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6章 一文不值
“我再说一次，出来。”
狰狞的兽首慢吞吞探出灰色迷雾，冰冷的水凝体是它的第二层皮肤，而现在，它要亲手施于自己最残忍的极刑。
“时天使”的命令是不可违逆的，祂的话语带着某种可怖的强制力，“福根之犬”不得不走出历史迷雾，来到现实之中。
事实上，即使没有“时天使”插手，它也无法作到自控了。
这只“福根之犬”口里的信封，正不断有浑浊的金色从封口的缝隙里洒出，诡异的金色粉尘扭曲了“福根之犬”的一部分体肤，那些充当毛发的黑色火焰也混入了些许异样，轻盈的等离子体获得了重量，本是不定型的状态被打破，将随心所欲的变化关进樊笼，用一条一条规划好的道途，限制了所有未来。
“有趣。”
寄宿在信封里的力量，限制“福根之犬”只能按照力量源头实现编排好的剧本行动，可偏偏又无法分辨出危险的来源，这令阿蒙警惕，祂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
世上很少有能瞒过祂的眼睛的，上一次被蒙住了眼，还是“诡秘之神”的把戏，来自父亲的背叛。
不，不该说是背叛，欺瞒……欺瞒罢了。
祂们不相信一个孩子有什么能力能力挽狂澜，剥夺了孩子发声的权利，将祂排除在外，而这，大人一次再稀疏平常不过的傲慢的涟漪，持续了三千年之久。
阿蒙决定越过祂们，自己来决定命运的走向。
祂瞟了眼双眉紧皱，似乎在揣摩“福根之犬”诡异状态之后秘密的克莱恩，嘴角微微上扬。
“不看看是谁寄给你的吗？”
“这不正常。”克莱恩显然也嗅到了危险，“说不定……”
“‘诡秘之神’？”阿蒙哼了一声，“祂一直不喜欢狗，尤其是别人的狗。”
别人的？
没理会克莱恩表现明显的不解，阿蒙招招手，窃取了“福根之犬”嘴里的那封信，原本萎靡不振的半神生物也松了口气，堪堪将灭的火焰开始缓慢恢复。
金光攀上了手指，又突兀消失，仿佛彻底失去了于世间曾存在的痕迹，阿蒙不断使用窃取，削弱从信封封口缝隙里溢出的污染，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层层剥开，抽丝剥茧，侦探需要线索来给出推理，但神秘学不需要那么多。
很多时候，只是一点灵感流星般划过，真相便被敲定了。
在神秘学里，真相是相对的概念，同一件事对不同的个体来讲，或许每一个得到和看到的，都不会完全一样。
比如现在，在阿蒙的视界里，那信封溢出的金光，正拼凑成“血皇帝”亚利斯塔·图铎那张已死的脸。
是“猎人”？
不，祂很确定，信封里的力量不属于“猎人”。
或许，亚利斯塔·图铎的面孔是一次精妙绝伦的误导，绝对的真实，但在细节上有所猫腻。
“是谁寄来的？”
见阿蒙许久没有动作，克莱恩旋即转身看向待命的“福根之犬”。
黑色猎犬轻吠，稀薄的冷雾飘至身前，拼凑出字母连成语句。
“忘记了？”
“一片灰白色的雾？”
克莱恩被这回答弄得愣了一下。
他倒不是惊讶于“福根之犬”无法给出准确的答案，而是得到“源堡”庇佑，每一只都带有灰雾气息的“福根之犬”，很难被另一种力量蛊惑，从而混淆了意识。
若是一般的催眠，天使层次的存在亲自出手，愚弄一只不完整的神话生物当然不在话下，可捏造一个有关灰雾的假象，那不会惊动“源堡”吗？
可如果是“诡秘之神”，祂完全没必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直接派天使来捉我们不就好了？
祂禁不住暗想。
为了证实猜想，得到准确的答案，克莱恩小心翼翼看向了阿蒙。
“时天使”有所察觉，不动声色捉回了游刃有余的伪装。
“是一个老朋友。”
祂藏在长袍袖子下的另一只手小心反转，手弯轻轻一勾，将一轮微缩的、炙热的太阳凭空取出，然后才撕开了那几乎没有黏住的信封封口。
在阿蒙的掌控下，寄宿在信封里的力量一股脑涌出，上升至半空，自然而然要聚集为人形。
“我说，无效。”
简单的语言撬动了某种古老力量，四肢初见规模的黏稠暗金色光芒一下凝固，体表浮现破碎的征兆，似乎下一刻就会爆开。
目视着金光内渐渐清晰的抽象五官，不等藏匿其中的意志开口，阿蒙轻松惬意地屈指成拳，捏碎了掌中的太阳。
日轮爆发的光点亮了整个街区，同时也暂时抹去了这一街区在灵界和现实的观测可能，使这片区域沦为了事实意义上的“黑洞”。
阿蒙并没有动用太阳中蕴含的那份力量，祂只是简单借用了位格，一般来说这也足够了，但……
不同因位格不够，经历灵魂、头脑开裂之痛的克莱恩，对类似冲击习以为常的阿蒙，竟也微不可察的蹙起了眉。
祂发觉，这足以屏蔽“黑夜女神”窥视的黑域，对金光里的意识是无用的。
“不定之雾？”
阿蒙窃走了克莱恩的听觉，吐出了一个名字。
“不。”金光终究还是聚成了人形，对阿蒙的质问摇了摇头，“是另一个，‘小乌鸦’。”
一瞬间，阿蒙习惯性保持的笑容崩坏了，恼怒、惊愕、厌恶在极短的时间内以此闪过，最后归于绝对的平静。
祂轻轻哦了一声，右手凑向眼眶。
“是那具灯。”
金色模糊的身影略微晃动了一下。
“我原以为，受诅咒的孩子，我们那另类同伴的子嗣，会比这个星球上其他原生物种礼貌。”
“我一直都很有礼貌。”
阿蒙把嘴角上扬，不动声色移动脚步，试图用身体挡在克莱恩之前。
“你可以去星界打听我的名声，无论是‘黑夜’、‘黄昏’、‘蒸汽’，还是‘风暴’、‘太阳’这些叛徒，除了行动不便的‘原初’和‘宇宙暗面’，我都保持着最基本的尊重。”
模糊扭曲的金色人影又一次略微晃动，恢弘高渺的嗓音下一刻回荡响起。
“拙劣的话术。”
祂没纠缠无意义的闲谈，转而开门见山引入重点。
“我是来找他的。”
人影略过了阿蒙，明明头部没有五官，躲在阿蒙身后的克莱恩，还是感到自己被一道视线锁定了。“我希望和他做一笔交易，而且我带来了诚意。”
“除了交易内容，我会额外给他一份‘奇迹师’特性作为回报，我想这正是他现在需要的。”
“哦？”不等克莱恩有所反应，阿蒙抢先道，“你觉得我没法帮他找一份‘奇迹师’特性吗？”
“在我手里，他没有选择权，如果真的没路走，我还可以帮他跳到‘命运木马’，这也是一种选择。”
“至于你刚刚说的，我很清楚你在策划什么。”
阿蒙的黑眸愈发深沉，酝酿着某种危险情绪，和祂嘴角轻松的微笑割裂。
被看穿想法，金色人影也不恼怒。
祂无所谓的晃了晃身子，语气平淡。
“我认为，我们还需要听听当事人的想法。”
一股强大的斥力推动阿蒙的长袍，虽然无法真正撼动“时天使”，却透露了一个信息。
被封印在神灯里的旧日，那位疑似“混沌之子”的伟大存在，已经通过某些渠道恢复了部分力量。
阿蒙很确定，在祂曾掌握神灯的第三纪，灯神是绝无这般力量的。
“我想，我刚才开出的条件已经足够丰厚。”
“当然，如果你不满意，我还可以额外追加三个愿望，在不违背规则下，完全由你主导的愿望送给你。”
扭曲模糊的金色身影抛出了更多，说实话，哪一个都很诱人。
不过已经见识过“诡秘之神”那一套的克莱恩，很难再相信这些高位存在了。
当初“诡秘之神”也承诺过，可最终还是骗了自己，如果是造物主，他兴许还会想一想，可一个完全陌生，连“时天使”也有所忌惮的存在，克莱恩只会把祂当成另一个“诡秘之神”。
完全不可信。
“容我拒绝。”
克莱恩语气坚定。
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某种被刻进灵魂的本能，他本来想沉默，或者以轻蔑的态度冷哼一声了事，但在行动之前，他便本能用了最确切的语句。
“你确定吗？”
灯神追问道。
“你可以先听听交易的内容。”
虽然是商量的口吻，金色人影却丝毫没给克莱恩继续回绝的余地。
祂自顾自讲道。
“我希望你帮助我揭开封印，让我能重新掌握我失去的唯一性和位于这颗星球东部的源质。”
“在这之后，我可以离开，也可以去星空，帮你们牵制一到两个敌人，缓解你们的正面压力。”
“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
这都什么和什么？
封印？源质？战争？
星空的敌人？
潜意识里，克莱恩畏惧金色人影所说的每一个字符，他咬紧了牙关，发现身体在微微发抖。
听起来是不错，虽然不了解全貌，完全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只看这三句话，的确能感受到满满的诚意。
对方根本没有要求什么，所求的只是收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然后离开，如此看来，做了交易也不会损失什么。
但……为什么，我的灵性直觉告诉我不能答应呢？
“你觉得他能听懂吗？”
不须像克莱恩般拆解乱麻似的一团，阿蒙率先从美好的蛊惑里反应了过来。
金色人影淡淡扫了一眼。
“也可以和你谈，但不会有附加条件。”
“有趣。”阿蒙笑着摇头，“一位天使之王和一个不完整的神话生物，你选择了后者；一个资深小偷和一个蹩脚魔术师，你又选了后者。”
“明明你需要的是偷盗领域的大师，帮你窃来自由，你却青睐不够专业的那一个。”
“专业，并不是最好的。”
金色人影平淡回应。
“在扮演‘皇帝’这个角色上，所罗门比罗塞尔更合适，但我会选择罗塞尔而非所罗门。”
“同理，你固然也有资格，但需要我投入更多，而这就是风险。”
如此直白，如此犀利，被反驳的阿蒙先是一怔，又立刻抚平了不正常的卡顿，右眼眨了眨。
“风险，或许也可以理解为保险。”
目视着飘在半空中的金色人影，阿蒙嘴角一点点翘了起来。
“祂虽然不喜欢‘福根之犬’们，但在特殊时期，很难说会不会违背常理启用这些眼睛和鼻子都不怎么好的忠仆，而那时候，你觉得祂不会发现你的小动作吗？”
“祂会猜到你的想法，可能会亲自下场抓回克莱恩，但如果和你做交易的不是克莱恩，而是我，那祂无意错过了真正的目标，也给了机会。”
“现在的祂并不强大，祂的道德心绝不会允许祂召回散落在‘黑夜’和‘风暴’封印下的特性，只是一个空壳，很难说祂和我谁更能得到‘源堡’的青睐。”
“你我可以选择在祂准备吞掉我的时候动手，在我权柄失效的最后一刻。”
“你的扭曲和我的‘错误’，我们完全可以骗过‘源堡’的自我防御机制，只要能抵达‘源堡’之上，你我的交易自然能顺利进行。”
“怎么样，不考虑吗？”
……
“不。”
灯神，“混沌之子”拒绝了祂。
“你没有资格同我交易，受诅咒者的子嗣。”
“你的父辈与我们勉强算作同类，并不代表我们也会认同你。”
“不止‘诡秘之神’的另一半，如果是伯特利·亚伯拉罕和你，我依旧会放弃你，去选择‘无尽星空的领路人’，哪怕祂身怀污染，陷在无生无死的沼泽中，随时可能丧失自我意志。”
“我宁愿相信一个无生者，也不会选择满口谎言的窃贼，你与祂实在太像了，而祂……”
“这个宇宙中，任何理智的存在，都不会选择相信祂，和祂合作。”
“这是常识，也是血泪的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