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秘:致新世界不吃肉的猫头鹰

第542章 快人一步

宏伟的剧场中座无虚席,肮脏的下城无处落脚,东区错综复杂的地下排水系统中,“梦境行者”正进行只属于他的狩猎。

污水顺着方形排水渠向更深处滚滚砸去,艾格隆·科罗颂伸出一只手感受着水流的温度,皮裘下摆猎猎作响。

半封闭的空间中存在着非常理所能解释的风,不属于自然的古怪现象,扰动了沉寂的灵性海洋。

贝克兰德的地下排水系统建造之初考虑到功能性和经济性结合,利用了地势带来的不可复制的便利。

第五纪元的第一千三百个年份,即使在最先进的国家也不存在环保这一概念。

一百年前,负责规划贝克兰德新城建造和西、北区扩建的总设计师,将塔索克河同这座城市的运转相连。他在河道东部规划了新的居住区,那里将是工厂和集群住宅的领地,也是下水道系统的中心。

在他的设想中,生活废水会按照他在图纸上勾勒的粗线,汇聚到今天贝克兰德双子塔所在的位置,通过特意打造的漩涡型结构,直接流入塔索克河。

这会有效节省这一将服务“万都之都”未来至少两百年的庞大工程所需的消费,至于这么做的弊端和不足,设计师并不在意。

技术是进步的,过去二十年进步速度惊人的爆炸式发展,让他认定他笔下的作品不到六十年后便会迎来更新,所以他需要做的只是过渡。

他选择相信后人的智慧。

但可惜,人总是受限于时代。设计师不知道,随着罗塞尔驾崩,社会高速发展的浪潮也戛然而止,技术重新回到路边,为神权和强权让道。

他对经费不足、别派打压等等所做的妥协,成了埋在贝克兰德地下难以拔出的地雷。

疾病、污染淤积在他伟大的作品里,危险的炸弹在地下沉睡,人们渐渐忘记了它不过试验性、过渡性产物,自以为是的给它打上了可靠信赖的标签。

最初或许是自欺欺人,但后来呢?

一代又一代,详实的文字报告被销毁,只靠口口相传,到最后真相到底变成了何等陌生的面目。

设计师再也没机会知晓了,他早在两百年前回归了黑夜的国,于那里安眠,直至宇宙尽头的永恒。

如若不是无以复加的生存压力把艾格隆逼到了绝境,“梦境行者”或也会像世间大多数人一样,继续安然行走在沉睡的炸弹上,与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相伴至命运的岔口。

幸运一点,他可能和他的父辈一样,到死也不会见证暴雷的那一天。

可若是不幸呢?

艾格隆不知多少次唾弃政府内消沉腐败的硕鼠。

他离开水面,龙化严重的手掌表面强酸物质和骨质鳞片接触产生的蒸汽剧烈挥发着,这巨大的灰白利器长度夸张,与他小臂相当,艾格隆不得不让胳膊几乎平举,否则爪子上的酸液就会顺着落下,流进袖管。

等待手掌晾干的时间,他用另一只空闲的,龙化相对轻微的手掌拉近垂靠在他脖颈兽皮,把那颗仿佛还活着,眼眶处反射着微光的狼头拉向了一边。

这是他狩猎的成果,国王的恩典落实到了每个人头上,东区相当比例的穷人拿到了救济粮,可那不包含一向为社会所不齿的济贫院。

政府的一面之词歪曲了事实,人们对济贫院的误解非一日两日可以消除,直至今日,哪怕战争铁蹄平等踏过了每一个家庭,伤害了这个王国中绝大多数的民众,他们依然认为济贫院里那些和他们一样可怜的人,是因为懒惰才不得不主动背上二等民的污名。

他们唾弃,他们鄙视,可艾格隆不能,为了让他手底下的无辜的社会不平等受害者们有一口饭吃,他不得不走上年轻时候的老本行,去到丛林里狩猎。

只是,这一次他面对的敌人不再是非凡的野兽和诡异的植被,他要面对的是比畜生凶残数倍、数十倍不止的,更可憎的妖魔。

下水道废水酸性倍增绝对异常,一场新的威胁即将走出这座臃肿子宫,去到上面的世界,他追逐了好久,而线索似乎又断了。

第七次尝试搜寻附近可能存在的心灵岛屿,不出预料的无果。

唉……轻声叹息,艾格隆拾起脚边的巨锤,朝着下一个地点走去。

“梦境行者”比贝克兰德污水处理公司的职员更熟悉这座巨大的地下迷宫,他不需要依靠任何地图和标记,就能自由穿梭。

酸,明显的非凡力量残留,很少有途径能做到……艾格隆层次不高,他对非凡的理解和认知,来源于他服役期间攒下的宝贵经历。

多数非凡者不会主动思考自己所掌握能力的边界和极限,他们畅游在舒适圈,肆意挥霍魔药提供给他们的资本,究其一生也不会把理论与实践相结合。

艾格隆属于少数中的少数,他每叩开一座新的大门,都会进行严密的实验,留下记录。

同理,他也会用相同的办法,归纳总结他遇到过的那些。

现在,“梦境行者”就在不断比对现实与经验,他需要新的线索。

是“恶魔”吗?

可能性不大,那些畜生喜好杀戮高于谋略,疯狂限制了“恶魔”途径非凡者的上限,其中的佼佼者固然危险,可那轮不到他来操心,教会往往能提前发现,而且“恶魔”倾向熔岩环境。

是“耕种者”途径的非凡者?

费内波特的间谍溜进了贝克兰德?

不是没有可能,只要给熟练的制药师一定的时间,改造环境不算难事。

但图什么呢?

酸性环境除了加速贝克兰德下水系统的老化,很难做到更多了。

如果不是艾格隆需要下水道里徘徊的非凡非凡者和野生动物的头颅,来换取金镑,他也不会在意本就糟糕的下水系统再烂一些。

反正他生活的东区基本用不到这东西,那边更习惯就地倾倒和直接排进塔索克河,无需中间倒上一手,方便的很。

女神啊……艾格隆习惯性的哀叹。

另一股节奏完全不同的水流声盖过了他背后远去且模糊的旧的杂音,紧接着圆形排水口露出的全貌。

“梦境行者”突然停下脚步,攥紧了巨锤。

他没有出声,默默把这柄从黑帮豢养的非凡者身上夺来的武器横在胸前,狼皮斗篷盖住了龙化严重的利爪,身体下压,好似嗅到了血味的棕熊。

“是我。”

熟悉的嗓音高亢响起,沿着砖石墙壁层层回响,压过了水流的喘息。

“你怎么在这?”

艾格隆认出了来人,他警惕着那抹他需要低下头才能看全的杂乱的铂金色,仍保持着威胁性十足的姿态。

“任务。”

小个子从角落里整个走出来,举着军情九处证件的休双手举过头顶,大声回答。

“埃德萨克王子的事有眉目了。”没几个人知道他和埃德萨克王子的关系,除了当初调查济贫院的专案小组,就只有面前这位双面间谍,还有一个失踪许久的侦探……艾格隆放下锤子,灰白龙鳞片片松动,坚硬的骨质产物依依不舍松开扎在他皮肤下的双脚,无力摔向地面。

长期服用下水道里的野兽,让艾格隆的身体出现了些许变异,他朦朦胧意识到,只要他一个念头,他或许就能摆脱人类身份,得到一个更强大的身体。

学术上称这种现象为“失控前兆”,许多官方非凡者对其唯恐避之不及,而艾格隆……说实话,他没多大感觉,有些时候他甚至自嘲这是女神的怜悯,差不多接受了。

“你确定不是有人想把我们俩一块钓起来?”

对官方的话,艾格隆一直坚持先质疑再质疑,一切从最坏打算出发。

他可不相信哪个大人物这么好心。

这么久过去,他差不多也看清了,埃德萨克的死大概不是意外,他应该是被卷入了一次政治漩涡,应该是成了谁主动舍弃的筹码,应该到死也不自知。

要是休跑来说有人要杀他灭口,他相信;可帮他给埃德萨克王子犯案……

早干嘛去了?

“我不知道,但我感觉对方蛮有诚意的。”休收好证件,目光被艾格隆手里的巨锤吸引,“以祂的地位没必要骗我们,我想祂也不会在意两个小人物,要是怀疑你我,直接出手杀掉比绕圈子骗简单得多。”

“祂?”

艾格隆觉得自己一定是幻听了。

休倒是没多大反应,像是早习惯了。

特伦索斯特第二帝国的间谍转动眼球,清了清嗓子。

“德林克·奥古斯都公爵,祂现在是军情九处的负责人。”

“我也想不通,祂怎么会突然提起埃德萨克王子,按理来说,祂应该和国王是一心的,而国王早在去年就划定了埃德萨克王子遇刺的真相,对外统一口径凶手是特伦索斯特人。”

她瞧了艾格隆一眼。

“你知道的,不是特伦索斯特人干的。”

艾格隆没好气道。

“我当然清楚。”

他脸色难看,与特伦索斯特官员,休·迪尔查背后那位大人物碰头的场景历历在目,他用尽了手段求真,也看到了人证、物证,确定对方说的是真话。

那个自称k先生的男人,向他展示了“魔女”的人头,那“魔女”的灵至今仍被囚禁在特伦索斯特人制作的宝石牢笼里,对他的问题无所不答。

谋害埃德萨克的另有其人,而且……多半是自己人。

“公爵阁下有什么指示吗?”

艾格隆闭了闭眼睛,认命般语调毫无起伏地问道。

“当然。”休说,“祂希望给埃德萨克王子一个公道,顺便继续王子生前未竟的事业,完成对‘济贫法案’的修改,把公益事业从教会手里抢回来,至少是抢回一部分。”

“祂认为军情九处作为王国的安全部门,不能长期受限于亨特子爵组建的临时机构,必须重新取得与部门匹配的地位,赢回国王陛下的圣心。”

听到这,休忍不住嘴角松动,艾格隆也翻了个白眼。

他长出一口气,冷笑着。

“这可真是,呵……”

……

“……嗯,这可真是……惊喜。”

弗里德里希·查拉图略感词穷,坐在祂对面的帕列斯·索罗亚斯德也没好到哪去,一脸的别扭。

“的确,我有点跟不上祂的思路了。”

帕列斯不断摸过向后褪去的稀疏发际线,无意中擦掉了几根白色。

“‘黑皇帝’的仪式需要国民发自内心认同皇帝的身份,在一场全国性的活动中引起足够的情绪共鸣,放大锚点对信仰对象的影响。”

“祂比任何人都熟悉仪式的流程和本质,为什么要做妨碍仪式顺利进行的事?”

两位天使都知道,德林克·奥古斯都已经换了内核,“灯神”控制着这份“平衡者”特性,在陪乔治·奥古斯都过家家。

“时天使”阿蒙和“灯神”的合作是暂时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然后分道扬镳。如果造物主的儿子没有骗祂们,那么“灯神”后续的确是和祂们这一边没有仍在进行的合作项目的。

这位旧日的部分意识的精力,应该会全心全意投入到乔治·奥古斯都身上,致力于祂日后复活载体的培养。

不论从哪一个角度讲,“灯神”现在都不太可能做出不利于乔治·奥古斯都的选择。

“也许祂不是想阻挠仪式的进程,是想加速呢?”

比起帕列斯,弗里德里希是从头看到尾的。从奥古斯都的造神计划开始,祂就在关注了。

“提灯天使”摊开手掌,琢磨着上面不停变幻的纹路。

“我或许被利用了。”

“什么?”

“我被利用了。”祂重复,“乔治·奥古斯都让我当首相,逼迫我替祂收拢人心,我做了。”

“我以为我是在敷衍,但好像这种敷衍的,表面上的治理才是祂,或者说那位‘灯神’想要的。”

“有效的、长期管用的治理,必然要经历改革,阵痛会让整个国家动荡。现在是特殊时期,鲁恩经不起折腾,所以我选择当个裱糊匠,暂时把面上的矛盾按下去了。”

弗里德里希越说越是低沉。

“这就是祂要的。”

“祂根本不在乎问题能不能得到解决……”

“祂马上就要是真正的皇帝了,在国家即朕的特殊个体面前,这都不是问题。祂要的一直都是稳定,暂时的、只要不在祂仪式结束前出乱子就好的稳定。”

“可现在……”帕列斯表情难看,祂看向弗里德里希·查拉图,后者替祂把担忧说了出来。

“清洗,正在流的血就是祂选定的祭品,卡平要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