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9章 第一波访客
没人知道这座城市是何时出现的,正如无人知晓城镇的名字。
因蒂斯国家地理出版社的地图上,没有任何文字记载,仿佛凭空出现,一夜之间拔地而起。
可若是深入城镇中,又能感受到切实的历史厚重感,哥特教堂、奇特的角楼建筑,自然与人类工艺的完美结合,各种奇特的造物横行于道路。
这是一座依托于奇迹的城市。
“也是一座令人恐惧的城市。”
“战争之红”新编第十三大连下辖侦察小队队长,里昂市警察局长特蕾西·佩莱不断抚摸着胸口,后怕道。
受“世界”召唤,他率领他的小队千里迢迢奔袭至此,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一个浑身散发着可怕气息,和蔼友善的老先生,强行套上了略微区别于因蒂斯其他地区,款式又大致相同的警察制服。
“我以前,一直以为天使因力量而伟大,直观的力量。”
白色礼服笔挺整洁,金线与银色花纹交错,不断调整着领口的市政议员阿尔杰·威尔逊语速缓慢。
与政府工作人员制服同色调的环形市政大楼中央,屹立着一座高耸的塔楼,阿尔杰和特蕾西站在塔楼顶部,将整座城镇收入眼底。
在苏尼亚海上留下赫赫杀名,覆银面的罗斯德群岛名誉大主教阿尔杰一脸木楞,仿佛还没从久眠的后遗症中挣脱,动作总是慢半拍,明明身为“灾难主祭”,却总让风吹乱他花大力气收拾好的衣装细节。
“我天真的把破坏力和力量划等号,从来没有……”
“从来没有意识到,能够被眼睛看到的表面的毁灭,不过真正神话生物掌握力量的冰山一角。”
灼热的气流与风撞在一起,促生白色的雾,“灾难主祭”艰难扯动着嘴角,内心之情无以言表。
大丈夫当如是?
他原本足够自信,觉得自己和大人物的差距,仅在于平台的高低和出身的优劣。
某种意义上,他和罗塞尔年轻时的心理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对现状不满,迫切希望改变。
但他们的渴望,往往是狭隘的,是限制在自身的。幸运的是,比起罗塞尔,阿尔杰没有那么多机会,他命不好,一贯如此。
因祸得福吧,也多亏命运多舛,他才有可能早早认清现实,放平心态重新审视前三十年里,由他和这个操蛋的世界一同塑造的认知观念。
风总是敏锐的,它察觉到了“灾难主祭”微妙的情绪,不经意间停止了调皮的玩闹,高塔上渐渐安静。
上与下,高塔存在的意义,仿佛就是将那些嘈杂永远隔绝在尘土里,维护云端的安宁。
阿尔杰听不清街道上、房屋内的声音,却能够看清每一个行动的小黑点。
他目视着一家三口从教堂离开,两个较高的身影中间,矮一点的那个蹦蹦跳跳,享受着天生的纵容,世界上大多烦恼都与他无关,困难寥寥。
很不巧,可能是“灾难主祭”的视线不经意间挑动了命运的丝线,小男孩恰好碰上了一个小小的麻烦。
他站在移动冰淇凌车前,在香草和柠檬中艰难抉择。
这似乎是个很难解很难解的难题,男孩苦恼的在原地打着转,嚷嚷着阿尔杰听不清的话语。
那一定是某种没营养的东西,撒娇……阿尔杰竭尽所能想象着男孩可能会用的计量,很快认输低头。
他想象不到。
他不知道男孩用了什么办法,他只看见了两个大人,一个看起来严肃、不好说话的中年男人,一个身材稍胖,永远挂着甜甜微笑的女人,先是骂了小孩一句——说实话,那一刻阿尔杰的眼睛明显放大了许多,但他很快失望了——,然后把手伸进衣兜,仔细数了一张纸币,递给了摊主。
被一家三口的幸福刺伤,“灾难主祭”紧抿着嘴唇,往后退了一步,缩回了云在塔顶落下的阴影。
他匆匆移开视线,又看见更多:有警察、修理工、公司职员、银行员工、餐厅厨师、头花花白的老师、衣着朴素却不简陋的农夫……
这些人源源不断,各有各的悲欢喜乐,各有各的嬉笑怒骂,他们唯一共通的特征,或许是……
阿尔杰猛地打了个冷颤。
秘偶,所有看似正常的居民,本质上都是尸体,是“世界”格尔曼·斯帕罗操纵的秘偶。
都是死的,都是死的!
整座城市,除了不知道可能存在的“时天使”阿蒙和城镇的主人,就只剩下他和特蕾西·佩莱两个活人。
一想到这,阿尔杰止不住的头皮发麻、冷汗直流,他迅速转向一边,下意识向同类靠拢,却见另一个活人——特蕾西,仍呆呆望着一家三口的方向。
“喂……”
他尝试叫醒同伴,也确实有点成果。
特蕾西那时刻被火焰填充的蓝色眸子,眨了眨。
“我记得……”“铁血骑士”强行咽下口水,梦呓似的说道,“所有秘偶都是‘世界’先生在操作,虽然看上去不同,其实都是祂一个人的意识……”
“祂,祂只是在扮演对吧?”
阿尔杰被问住了,一时间恐惧远离了他,不再纠缠。
“灾难主祭”不由思考这个看起来突兀的疑问,冷汗愈发多了起来。
“是。”
他觉得自己的声音无比陌生。
“那……”特蕾西扭过头,“祂是在扮演,还是在展示自己?”
不得不说,魔女教派出身的总是敏锐。
他们能精准把握住平凡中看似普通的线索,放大并一针见血。
扮演,还是展示?
阿尔杰被问住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塔罗会的初衷是“愚者”先生返回现实的尝试,他们为这位古神提供锚点,等价交换的仁慈则为他们带来无视空间的便利。
后来“世界”的变故把塔罗会带入危机,神前聚会名存实亡,几乎所有成员汇到了一起,大家虽然不再具备曾经的特殊,也得到了相应的补偿。
那补偿便是更为深厚的情谊,是某种另类的战友情。战友之间总是无话不谈的,和“星星”伦纳德·米切尔熟络后,其他人从富有诗人气质的假诗人那,得到了许多不可以金钱衡量的隐秘,以及看似无用的发自往日的牢骚。
“世界”曾使用过一个叫“克莱恩·莫雷蒂”的身份,有过哥哥和妹妹,来自一个父母早亡的家庭。
这样的家庭,真的出现过方才那般甜蜜的互动吗?
还是说,真的只是扮演?
可若是扮演,未免太真实了,真实到阿尔杰嫉妒、特蕾西恍惚。
“不可妄议。”
阿尔杰用蹩脚的理由强行终结了话题。
他不断为自己开脱找补,真心忏悔刚刚的想法。
秘偶城镇是“奇迹师”力量的延伸,他们正在站在这位天使的身体中,任何亵渎的揣测都不应该被允许。
“着眼当下吧。”
阿尔杰试着让谈话看起来安全一点。
“的确,我们的新身份。”特蕾西活动肩膀,怎么动怎么觉着别扭。
他当了一辈子的海盗,杀人放火、教唆绑架是专家,惩治犯罪?
放过他吧!他可是“魔女”……啊不,“猎人”啊!
战争和灾祸才是他的主业,管理秩序什么的,不该找“审判者”和“律师”途径的非凡者吗?
“你说,我们真的能融入角色吗?”
尽管回到了最初的性别,近十年的女性生活,还是给特蕾西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口癖、细微的举止习惯等等,象征至阳的“铁血骑士”哪怕站在那不动,都给人一种偏女性化的感觉,配合上他那张残留着“魔女”特征的阴柔俊美的脸庞,更是明显了。
“你看,这两个角色和我们完全是相反的,根本不沾边。”特蕾西说道,“‘世界’说的很清楚,祂需要一个能以假乱真,在灵界留下真实痕迹,有完整命运轨迹的城镇。”
“可要是这座城市里的警察局长看起来像个匪头,议员比起贵族更像暴力团伙的首领,还能称得上真实吗?”
明知道阿尔杰一心远离城镇处处表现的诡异本质,特蕾西却非得往危险境地上引,他或许没意识到,但“灾难主祭”的拳头可明显攥紧了。
好在阿尔杰情绪控制一向不错,在风暴之主教会磨练出一身好本领,心理上自我伪装手段不亚于“无面人”和“观众”的“灾难主祭”干巴巴挤出了一点笑容。
“有区别吗?”
他若有所指的反问,怼的“铁血骑士”哑口无言。
仔细想想,貌似真的没区别。
警察局长和匪头,以议员之名行事的跋扈贵族和不择手段的暴力团伙首领,两者除了在一些细节上是否克制、体面,真的还有什么差别吗?
因蒂斯多的是这样的人!
阿尔杰没再去管认真思考的特蕾西,往高塔下走去。
“有空担忧没用的,不如想想,过两天怎么接待游客。”
正常来说,为了效率,筹备晋升仪式的“奇迹师”会把秘偶城市建立在真实城镇上。
或是手段粗暴,直接转化一座正常的城市,霸占一个灵界里已有的投影,再慢慢填补自己的特色;或是制造一个真实城镇的影子,随机捕捉明面上城镇的路人,进入到秘偶城市中,来完成现实和虚假的交互。
不考虑人道与否,这两种手段都很便利。
事实上,一开始“时天使”提出的也是类似的建议。
祂认为将一座城市一分为二,以一体两面的形式存在,是最高效、安全的手段。
无须填充太多秘偶,也不用动无辜群众的性命,既照顾了“世界”古怪的心理洁癖,又不失对效率的考量。
但看看脚下这座建在山谷里的城镇便知道,“世界”格尔曼·斯帕罗没有采用“时天使”的提议。
祂学习的是另一位第四纪时期的大贵族,也是一位神子——“诡秘之神”的影武者,安提戈努斯。
这位神秘的殿下据说一直停留在序列二位格,只是因为神恩和赐福,能短时间达到较弱“天使之王”的水平——所谓的较弱,是与第四纪另外两位相邻途径的天使之王相比。
可真相真的如此吗?
和第三纪元一并埋葬于历史长河厚厚河沙下的,除了人类最后的进取心,还有一段安提戈努斯的秘史。
祂是一位“诡秘侍者”,曾经的,短暂的。
第三纪元,安提戈努斯曾在伯特利·亚伯拉罕的帮助下,不依靠养父的庇护,“独立”完成了对“诡秘侍者”的容纳,甚至一定程度上得到了“源堡”的少许权限。
源质可以同时响应多个对象,同样的,寄生在源质内部的旧日意识也能同时在多个目标上复苏。
“诡秘之神”当然不会蠢到为对手增添筹码,祂给安提戈努斯得到源质权柄的手段,其实和天上外神成为恩赐的手段如出一辙,都是对源质衍生物——只“源堡”来说则是灰雾——的分割,用赐福的形式拔擢眷属。
而这一切的前提,都要建立在安提戈努斯曾确确实实、真正成为过“祂的侍者”。
魔狼之子在霍纳奇斯山脉非主峰的一座高峰上建立了自己的亡者之国,星界璀璨眷顾着这座独立于世的孤岛,互动得以实现。
克莱恩采用相同的方法,祂拜托罗曼建立了几个节点,随机联通了空间;又用查拉图家族的势力,新规划了几条从里昂市经过的铁路航线。
这座靠近狂暴海的城市在未来一段时间里,将扮演中转站的角色,负责为那些想要逃离因蒂斯,摆脱战争困扰的难民补给。
查拉图家族秘密收购了几个旅行社,私下提供出国移民服务,所谓游客便是指此。
这是一笔可观的人流量,足够达成交互、留下投影的最低条件了。
……
市政府内,白色制服上缺少金色装点的公务人员耐心等在高塔脚下,他表面维持着微笑,但从某些细节看,还是能让人察觉到内里的不耐烦。
忽地,他收好了所有情绪,灰色眼球亮了一下,迈开脚步迎向了从高塔走出的两人。
不顾两位男士诧异,他微笑中带着焦急快速说道。
“威尔逊议员,索伦局长,客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