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4章 失控
换了一身衣服，黑色长款风衣搭配深色调内衬，马丁靴擦得反光的阿蒙，远远望去好像和克莱恩真的是一对兄弟。
他们两个实在太像了。
不止是穿着，还有气质、习惯，语言上的、动作上的，摘下天使之王的冠冕，威名赫赫、恶名远扬的“时天使”，也不过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年轻人，青涩中带着些许颓唐，这才是祂与克莱恩·莫雷蒂真正的相似之处。
或许有人会质疑，实际寿命超过三千岁的“时天使”还能否算在青涩的范畴，如果一位接近永生的天使之王可以用青涩当作标签评价，那是否又格外不堪，手中权柄与心性德不配位了？
“一，发挥你最大的优势。”
阿蒙打着一把黑伞，手往克莱恩那边倾斜，往那边斜的太多，以至于自己的肩头淋了雨，胡乱跳跃的雨点甚至要钻进祂的头发，湿润的痕迹缓缓蔓延，祂却毫不在意。
“你可以放下一些，嗯，不必要的脸面，或者说尊严？”
“我不知道哪个你会更轻松接受，但其实是一种东西。”
“把赔钱玩意丢掉，你只要在惩罚和问责来之前，跑到芙兰啊、罗曼啊、大蛇那，你也可以试着直接硬闯教堂，去找‘倒吊人’，然后大喊一声‘我还是个孩子，我是个蠢货，我混蛋办了蠢事’……”
“相信我，祂们会骂你，会象征性的打你，但绝对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儿麻烦，要是芙兰还不好说，你对祂撒娇，只要没直接损害到‘诡秘’的利益，祂看一眼你办砸的那些事，都算是在质疑祂爱情的含金量。”
“哦，对，千万别找小弗里德里希，祂不靠谱，祂是个理智的人，而理智往往意味着大义灭亲。”
若有所思，“时天使”眺望着星空，深蓝近黑的美丽银河，在祂目中却泛着累累苍白与不详猩红。
“那第二呢？”
听语气，克莱恩显然不愿意当个懦夫，鹌鹑似的找妈妈，把头埋进长辈的羽翼，他宁死也不会。
“第二么……”
阿蒙的笑容里噙着发自内心的愉悦。
“来和我一起，不管不顾的逃跑。”
“反正你做什么也改变不了现实了，相信我。”
……
“不，绝不！”
克莱恩的反应在阿蒙预期之内，但当“时天使”真正触摸到那岩浆般滚烫的否定时，祂油然升起一种浓郁的悲哀，对自身，对命运。
曾经祂是否也如此坚定过呢？
“你不想辜负‘倒吊人’的信任？”
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阿蒙排除了克莱恩忠诚于“诡秘之神”的可能性。
“还是你害怕牵连到与你有关的，例如：小弗里德里希、阿兹克·艾格斯和蕾妮特·提尼科尔？”
目光闪烁了刹那，克莱恩咽下愧疚，十二环节小虫噬咬带来的痛楚，在他灵魂中穿梭时难耐的瘙痒，一一被他忽略，即使他渴望借助外在的不适来转移情绪。
“都……”
“都不是。”
阿蒙那标志性的微笑，该死的完美无瑕的微笑，像一把刀子，硬生生剜开了克莱恩的心脏。
“你在乎的只有你自己，而组成你的部分里，又包括了你的老师阿兹克·艾格斯，你的未婚妻莎伦，所以小弗里德里希和蕾妮特·提尼科尔也勉强能算在内。”
“我说的对吗？”
克莱恩想一拳把“时天使”的脸砸烂。
他不知道“时天使”依靠什么得出了精准的结论，但他清楚，将军了，那确实是他所想的。
一下子，他泄了气，失魂落魄弯了脊梁，没法再继续前进了。
阿蒙也停下脚步，双手抱在胸前，悠然俯视着。
十秒、一分钟、十三分钟……时间在流逝，两人在街上站了太久，巡逻的警察已经察觉到不对了，正犹豫是否要上前询问。
最近贝克兰德多是非，谁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再看到一场意外发生，尤其是在自己的辖区内。
无法统计的暴动和自杀早就逼疯了政府，癫狂的警务大臣下了死命令，必须把一切犯罪和破坏社会稳定的苗头，扼杀在摇篮。
就在警察终于下定心上前，打算驱赶两人时，阿蒙不打算再给克莱恩时间了。
祂呼吸，远处几个黑白格便染上了“病毒”，新生的阿蒙面面相觑，作鸟兽散去了不同方向。
“你没必要自责。”
阿蒙不会安慰人，祂选择了自己最擅长的方式，嘲讽和戏弄。
“你做得很好了，不是吗？”祂左右张望着，“你已经避免了最坏的可能，没有蠢到把事态搞到无法处理的地步，这很棒了。”
乌鸦绕着渡鸦走动，吐着蛊惑人心的毒药。
“想想，仔细想想，克莱恩，你比大多数人过的都要好，如果当初你妥协的彻底一点，主动放弃不值一提的懦弱情感，把大脑扔掉，老实按照‘诡秘之神’为你规划的道路走，你或许已经天使了。”
“你看看，你选择了去像个凡人一样，这当然可以，没有人逼你必须成为我们，你若是甘愿放弃人人羡慕的天生富贵，去过芸芸众生的苦日子，那就按你自己想的好了。”
“可你哪一点都没做好，你既没有守护好你想保护，也没有给爱你的足够的温情，你彷徨在两条道路中间，又时不时发动你过于发达的大脑，用你的惊世智慧指点你根本无法掌握的大局，最终才造成了这一切。”
“所以，并不是我的出现让你两难，而是你自己造就了现状，相反，我是来救你的那个。”
“你希望弥补错误，很好，我可以帮助你。”
“你希望在动荡中保护你的珍宝们，也不错，我很喜欢看别人的幸福和不幸，虽然后者更能提供给我乐趣，但看在你我的缘份上，我不介意吃点亏。”
“你若是希望就此摆烂，是这个词吗？我用对了吗？抱歉，时间太长了，不着调的老东西强迫我听祂絮叨的时候，我才刚出生没多久，我记得不是很清……”
“嗯，你要是希望摆烂……”
阿蒙脸上的笑容消失。
“我也可以杀了你。”
祂摊开手，或者说，对克莱恩伸出了手。
“现在，请选吧，殿下。”
选择。
恍惚间，克莱恩看到了两种不存在的未来。
祂成为了新的“影武者”，是帝国摄政，位高权重无人能及，祂即是神灵的代行，代表着两位神上神的意志，同时拥有着神性思维框架下的自由。
在祂的规划中，造物主的地上天国迎来了从未出现的平和，新的秩序被建立，旧的痕迹被修复，还有被遗忘的，曾经世人认为只存在于罗塞尔疯狂幻想中的造物，也一一成为了现实，进入了普罗大众的生活。
祂链接两个时代，横跨两个世界，是灯塔，也是墓碑。
他也可以默默无闻。
他逃走了，和莎伦一起。那个世界里荒诞的可笑，他从未获得所谓非凡，更不曾触及神性，他没有经历过一次死亡，从未体验游离生死之间的难忘，他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年轻大学教员，有自己的家庭，有爱他的老师和朋友。
在兄妹的陪伴，伦纳德等人的打趣，邓恩夫妇的见证下，他和莎伦迈入了婚姻的殿堂。
婚礼不是在任何一座教堂里举行的，白色的花洒满了草地，他甚至能嗅到露水的清香，还有“魔鬼”小姐身上独有的味道。
两者或许都很美好，但克莱恩又知道，哪个都不会成为现实。
没有一刻，没有一刻他如此痛恨他的清醒。
造物主在上，看在公义的份上，他无法忍受鲁恩政府的贪婪，决定提前动摇鲁恩政府的统治，拯救无辜者于水火。
行事前，他精心计算过可能发生的连锁反应，确定不会伤及帝国后，才决定行动。
可看阿蒙的意思，还有他的计算有疏漏。
他不是没想过阿蒙在骗他，他祈祷了无数遍。
可冷静下来后的复盘，逼着他自己全盘否定了自己。
他忘记了一件事：帝国是愿意看到乔治·奥古斯都在“黑皇帝”的道路上走远一些的。
快速开启第二场大战，帝国肯定能得到胜利，但代价呢？
代价是什么？
“诡秘之神”状态不好，造物主一人无法同时对抗太多敌人，这就必须要“诡秘之神”回归。
“红天使”抢走了阿蒙手里的三份序列一和唯一性，“诡秘之神”原本的特性拿不到，用相邻途径的也是可以。
祂掌握源堡多少年了，对相邻途径的权柄并不陌生，可能用的比阿蒙还要好一些也说不定。
唯一的问题是……
污染。
一口气吞掉阿蒙大部分力量，会不会催发疯狂膨胀，让“诡秘之神”本就摇摇欲坠的理智愈发残破？
压缩时间，以一场高烈度斩首战争结束混乱，确实能拯救不少人。
放宽时间，战争从斩首变为攻坚，会牺牲更多生命。
怎么看都是前者更优，前提是，屠龙者不会变成恶龙。
克莱恩知道阿蒙说的问题在哪了：“时天使”也在害怕，不愿看到曾经的长辈堕落为狰狞的怪物，阿蒙已经经历一次，不愿悲剧重演。
认识到错误，堵在胸口的那口气一下散去，瞬间通畅了不少。
“我和你一起走。”
克莱恩用嘶哑的嗓音说道。
“还需要和你的宝贝告别吗？”
阿蒙贴心问道。
莎伦……克莱恩愣了一会儿，缓缓摇头。
“不……我，写封信吧。”
……
“联络不上他了。”
说实话，弗里德里希·查拉图有点慌。
克莱恩·莫雷蒂已经失踪三十个小时了，莎伦刚来找过祂，昨晚克莱恩没有回到普利兹港的住处，这是之前从未发生过的。
以前不论做什么，克莱恩都会和莎伦约好归家的时间，即使有突发情况，也会补上一封信，但这次没有，“古代学者”好像人间蒸发了，哪怕莎伦召唤“福根之犬”，这些忠心耿耿的信使给出的答复也是茫然无知。
她实在没了办法，只能找到在贝克兰德唯一的亲人，开启了“提灯天使”的噩梦。
弗里德里希·查拉图比莎伦更慌。
祂知道的太多了，祂不敢想象要是克莱恩在自己手里丢了，会有几位天使来找祂讨要说法。
会是“命运之蛇”搞的鬼吗？
还是……祂不愿面对那个最大的可能。
“把消息散出去吧。”
索罗亚斯德公爵难得放下了手里的小动作，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
寄生在特质外壳里的祂，灵魂透过棕红色窗口，从血肉容器内向外望。
“只有阿蒙能做到，‘命运之蛇’不会自讨苦吃，祂状态不好，动作太大容易弄巧成拙，动作太小克莱恩又能抵抗，有一个‘历史投影’拉出来，祂都要把自己搭进去的。”
老友的话成了压垮弗里德里希·查拉图的最后一根稻草。
“提灯天使”从迷雾中抓来提灯，佝偻着身体，掩盖着颓然。
祂重重叹了一口气，诵念咒文。
“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
“比遥远更遥远的伟大主宰。”
“植根于古老的诡秘之神。”
最后一个单词念完，弗里德里希·查拉图的骨头几乎要碎了。
骤降的温度冻结了祂的骨与血，霸道的不容分说，哪怕完整的神话生物，在这份混杂了太多象征的力量前也毫无反抗之力。
结絮的灰雾纠缠着祂，一部分流入了祂的大脑，使祂短暂获得窥见真实的力量。
无穷高的高处，巨人王宫般宏伟殿宇之下，背靠着青黑色光门的怪物投来了视线。
“何事。”
弗里德里希·查拉图本能便要回答，又猛然发现，方才发问的实际是自己的口。
祂无需出声，那头怪物直接读取了祂的思维，又说道。
“是阿蒙带走了祂。”
“你不必理会，我已命我的信使去追。”
……
选民的丢失仿佛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提灯天使”对克莱恩·莫雷蒂的担忧都胜过了“诡秘之神”。
还不等弗里德里希·查拉图抛出其他疑问，新的命令便下达了。
“北大陆即将内乱，继续稳住乔治·奥古斯都，做好开战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