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4章 大幕渐起
战事吃紧,越来越多的部队奔赴北线战场,不同的军装、不同的旗帜,不同的颜色将间海围得水泄不通。
伤亡人数每天都在增长,随着贝克兰德政府一系列改革初见成效,主要战场渐渐从城镇内部转移向外,治安战不再是战争焦点,“灵巫”顿感失了方向。
伦纳德发现自己正在成为这场席卷世界战争中少有的局外人。
他是鲁恩人,曾是黑夜信徒,后“投靠”了造物主一派。
在鲁恩的官方系统中,他是为抗击侵略者英勇牺牲的烈士,在帝国序列,他身上挂着“太子党”的标签。
他看似自由地在两个方向之间摇摆,却不被任何一方真正接受。
南就是南,北就是北,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除非一方吞并了另一方,否则他永远得不到一个中肯的评价,一个正式的身份。
从前,或是出于愧疚,或是出于怜悯,或是因为他个人的私情,他甘愿隐姓埋名、饱受白眼,孤零零一人幽灵似游走在战火,于破败的城区内竭尽所能。
但现在战火又回到了郊外,甚至跳到了遥远的间海,在已成焦土或本就无人之地燃烧,如阿霍瓦郡这般要资源没资源、要地势没地势的无价值的土地,除了空气中挥散不去的几分紧迫,再难看到战争的影子,更没必要讨论重新团结的贝克兰德。
他失去了继续留在廷根、留在贝克兰德的理由。
身边的环境在慢慢愈合,暴力所留的疤痕隐隐消退,目视着重新燃起的希望,伦纳德自身却再回不到从前了。
于是,抱着迷茫,他奔向了间海。
他把他唯一能支付的代价交予了命运,生死两端压着平等的重量,结局如何全凭天意。
伦纳德是和k先生的游击猎杀小队一起抵达前沿阵地的。
这段时间里,原本溃散的弗萨克军队在战神教会大牧首刻意安抚下重整旗鼓,艾因霍恩王室的天使亲临一线,率军夺回了他们于利孟附近的阵地,和跟随天使通道而来的支援部队一起,形成了对鲁恩守军的包围之势。
弗萨克已经放弃和“万夫团”正面作战了。
虽然弗萨克当局仍不明白,为什么本来好好守在南大陆的盟友突然发兵北上,将在北大陆取得优势的他们当作了目标,数次冲击防线,一度攻入了本国腹地,但迫于无兵可分、无力可出的现实,弗萨克政府顾不上谴责盟友的背叛,憋屈的选择了乌龟战略。
他们自欺欺人,一方面派遣使者谈判,一方面又对特伦索斯特第二帝国大军压境视而不见,只让一个天使监视,把节省下来的全部精力都投入了鲁恩。
这是一场豪赌,拿国家的命运,王室的命运,教会的命运,赌一个海市蜃楼般的未来。
就连借k先生的光,混进前线指挥所的伦纳德都看得清楚。
弗萨克根本没有和鲁恩、特伦索斯特第二帝国同时开战的底气,要想继续这场战争,得到计划中的成果,北方的蛮子们必须放弃永夜平原北部大量土地,把那些适合巨人生活的山地让给特伦索斯特,来交换“盟友”按兵不动、作壁上观。
他们只能选一个对手,只有稳住了特伦索斯特,又在南方一派名义首领特伦索斯特二世无法镇压内部反对声音之前,彻底拿下鲁恩,才能保住安全两个字。
简单来说,不论是鲁恩还是弗萨克,都已踩在了名为“亡国”的悬崖边缘。
且不止他们,内部声音激烈的费内波特和因蒂斯,也来到了这最后的舞台,分兵两路,从海、陆同时向鲁恩发起了进攻,试图在两头巨兽将死的前夜,咬下一块鲜美的肥肉。
总决战,已经到了。
营地里极为安静,帝国的部队基本退出了战斗,疲劳的士兵们都在休息,和百里之外另一片营地截然相反。
不,还是有些许相同之处的。
和隔壁鲁恩军营里的士兵、将领一样,伦纳德也没有睡觉,他有些焦躁的在营地里踱步,只觉得浑身说不上来的难受。
经历了大大小小几十次战斗,不是战士出身的他也培养出了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能够嗅到厄运和悲剧的气息。
周围阴湿的空气夹带着轻微的火药味,霾遮住了星空。
今天本是个晴天,放在往常,这个点抬起头看到的一定是繁星点点,今日则不然。
老头有更重要的事要忙,只在他身上放了一个分身,没人能说话,憋着一肚子复杂的伦纳德越走越是躁动,干脆走出了营地,爬上了附近一个光秃秃的小山丘。
他借助远方海面上的火光,眺望熊熊橘红里的战场,试图克服遥远距离,看清些什么。
如果他没记错,那应该是鲁恩的苏尼亚舰队在战斗,对手是弗萨克的风帆战列舰群,两方的指挥官都是序列三的半神。
k先生和本地驻扎的帝国军队长官的谈话没有避开他,一些基本的信息他还是了解的。
伦纳德不是当将军的材料,他没法做到像k先生一样,仅凭爆炸产生的火光来判断局势好坏。
他看不出两军的部署和调动,在他的视角里,那就是两团黑乎乎的影子在着火的海面上互相冲撞。
凶猛的火雨从天而降,金色屏障升起,无形斥力加持的炮弹予以反击,一阵闷沉巨响后,海上一线黎明降临。
舰队不断交手,伦纳德坐在山丘上,头时而向左时而向右。很快,时间到了拂晓时分。
清冷的微光照亮了藏匿在阴影中的钢铁猛兽,东方阴沉的天空几点斑白慢悠悠向上攀爬,带来真实的黎明,和舰队中某些孤悬的“岛屿”重叠。
看起来是鲁恩赢了,苏尼亚海舰队取得了暂时的胜利。
伦纳德不禁松了口气,却不是因为欣喜。
然而,还不等晃悠悠起身,拖着轻飘飘身体往营地摇摆着晃去的“灵巫”转好身子,金色阳光撕裂夜幕尾声降落大地的一瞬,大地突然开始颤抖,紧接着是地震般的轰鸣。
仿佛一万个巨人齐步前进,又似无数岸防炮齐鸣,间海海面再一次发生了爆炸。
一轮炽白色的光球缓缓下坠,难以计数的海水被这庞大的热源砸起,在脱离海面的瞬间蒸发。
那是什么?
伦纳德无声呐喊,被血丝玷污,美丽不再的一双碧绿狰狞而丑陋,直勾勾挂在炽白圆球上。
“不要惊慌!”
异常惊醒了时刻准备的驻军,来不及穿戴将校大衣,匆匆从营帐里快步走出的特伦索斯特第二帝国军官镇定自若,用非凡力量放大声音,压制了慌乱。
k先生就跟在这位军官后面,杂乱的暗红色头发一面平整的诡异,看得出是刚从枕头上拔下来。他看见伦纳德在营地边沿,一夜没睡的模样,赶紧几步上前。
“永恒烈阳的天使出手了。”
看似是好心讲解,k先生的眼睛一直盯着伦纳德,就没移开过。
这位帝国情报部成员好像早就知道因蒂斯军方的计划,看都不用看就给出了合理的解释。
“西维拉斯防线失守了吗?”
邋里邋遢,青色胡茬围了下巴一圈的伦纳德一夜没开口,嗓音嘶哑道。
“不,他们临时改造了第利斯的港口,民用变军用,鲁恩的间海舰队拢共不剩几条船,因蒂斯铁了心要绕远路,他们根本拦不住。”
k先生取出一根烟点上,水肿的眼周随着灵性活跃肉眼可见的化开
“而且,就算防线稳固,几艘船、几门炮,就想拦住一位天使?
到了现在这地步,底线不再神圣,可以被拿来量化、计算。
别说天使突然降临战场袭击凡人部队,就是祂们自甘堕落成恐怖分子,对敌国首都发起自杀式袭击,我也不会惊讶。”
“猎人”到了高序列,视力会发生质的变化。火线晋升的k先生已是“铁血骑士”,无需任何设备辅助,他能够轻松捕捉到远处海战每一点细节。
借着清冷的晨光,他发现了几支从“阳炎”轰炸下幸存的小艇,正以散乱的队形突围。
他们身后,虚假的太阳冉冉升起,朝日所散发的金色光线所过之处无不是大火轰轰烈烈,没有任何生物能在阳炎下顽抗。
永恒烈阳教会天使的攻击猝不及防,鲁恩苏尼亚海舰队在场舰船几乎全军覆没,间海战场的名誉最高司令官——风暴之主教会的教皇迦德二世勃然大怒,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就扑向了红日中纯白羽翼横展的黄金鸟,两只神话生物立刻撕作一团。
看到这一幕,k先生马上移开了眼睛。
“不太对劲。”
伦纳德被他的判断所吸引,无法理解,也想不到他判断的依据。
风暴之主教会和永恒烈阳教会素来世仇,两方天使相见有哪次不是搏命厮杀?
这其中难道还有蹊跷?
察觉到伦纳德的疑惑,也为了更好梳理思路,k先生主动说起自己的看法。
“谁都知道拜朗亲王阿兹克·艾格斯的旗舰和包括复数天使的一整个护卫舰队,就竖在间海最中央,教皇冕下和陛下率领的亲征舰队也突破了灵界进入现实,在迪西海湾登陆。
两个叛徒互相敌视不假,但祂们在生死存亡的关头总会联手,尤其是在向主挥舞叛逆的刀剑时格外热情。
现在北方诸国有一个算一个,经济、军队全都打烂了,不算背后的信仰实体,捆一块绑起来也不是帝国的对手。
这种情况下,风暴之主和永恒烈阳竟然还在内耗?”
罗塞尔·古斯塔夫说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符合一般规律,而现在永恒烈阳和风暴之主的选择完全是反常识的。就像是祂们和祂们的信徒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主动拥抱了癫狂。
“会不会是一个陷阱?”
伦纳德摩擦着缺少水分的嗓子,十分认同k先生的看法。
战神明显跳反七神联盟,大地母神态度不明的现在,剩余的几位真神,尤其是经历过第三纪元末期叛乱的几位,更应该团结起来一致对外才对。
“陷阱?”
k先生发出一声冷笑。
“你觉得祂们在演戏?
演给谁看?谁会信?难道我们会因为两个叛徒打起来,就突然犯病主动退兵,把杀死对方的机会留给他们自己?
祂们是脑子烧坏了,才会抱不切实际的希望,出这种不切实际的昏招。”
掐灭快要烧到棉花烟嘴的烟头,k先生揉搓着手指,两指指尖缝隙内火星闪烁。
“我怀疑……”
他刚说出几个字,就因为看到某种极其颠覆性的事物,眼睛陡然睁大,失了声音。
随着迦德二世频频猛攻,金色巨鸟外层火焰护甲层层剥落,就连纯白的羽翼也从根部松动,在一次规避中被“天灾”堪比山脉雄厚的触须生生扯下,露出了内里金属色泽的骨架。
那哪里是什么黄金圣鸟,分明是一头巨龙!
一头黄铜颜色的无鳞巨龙!
万千色彩在巨龙体表崩溃,承伤达到阈值的龙类再也无法维持复杂奥术,彻底失去伪装的刹那,巨龙体型也发生缩水,失去了左右宽大的翅膀,坠落进深海。
但迦德二世没有停止攻击,狂怒的“天灾”背后永不停歇的雷雨阵阵咆哮,能够从概念上摧毁任何物质的闪电一道接着一道,直到将整片天空染做森森惨白。
祂无差别轰炸海面,在蒸发了大量海水后,终于找到了变化做高塔形状的目标。
毫无疑问,那是“阅读者”途径的神话生物形态!
目视着不带神话生物特征,没有复杂神秘纹路点缀的高塔崛起,横贯天地之间,k先生眼皮狂跳。
他已经完全无法理解这个世界,但他又阴差阳错地和天上飞着的迦德二世共情,理解了那位敌对的天使。
……
谁也没想到。
亦可能,资格老一些的早就猜到了,只是今天发生的才刚刚印证了祂们的猜测。
“智慧与知识之神”,赫拉伯根不出意外的,再一次背叛了自己的阵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