的历程,背叛贯穿始终。
你们,亚当,所罗门,还有我亲手扶持的几个,这么多人背叛我们,难道我们自身一点问题没有?
我想不是。”
黑色兜帽下,镶嵌在银白面具两处凹陷的星辰闪烁,金色的纹路缓慢转动,似是摆弄时间的指针。
“如你所说,是我们的优柔寡断、患得患失导致了这一切。
如果我们能手硬一些,在发现苗头的时候掐死,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每个人都想上进,我们不能剥夺他人想要进步的权力,如果我们这样做了,又和当初我们高呼口号打倒的独裁者有什么区别?
再说,叛乱本就是天启默许,是祂一手策划的,失控也在祂预测之内,你们承受的压力并不比我们要小。”
“暴君”弯了脊梁,越是开脱的话越是伤害祂的自尊,可祂不想反驳。
周明瑞察觉到了祂正在发芽的忏悔,面具后骤然阴沉。
“我们做个交易。”
列奥德罗诧异,祂不知道自己现在还有什么是值得“诡秘之神”谋求的。
“你想让我做什么?”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求饶,但周明瑞清楚,“风天使”不是这种风格。
“不需要做,只是谈谈。”
祂讲。
“我很好奇,‘上帝’对你说了什么,祂是怎么鼓动你、欺骗你的。
作为回报,我会告诉你想知道的任何事情的答案。
当然,等价交易,一个答案只能换一个答案。”
周明瑞的问题让列奥德罗恍惚,无机的历史迷雾随着“暴君”的思绪变换,又因无法还原那一历史片段的几位关键人物,卡在了再现的最初阶段,显示的画面模糊而抽象。
“暴君”看向比祂的主更为庞大、炙热的太阳,躲避刺眼的光和热,眯起双眼。
“我……”
祂在踌躇。
祂恐惧想起那段回忆,不敢面对那仅是气息就将祂完全压倒的存在。
对“混沌海”真正的主人,相关的一切祂都是唯恐避之不及的。
这也是祂一直无法完整消化“暴君”,不得不在教义等诸多方面刻板化、极端化的根本原因。
“不用勉强自己。”
周明瑞随意道。
“不,我告诉你。”
列奥德罗鼓起了勇气。
“‘原初’向我揭示了造物主原本隐瞒的秘密,展示了‘风暴’完整的力量,许诺了一个飘渺的未来。
我自认为我受到了欺骗,主对我们隐瞒了真相,然后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动手了。”
没有辩解,没有推卸,这是当事人的真实想法,只从这一自白看,似乎一目了然。
而周明瑞却是摇了摇头。
祂了解列奥德罗,“风天使”只是耿直,不是傻。
而且三位天使之王的背叛,正好完成了对应的三条途径晋升序列零的仪式,真的有这么巧的事?
但凡有一个仪式不顺利,祂和仍效忠于造物主的天使们,都有强行扭转大局的能力。
看似顺水乘舟的背后,祂看到的使精心编排的阴谋。
不过祂没必要向列奥德罗解释。
祂觉得“暴君”应该也有所察觉,既然没说出来,说明“暴君”不愿去面对,那不如顺从。
就让列奥德罗在自我编织的谎言里结束吧,祂怜悯这几条可怜虫。
周明瑞嘴角扯出一抹微笑,轻松翻过了话题。
“好的,我知道了。
你呢,你想知道什么?”
祂目视着“暴君”,而“暴君”没有丝毫犹豫。
“赫拉伯根,主打算怎么处置祂?”
“风暴之主”可以接受死亡和失败,但祂绝不能接受一个反复小人的不倒。
对此,周明瑞的回答也很干脆。
“不管天启怎么想,我不会让祂遂愿,安安稳稳落地。”
说着,“诡秘之神”笑了。
“现在的情形大不如从前。
你们打破了天启的独裁,新的帝国看着稳固,里面的事多是商量着来。
我们当然有一票否决的权力,说的好听是帝国,不留情的讲,就是一群丧家犬抱团取暖。”
迷雾在消散,战场的混乱和喧嚣在回归。
“你知道狮子吗?
不到成年,小狮子们就会被赶出狮群,失去父母的庇护,独自在野外求生。
为了生存,它们会抱团,会自发结成新的群落,往往统领这个群落的,是最初的发起者,也是最强大的一头。
天启就扮演着这样的位置。
很多时候,我们的固有认知在引导我们犯错。
过去我们觉得不具备唯一性的你们没有任何威胁,后来吃了大亏。
现在帝国里那批天使不如你们,可看着前车之鉴,我们不得不学会妥协,谁知道序列二的天使在‘原初’或我身上这个老不死手里,会不会发挥出一样的威力。”
……
周明瑞消失了,祂的声音留在“暴君”的视网膜上,和白龙暴动的身影重叠。
“巨龙不会接受一个叛徒作为领袖。
更普遍的泛人类信徒也不会接受一个彻头彻尾的异形。
你,我,还有天启,无权决定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