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7章 心有余力
任何语言和文字都不配形容，那些苍白的文字不论堆叠多少，天花乱坠、错彩镂金，也无法诠释最朴素的信念。
人类情感和愿景所汇聚的目标是伟大的，理想和荣光永远是一对一体双面的双胞胎，它们同时出现，也会同时走向末路。
你认同这道理，你理解这道理，但你也确信：终结不会到来。
至少今天……
至少今天。
命运仍眷顾着你，理想和荣耀眷顾着你。
……
奥尔索诺·特伦索斯特向那些对祂俯首的将士致敬。
形象完美的皇帝轻轻颔首，回报祂的是山呼海啸。
数以十万计烙印着特伦索斯特第二帝国印记的士兵，齐聚在皇宫外的大广场之上。
这些战争使徒，伟大战争机器上缺一不可的齿轮满怀自豪，无数兵锋组成的钢铁丛林反射着瘆人的寒光，血红凝成海洋。
盔明甲亮，阵马风樯，皇帝注视着他们，他们亦以饱满的热情回应。
君臣同心看上去是多么美好！
如此团结的帝国，如此伟大的帝国，如此坚毅的帝国！
但奥尔索诺没有沉浸其中，祂一直清楚：这一切，都不是给祂的。
皇帝将目光从以生命为单位的金山上艰难移开，祂装作忽然想起要事，与一旁有幸和君主同临检阅台的弄臣商议，祂的视线却未施舍给祂右手边小山似盘卧的三首巨龙一分一毫，全部涌向了那更高的、更恢宏的黑暗。
造物主。
神祗，神话的浓缩和具现就在祂身后。
和传说中高居星界，远离人世的黑暗的同类们不同，这位无悲无喜的塑像一直深埋在祂寝宫脚下。
是的，就在祂的脚下，祂所统治的国家的心脏正中，祂权力威严的最核心。
何等的讽刺……
何等令人胆寒……
没有一天、一小时、一分钟乃至一秒，祂不在惶恐中度过。
奥尔索诺自认是一个合格的君主。
祂不好美色，不喜财物，虽谈不上爱民如子，却也舍得放下身段迎合民众的意愿。
祂唯一的缺点或许是对权力的执着：可是，试问古今，又有哪个皇帝和国王不想把权力紧紧抓在自己一人手里？
亲贤臣远小人已经是天大的美德，容得下刺耳的非议和谏词更是了不得，何况分享？
何况甘愿屈居人下！
能做的祂都做了，祂主动交出手脚，就连大脑也想神祗和老师敞开，任由祂们阅览祂的隐私。
可即使如此……即便如此，臣民们发誓效忠的时候，仍只把祂当作可有可无的添头。
什么是皇帝陛下？
在帝国强力疲弱的乡下，有多少特伦索斯特第二帝国的子民知晓皇帝的存在？
“秩序之手”目视着遮蔽了半个天空的阴影帷幕，深深呼吸，低下了头。
祂看向造物主的时间已经太久，五秒，足以让流言滋生。
不甘在奥尔索诺的灵魂中泛滥，但也仅限于此了。
祂一直是个清醒的人。祂明白自己如今统治的基石是何，理解祂权力的来源是谁，所以纵使万般感慨，祂也不会像大洋彼岸那位愚蠢的竞争者一样，妄想向着更高层僭越。
“陛下，今天只是演戏。”
恰到好处的提醒从右侧溜了进来，将奥尔索诺的思绪拉回现实。
“三首圣堂”洛霍利德关切地看着主君，他尝试拧出一抹看着还算和善的微笑，但这细致的善意对他狰狞的面孔来说未免太有难度，无论他如何调整，都免不了丑陋。
不过这不重要，这么多年过来，“三首之龙”独占圣恩屹立不倒，靠的永远不是什么笑容、外表，他有他人无法取代的独特用处。
“您似乎太紧张了。”
事实上，在奥尔索诺胡思乱想的最后几秒，站在阴影帷幕后的造物主就已经离开了。
台下列阵整齐的军队也在陆续退场，他们不是能随便拉出来让人观赏的杂耍表演团，每个人身上都肩负着繁重的责任“有的是帝国首都的郊区禁卫，有的是帝国所剩不多的机动部队，有的最多后天便要奔赴港口，驾船前往名为“前线”的炼狱。
偌大的广场上，唯有检阅台上相对静止，直属皇帝的禁卫军们目不斜视，又都不约而同、悄无声息的远离了皇帝和“三首之龙”所在的中央。
这些血族里算是年轻的新血，利用种族独特的天赋，借助空气中微弱的气流窃窃私语：讨论着交班后的安排。
他们不在乎陛下能否听到——事实上，陛下一定是他们之中听的最清楚的那个，陛下也是血族，虽然走上了“秩序”的道路，可祂从“美神”那继承的天赋，是永远也不会消失的。
陛下不在意这些小事。
归根结底，他们，所谓的禁卫军，只是装点门面，让宫廷显得热闹一点的装饰罢了，不比宫里的花瓶、壁画等等有用多少。一群新血，平均不过序列五的年轻人，即使在外面算得上天才，但放在一位天使面前，又算的上什么呢？
真有人刺杀，一群序列五要为了序列一大天使的安危负责，真的假的？
未免太苛责，太无理取闹了。
正是因为禁卫军们知晓这一点，也了解皇帝陛下的脾气，才敢如此散漫。
皇帝不会在意的，祂不会。
若是平常，大概的确不会……就像方才洛霍利德的提醒，这独属于君臣两人之间的默契，分寸有度的、朋友之间相互调侃似的，不那么中听的提醒，放在以前奥尔索诺绝不会不快。
但现在，祂就是难以疏解那不该存在的情绪，以至于祂冷落了洛霍利德，阴沉严肃的俊美脸庞映在“三首巨龙”眼底，犹如某种可怖之物，差点击穿了巨龙弄臣的心理防线。
要不是洛霍利德一百岁之前当过相当长一段时间的“观众”，后来又没放弃这门手艺，几乎真的要被骗到了。
他害怕的颤抖。
“陛下？”
序列一大天使的低气压不是开玩笑的。
帝国里天使众多，序列一一直是最稀有的，与其余同僚格格不入的一层。
“红天使”从始至终都看不上“三首巨龙”，一人一龙自然没有相处的机会，而其他天使，教皇冕下永远温和，序列二的在洛霍利德看来也就一般，更别提他侍奉了数百年的陛下了。
经验主义让洛霍利德险些酿成大错。
“陛下？”
他又试探道。
“‘帝国号’的准备如何了？”
无形的压力袭来，皇帝无需向臣子解释。
洛霍利德即刻俯首，不暇思索地快速回答道。
“教皇冕下仁慈，驳回了大书记官的意见，上万名工匠日以继夜，终是不负您的期许。”
“基本完成？”
奥尔索诺·特伦索斯特自动过滤了洛霍利德话里无用的修饰，得出了结论。
祂有些疑惑，祂以前是怎么忍受这个臣属如此啰嗦的。
“是的……陛下。”洛霍利德的三颗头颅齐齐低了下去，几乎和地面接触，“来自盟友的匠人完成了对‘帝国号’的改装，考虑到它体积之大，堪比一座中型城市，这一过程从原计划的两个月延长了一倍，导致后续一系列改造计划搁浅。”
“不过……”
他动用各种力量，揣摩皇帝的心思，小心翼翼继续说道。
“在我们的努力下，‘帝国号’基本恢复了动力，也具备基础的火力，若是加上您的伟力，定能恢复到巅峰状态。”
“而且大书记官冕下也许诺，会分出部分力量，为‘帝国号’之后的远征保驾护航，教皇冕下本人也……”
“够了。”奥尔索诺打断了臣下的喋喋不休。
祂看向脚下，视线穿透了距离。
“我等待了一年时间，换来的是一个半成品。”
任谁都能看出皇帝的不满，远处的血族禁卫噤若寒蝉，洛霍利德更是肉眼可见的发抖，玄色的小山上每一片鳞片整齐颤动，看上去极为可笑。
奥尔索诺又一次深呼吸。
“这不是你们的错。”
君王仁心大发，草草安抚道。
“动力系统一直是安布罗修斯在负责，祂受造物主的旨意去了东大陆，工程缺少了工程师，能勉强完成已经是奇迹了。”
“更不用说，前段时间教皇还禁足了亚伯拉罕家族所有成员。”
说到这，奥尔索诺一顿。
祂不明白，为什么老师会突然对没有任何威胁的亚伯拉罕发难。
这应该不是在针对自己……毕竟“红天使”最初也在抗议，以那两人的情谊，该不会互相掣肘才对。
是某种更深层次的原因，祂所不了解的……奥尔索诺张开嘴唇，止住了。
祂今天不知多少次想要叹息。
“让‘帝国号’启动吧。”
黑曜石山丘猛地痉挛，洛霍利德以为自己听错了。
“陛下？”
象征衰老的头颅抬起一点弧度，看到的是决绝，不容置疑。
奥尔索诺·特伦索斯特做出了决定，谁也不能更改，至少在合理的前提下，没人会去忤逆祂。
……
“明日正式检阅，让‘帝国号’升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