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1章 “公正”
它的门口没有任何可以说明自己身份的表示，只简单的挂了个门牌。
“9。”
这栋办公楼的核心部分在地底，上方主要是文职人员和签署过保密协议的政府文员，当然，大部分隶属于军情九处的非凡者没事也不会去地底，就和大部分教会建筑一样，地下专门开辟的用于镇压封印物和非凡实验的禁区，都有一体两面的特性，对死物和生者一样不友好。
那里环境不好，气氛压抑，随时都有可能被卷入封印物暴动导致的事故，远不如地面三层经过特殊加固的内部人员专用办公区域来得舒服。
新任首相——原财政大臣亨特子爵上位发起大改革后，理应退休甚至死亡的前前代南威尔公爵德林克·奥古斯都重新出现在了大众视野，带国王圣谕揽下了王国境内境外全部情报工作。
全体军情九处成员直接对祂负责，而祂自然也在西区贝洛托街的三栋小楼得到了一间办公室。
这位殿下地上天使的身份不再是秘密，一位天使主动提出要求，自然也不可能、也不敢有人不满足，虽然难以理解。
反正自从德林克公爵搬入办公楼后，三楼东侧的区域很难再看到人影。
人多有慕强性，在群体中弱小的和平庸的，总会自发团结在那些具有代表性的领袖和英雄周围，可就像狼群永远不会选择狮子作为领袖，凡人也很难对神话生物生出基于常理的感情。
人人自危，谁也不愿和军情九处新的顶头上司扯上关系。
万一，莫名其妙触怒了那位天使，招致惩罚呢？
一时间，直接对接德林克·奥古斯都的工作，成了军情九处内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苦差事。
虽然任何一位“律师”和“仲裁人”途径的非凡者，都能听到发自灵魂深处的召唤，非凡特性在命令他们靠近那仿佛他们本源也是结局的真理之井，但这一次，人类意志的坚定性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正面印证，他们竟然抗住了非凡的本能，拒绝了那召唤。
如果没有足够紧急的理由，他们绝不会往三楼东侧靠近一步，谁那么做，谁就是疯子。
这是军情九处的共识，而休此刻深刻体会到了。
军情九处的建立略晚于罗塞尔一手操办的第八局，工业革命的到来不仅在北大陆上刮起了产业革命的新风，对原本落后封建国家政体和政府结构也是一次巨大冲击。
迫于现实压力，各国不得不把过去只服务于王室的私军摆上门面，赋予他们全新的名称和更多的权力，让渡一部分给社会使用。
军情九处等国家安全机构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诞生的。
可以说，因蒂斯的第八局是北大陆所有情报机构的开端和模板，他们或继承了第八局一部分优点，或继承了第八局一部分弊端，相似又各有特点。
而他们共通的特性，便是谁也没能逃过第八局的命运，尽管他们将悲剧看在眼里，目睹了这一庞杂集体从地基到楼宇再到废墟以及重建后畸形建筑的全过程。
几乎每一个北大陆国家安全机构里，都有特伦索斯特情报部的影子。
或多或少，细细寻找总是有的。鲁恩尤其之多，仅次于因蒂斯，最少则是弗萨克。
休便是借着特伦索斯特在军情九处的内应，转入了正式编制，即将看到核心层的边缘。
只可惜，她在得到编制后的第一个任务上就碰壁了，还是史无前例的大麻烦。
德林克·奥古斯都，“仲裁人”途径的天使，疑似受到高层次污染……休默默复习着情报部提供的绝密资料，两股作颤。
这可是一位天使！和她同途径的天使！
从出生，休的命运就和“仲裁人”深深绑定在一起。
她体内不完整的“仲裁人”非凡特性遗传自她的父亲，前宫廷安保负责人梅森·迪尔，按照第二纪的理论，算是天生非凡生物也不为过了。
这种群体往往要强于后天晋升的非凡者和生物，可也有一个跨不过去的天然缺陷。
他们比后天的非凡者，更容易受到上层的压制。
看看巨人、精灵、巨龙，天生的屈从性可不止出现在“暴君”一家，在“仲裁人”这类秩序领域的途径里，也是极其明显的。
为什么派我来？
休其实有答案。
军情九处内几乎没有非“仲裁人”和“律师”外的非凡者，其他途径肯定无法作为楔子镶进来。
她只是不太能坦然接受命运，嗯……和她一门之隔的命运。
不过，走到命运门前的时候，前进与否往往决定权也不在人的手里了。
办公室内的天使早在休靠近大楼东侧时，便感知到了她，并预测了她的目的地。
天使亲自发出邀请，休不得不硬着头皮，推开了门。
她走入，看见一位古板严肃如宗教版画的老者。
并没有想象中可怕的压迫与窒息，她所感到的如她所看到的，一切都安分待在平凡现实的理解范围内，面前的老者固然威严，却也仅限于凡人能够拥有的威严。
如果不是休知道祂的身份，恐怕不会把祂和天使联系在一起。
不过除了非凡外，赋予人神奇的还有抽象的种种符号。
面对这位严重落后现今审美潮流，方正犹如历史书配图走入现实的年老公爵，尽管休在非凡层面相当舒适，生理上却还是不由自主战栗，一时间仿佛丢了魂，根本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干巴巴说明来意，又提交上司交给她转交的报告的，也完全没注意到老者那若有所思、兴致勃勃地目光。
德林克没怎么看大段的文字汇报内容，祂只随意扫了几个表格，确定了下项目负责人，把事件的前因后果大致掌握后，便放下了无用的、厚的像大头书似的一大沓纸。
“里昂市？”
祂发问，休机械地点了点头。
“我们没有在资料上找到这座城市，它凭空出现，没有在因蒂斯地图上被标识出来。”
“人口贩卖？”
德林克无聊的想打哈欠。
祂对所谓神秘城市背后的真相门清，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但祂目前扮演的角色不允许太任性。
在这件事上，祂和受诅咒者有着足够的默契。
两人从未串通过，却都清楚在未来某个时间点上属于自己的工作和位置。克莱恩·莫雷蒂，深受“诡秘之主”诅咒的另一个怪物，必然会找上祂，和祂完成未完的交易。
上次第一位“受诅咒者”的子嗣打断了祂们，阻挠了契约的订立，但这次不会了，命运站在祂一边，没有任何人可以否定一位旧日的决心。
祂无需干涉，只顺水推舟、静静等待就好。
粘稠金色凝成的人影摆出放松的姿态，古板的躯壳正襟危坐，在听到否认答复后微微颔首。
“不用理会。”
祂给下属们严肃对待的新问题下了定义。
“只要不妨碍到国王陛下，外界的变化暂时都可以放一放。”
说着，前前代南威尔公爵定了调。
“你们现在的重点，应该是预防因蒂斯可能策划的政治颠覆运动，彻查可能接受了境外势力贿赂的蠹虫和叛徒，而不是害怕区区一座城市！”
“弗萨克的攻势不会停下太久，我们要趁着这段时间，落实陛下的政策，把收缴得来的粮食和生活用品分发到难民手里，把话语权从教会手里拿回来。”
“军情九处存在的意义是为了保护王国的安全，不是担忧别国的都市传说，懂吗？”
把收缴的粮食和生活用品分给难民？
那不是国家安全委员会的工作和管辖范围吗？
休无心辩解，她早就投靠了特伦索斯特，为了复仇抛弃了国家立场，早就不在乎鲁恩——不，应该说是鲁恩这个国家形象背后政府的命运了。
她没去不知好歹的纠正公爵：军情九处已经成为国家安全委员会下属部门的事实。
她俯身行礼，刚打算开口申请离开，就听德林克·奥古斯都话锋一转，把矛头指到了她身上。
“是你在负责埃德萨克遇刺案的跟进和调查？”
调查埃德萨克王子遇刺是军情九处内有名的苦差，消息灵通的都多少听说了些许自认为的真相，没人愿意做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只有像休这样的外来户，才会被派去应付不太用心但样子做的十足的王室。
在这个案子上，休已经很久没取得进展了。现在一位即使在王室内地位和话语权也相当高的老人，忽然提起这件事，她不禁吓了一跳。
“是的。”休战战兢兢道，“我负责监视埃德萨克王子生前的下属。”
“王子热衷于公益事业，生前投资了数家济贫院、孤儿院和福利医院，尝试推动过‘济贫法案’的改革，这些事王子殿下没有完全依靠他王室身份的特殊，更多是交给了他选定的下人……”
老人如炬的视线把本就矮小的休几乎压进了地板。
“审讯者”牙齿打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害怕，明明对方没有刻意释放压力，明明她的非凡特性刚才还平静如常。
可现在，“审讯者”特性的躁动就要威胁到她灵性的稳定了！
德林克·奥古斯都视线落在她头顶的瞬间，有一种力量同时降临，从极高处，从她无法理解的地方，那似是非凡又不是，更倾向于概念。
她无需思考，直接读懂了对方的想法，紧接着身体不受控制，把真相说了出来。
“我负责监视的艾格隆·科罗颂上校，是‘观众’途径的序列五‘梦境行者’。”
“他离经叛道，因为个人观念和国家宣传的价值观冲突选择了退役，后前往南大陆闯荡，并在那里得到了‘观众’途径后续的魔药，晋升序列六、序列七。”
“由于时间久远，我无法调查出他是从特伦索斯特还是心理炼金会得到魔药，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从南大陆返回后，经新派领袖辛德拉斯男爵介绍，与埃德萨克王子结识，才成为王子的下属。”
“王子委派他协助管辖王子名下的一家济贫院，王子遇刺后，他表现出了真挚的悲痛，发誓要找出杀害王子的真凶，为王子复仇并把王子的理想继续下去。”
“他答应回到军情九处做编外辅助工作，也是为了更好的调查真相。”
一口气说一大段话还不换气，哪怕已经是序列七，休还是对抗不了生理本能，不由得头晕目眩。
她急促调整着呼吸，大概脑子缺氧的缘故，顾及没了许多，都敢直勾勾去看德林克·奥古斯都的表情了。
“平衡者”面色平静。
祂不急于公布自己的看法，古板严肃的脸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一条皱纹也没移动，仍在原来的位置。
休根本看不出公爵的态度，她的心被吊起，悬在半空，强烈的失重感折磨着她。
老朽外壳里的内核很享受渺小生物丰富的情绪活动，这种小生物富有创造性，不止在秩序和权力的领域表现出了天赋，在戏剧上和美食上也是一绝。
没有什么比观看他们的灵体在浩瀚汪洋中沉浮更有趣了，也没有珍馐比他们那名称不同的情绪更引神垂涎。
直到满足，德林克·奥古斯都才打破平静，赦免了走到自毁边缘而不自知的休。
“我可以帮助他。”
谁？
休如梦初醒，惊愕地睁大眼睛，又无比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
“您是说……艾格隆·科罗颂？”
德林克以平静的目光回应。
……
真相被披露，怎么看都不利于乔治·奥古斯都实现目的。
祂会从人人爱戴的国君，变成人人喊打的疯子。
祂会背上暴君的名号，在诅咒和斥骂中，由愤怒的人民亲手钉上历史的耻辱柱，曝尸到下一纪元。
若是公布全部真相，必然如此。
可谁规定过，真相一定要全部展示给公众，真实中不能掺杂着善意的引导呢？
那绝非谎言，只是善意的引导罢了。
德林克·奥古斯都古板面容上几条皱纹相互靠近，低声说道。
“埃德萨克理应得到公正的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