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6章 真相一角
千里之外的奥黛丽此刻是如何感受,克莱恩并不在乎,或者说,现在祂根本没有分心的余韵。
“荣誉者”的巨剑劈山斩海,黎明落下无垠坚冰一分为二,“奇迹师”羸弱的身躯在爆裂的晶莹中辗转腾挪,每一记都是致命的杀招,千万攻势中随意一道都可要了祂的性命。
晋升天使以来,严格意义上,这还是克莱恩第一次与同层次的敌人交手。
不同于中序列、圣者时期的战斗,完整的神话生物之间的生死搏杀,是概念和锚点的比拼。
谁的状态更好,谁的底牌更多,谁的概念更胜一筹。
就像光明克制黑暗,风暴压制信息,概念自诞生起,其以环状排列的顺序便已确定,鲜有人能违背既定的规则,克莱恩也不例外。
即便他人视祂为天骄,即便祂天然享有他人一生无法触及的优待,祂依然存在于这闭环的规则之中,不可反抗,不可逾越。
这也是祂现在被逼至下风的原因。
“占卜家”的能力从不以正面见长。
没错,祂大可以召唤与祂相熟的天使投影,哪怕仅仅一位天使之王,哪怕仅仅是敷衍的一瞥,也不是眼前的敌人可消受的。
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难道祂一辈子都要仰仗别人的喜爱、偏袒而活,就像那些仰人鼻息的宠物,只顾得毛发油光水亮,随时准备以艳丽的外表示人便好了吗?
祂不会允许自己如此堕落的。
虽说正面作战不占优势,但祂还有幻术,有其他辅助类的能力,再偶尔波动那“荣誉者”无法防备的灵体之线,引开对方不算困难。
当战场从“风城”康思顿内转移至远海,弗萨克军队多数被赶回间海以北,“奇迹师”自开始了荣登天使以来,第一次公开表演。
黎明巨刃擦过天穹,苍苍灰海破开一道口子,如盖般的重云被暴力撕碎,灰蒙蒙的肌肤炸开狭长的缝隙,一片金光灿灿。
本苦恼于阴影支配海面,银白斩击防不胜防的“午夜幽魂”,还来不及思考下一步对策,就被从漏洞百出的阴影中拽了出来,暴露在阳光下,彻底无处可藏。
用历史投影代替本体作战的克莱恩堪堪拉起新的幻术,就见脚下海面一阵耀眼迸发,几乎是瞬间,黎明风暴拔地而起。
碎片化的光切割将大海分为无数个立方,细细切割着这些柔软的液体,随后超乎想象的热量将其蒸发。
目视着亲自缔造,已然不可用肉眼判断的毁灭牢笼,万古长战其本身即为荣耀的“战士”,凭借出人的战斗思维和判断力,果断将掌中巨剑翻转。
不祥的绿锈爬上了璀璨光辉铸就的剑身,可怖的衰败气息以剑尖为起点,向整个海域蔓延。
无须肉眼观测,无需灵性直觉,任何一个正常生物,只要呼吸、只要心脏仍在跳动、只要生命依旧进行,就必定在诅咒蔓延之前,听到了来自死亡的低语。
浑身雾气笼罩,从黄昏下走来,长袍覆盖重甲的异样死神,以与其体型完全不符的轻柔,吹开了最凛冽无情的风。
成片成片的海洋生物的遗体无力上浮,没有瘟疫、没有伤口,但每一具尸体都腐烂不堪,仿佛经受了最可怕病毒的折磨。
一秒、半秒,亦或是无法用人类认知计算的极短暂时间中,或许这便是所谓刹那吧。
衰败夺走了他们应有的时光,那些时间单位加起来,足以同历史中任何一个强大王朝的生命相当。
但在此,这不过一群无知性、无价值生命的死亡堆砌的结果,其本身亦是无意义的。
“荣誉者”黯然,祂惋惜自己艰难创造的机会,竟没有给那亵渎的鬼魂带来致命一击。
从灵性和灵界的反馈来看,祂甚至没能在对方身上留下一道值得称道的伤口。
“午夜幽魂”的影子从空气里钻了出来,纤薄的黑色之人边沿破破烂烂,看上去宛如被暴雨打湿的乌鸦,光滑柔顺曾支持祂翱翔天空的羽毛成了负担,祂似乎还是受到了伤害,尽管微不足道。
海水浸湿了纸人的脚腕以下,“奇迹师”不可无端行于水上,祂虽曾面见造主,却非旧世界的弥赛亚,又怎能行圣子之举。
损控果然在克莱恩的计算内,看起来随时可能塌成一滩泥浆的纸人从历史中汲取灵性,飞快膨胀。
真身仍藏在历史迷雾深处,一心多用的克莱恩,无视被腐朽抓住尾巴而溃烂的左半边手臂,右掌猛地挑向高处,海面上虚虚假假难以分辨的“人”同时做出相同动作,榨干了浅薄的愿望池塘。
上方属于天空的伤痕瞬间扩大数十倍,太阳破开厚重云层,融化的黄金从天顶泻下,吞噬了压抑的铅灰。
阴影被驱逐至边缘,受到限制的“荣誉者”暂时失去了从影子里发起攻击的选择,而取到先机的“奇迹师”,终于在此刻迎来命运的转折。
“午夜幽魂”动了。
不比纸张厚上许多的人形,在“荣誉者”无比明晰的视野中拉出一道残影,紧接着,数个一模一样的人形轮廓包围了体积庞大的目标。
再然后,是疑似复活的万千尸体。
黄昏的确统治着死亡的一角,但即使是它也无法逃脱生命的循环。
在概念集合而来的权柄真正抵达象征永恒的寂寥长河前,生命永远是盘旋其之上的无解阴云。
生存——腐败——死亡,美妙且玄奥的三似乎是某种真理的表象,那些因衰败而死,因腐朽而腐烂的尸体,在其堕入死亡的瞬间,又成为了新生的苗床。
克莱恩正是瞄准了尸体上无以计数且微乎其微的蛆虫。
乳白色的,只能依靠蠕动来穿梭、觅食的下等生物,或成了搬倒神话的杀招。
来自灵界的权,向命运下达了指令,斩去了这些即使消失也不会影响世界其他的纤细支流,每一只蛆虫渺小的灵体上,都长出了一个个畸形的肿泡。
它们呈诡异的灰色,似某种死尸的眼球,又似强大力量在现实凿下的创口。
莫大的恐慌从万古长战的“战士”心底升起,破坏着坚不可摧的内里。
“荣誉者”一时慌了神,祂那超越野性的直觉正在祂耳边尖叫,试图提醒祂一种未知的威胁正在靠近。
可是,当威胁无声无息将祂拥抱,亲昵若恋人似的贴在祂耳后时,祂仍未察觉到。
“午夜幽魂”的手掌伸入了历史,秘偶是祂的桥梁,尝试沟通现在与过去的举动,往往是不可靠且相当依靠概率的。
但数量是万能的钥匙,在很多领域,一旦数量显示为可怕的一长串,哪怕再渺茫的概率,也会无限逼近必然。
克莱恩召唤的不是别人,正是祂不久前才亲手埋葬的远古冤魂。
巨人始祖奥尔米尔呆滞的残像噗通砸开了平静的幽蓝,没有物质支撑的祂,仅因概念上的沉重而缓缓下坠着。
出生于第五纪初期的“荣誉者”并未有幸见过这位古老的“战士”之王,可祂隐隐猜到了什么。
祂惊恐不已,祂慌不择路,祂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用自己日日磨练的肉体和非凡反击,而是尝试鞭策如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动起来。祂要逃跑,祂竟然要逃跑!
当祂看到那历史影像的第一眼,祂就知道权柄在背祂而去,灵界对祂关上了大门,就连现实都在拉扯祂。
本不应老化的肉体提前迈向了暮年,这是一种错觉。
是的,并非误判,只要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很容易便能分辨本尊和冤魂的区别。
历史影像带来的压制只是概念上的,祂并无真正的奥尔米尔那般强大,更多的还是刻印在“黄昏”根源里,那说不清的恐惧、尊重与愧疚作祟。
忽然,一道灵光划过“荣誉者”的脑海,祂更为惶恐了。
那一刻,祂应该是看到了某种亵渎不堪的真相。
祂的思维渐渐滞涩,思考器官生了锈,恐惧开始远离祂。
这或许是好兆头。
比起死亡,祂更惧怕祂的主。
……
“诡秘!”
山峦崩塌,大洋倾倒,怒吼险些将整个世界颠覆。
火红的赤球躲进了云层,向着地平线的方向疾驰,一直到半个身子隐入地下,才停止了逃亡。
黄昏无声而至,现在是上午九点钟,正当时阳光热烈的时候,天却提早走到了落幕。
深沉的橘红从“奇迹师”亲手扩大的裂隙中挤出,克莱恩为了创造有利的环境,投入了过半灵性来实现愿望,可即便如此,祂所得到了的百米宽的“窗口”,仍不能供那庞大的橘红完整落下。
拥挤狭窄的云海裂隙对那只“手掌”,不过无关痛痒的阻碍,橘红背后的主人稍以调整,也可以顺利通过。
非凡暴露了太多,不能再破坏一个纪元的时间建立的安宁了。
若是平常,力量背后的主人大概会考量这些吧。
可那道影子!
那道在自己出现后就开始破碎,要推翻祂名誉和荣耀的铁证!
祂见了怎能不愤怒?
巴德海尔穷尽储备,变着花样辱骂无辜的“灵界主宰”。
祂把此事的始作俑者当成了另一个,那位与克莱恩无论气息还是命运都极其相似的至尊。
神明之手粗暴冲破了天空,将惩罚带到凡间。
祂一把攥住了舍弃长剑、伏跪在地的下属,将其带回了祂的国,徒留一片更为狼藉的沸腾大海,予倍感无力的“奇迹师”。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克莱恩根本不理解是什么导致了“战神”破格神降。
祂呆呆凝视着奥尔米尔历史投影消失的位置,那里的下方出现了一道新的海沟,“战神”带走“荣誉者”的同时,还不忘分出一点力量毁灭了祂最不想见到的面孔之一。
但祂没有对我动手……肉体回归现实的克莱恩站在神力泄露无意制造的暴雨中,试图厘清头绪。
方才意外里,祂临时转化的那些蛆虫全军覆没,祂的直觉告诉祂,“战神”未对祂出手应该是和祂最后尝试让不完整秘偶激发神话生物状态力量有关。
是“诡秘”吗?
可“诡秘”已经不会再保护我了……
祂抬起手,肢体末端的血肉尚未从神话生物状态退出,那些自“诡法师”以来便成为祂不可分割一部分的,裹挟着灰雾的触手,正从祂残破风衣下探头,随着祂的视线移动,也凑到了双手附近。
合抱的半透明蠕虫拧成的几根圆柱血肉上,那些“灵之虫”与“灵之虫”之间,没能实现完美融合而遗留的缝隙,正有灰白逸散。
……
“很棒的玩笑。”
“没想到你会给我准备这么棒的礼物,庆贺我的归来。”
位于无穷高处的殿堂,一根末端染着青黑色的触须支撑着最上首上那怪物的脑袋,祂空洞没有焦点的眼睛,茫茫然望着被刻有不同抽象标识座椅包围的长桌,尝试无视那从祂体内传出的声音。
下半身完全溃散为不可名状的“诡秘之神”,费力挪动着臃肿肥胖的身躯,这久违的感觉,不禁让祂回想起那段最难忘的岁月。
祂分出一根触须,深入了层叠灰雾,从无限虚无中拉出祂曾经的躯壳。
“天灾权杖”的化身,体表遍布深蓝色的裂痕,身体几乎完全看不到本来苍白的青年男子,紧锁着双眉,似乎正与噩梦斗争。
“你真的不在乎?”
“不想知道为什么祂身上会出现和你相同的症状?”
从祂体内发出的声音又响起,“诡秘之神”则权当没听到,自顾自从下身扯下一块,塞进没有灵魂的容器中去。
祂调整着特殊神降容器的载体,评估这件封印物的状态,大致判断再有一两次神降——若是全力输出,可能连十五秒也撑不过——祂什么也不做,仅把意识投放到现实,以实体行走短短一两个三分钟,就要崩溃了。
不过总有些事要做,不论代价是什么。
磅礴灵性分成两股在斑驳长桌上纠缠,沿完全相悖的两个方向运动,通往现实的漩涡应运而生,一并活跃的,还有那声音。
“你确定要这么做?”
……
“不然?”
“诡秘之神”难得回应了祂心中的恶魔。
祂没有让容器直接降临现实,而是伸出了一根手指,拉了一把灵体之线上来。
“他身上出现和我类似的症状——哈,你竟然也会管这叫症状——这不算稀奇,若是没有我倒要怀疑是不是你做了手脚了。”
确认着每一个秘偶的状态,把这些不会引人注目的虫豸鼠辈之类安顿好,“诡秘之神”抽空看向了大殿远处,层层阶梯排列的地方。
祂心底的声音等待着祂,而祂只是看着,再也没有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