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3章 圣意
今天他不是名不经传的二流侦探夏洛克·莫里亚蒂，也不是初出茅庐的神使v，今天他代表的是一条见不得光的灰色链条，是以中间商科沃斯·科兹的身份而来。
有了提前备好的拜帖，和科沃斯·科兹这张在亨特子爵宅邸上备了号的脸，克莱恩一行很快被带入了亨特子爵的办公室。
名贵古董填满的书房里，仍是那股挥之不去的雪茄香味和淡淡酒香混合在一起的奇特味道，小腿高的矮款茶几上摆着成套的茶具，色泽浓厚的茶水被骨瓷的白衬得更红，房间的主人亨特子爵就坐在矮桌旁，侍弄着这一切。
“冒昧打扰您了，子爵先生。”
克莱恩两步并作一步，主动上前，搀住了欲想起身迎接的亨特子爵，把这位身子骨看起来还不错，但终究上了年岁的老银行家，重新扶回椅子上。
坠在后面的莱特·格拉尔和阿尔弗雷德·霍尔，看到这一幕，不禁对视一眼，各自暗暗点头。
“和你说话，算不上打扰，永远算不上，科沃斯。”
亨特子爵态度之和善超出众人想象，就连克莱恩都被猛地吓了一跳。
按他自己给莱特·格拉尔他们说的，他和亨特子爵的关系，也仅限于能够说得上话，说的话能被听进去一两句，在子爵面前，他不过是个有的意思的，能够供子爵闲暇消磨时间和爱好的晚辈。
老东西怎么不按剧本来，不是说串通好了吗……克莱恩本来谦逊的笑容忽然僵硬。
“唉，下午好，莱特、阿尔弗雷德。”
好在喜欢加戏的亨特子爵见好就收，欣赏了两秒克莱恩窘迫、尴尬的模样，便把矛头转向了被晾在一旁的客人身上。
“没想到你们和科沃斯早就认识了，我之前还说找机会把他介绍给你们。”
“我们和科沃斯的友谊其实才刚刚起步。”莱特·格拉尔半开玩笑地叹了口气，“我父亲教育的果然是对的，这一点上我们该向您学习：先前我们许多人都觉得科沃斯是一位学者，却只有您认清了他在商业上的天赋。”
“唉，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差距，我父亲总说：像我们这样的人，既要左右逢源，维护横跳、到处奔波，而您只需要坐在办公室，就能够把握半个国家的金融，让数不清的金镑滚滚流进您的口袋。”
“哪里的话。”
若是特伦索斯特第二帝国国内，有哪个小家伙敢对“提灯天使”求人办事还阴阳怪气，恐怕早被吊起来腌腊肉，死了也不得超生，世世代代偿还天使恩情去了。
也就是鲁恩……克莱恩忽然有点搞不懂莱特·格拉尔的脑子。
明明是借着自己的关系来拉拢亨特子爵，来求人又不会好好说话，没看旁边的阿尔弗雷德眼睛都翻过去了吗？
“哈，坐在办公室里金镑自己滚进我的口袋……”亨特子爵仍然微笑着，皱纹稀少的脸庞上不见情绪，“你对我们这个行当有太多误解了，莱特。”
“你看阿尔弗雷德，他是最清楚的，霍尔伯爵在金融场上拼杀了多少年，士兵们用刀枪和火炮，你们用胭脂和衣装，我们用笔和账簿战斗，大家都是一样的，输了同样会家破人亡，而且金融上讲究吃人不吐骨头，可没有老的优秀传统，除非做的太过分，下野一概不再追究的说法。”
“你别看我坐在这里轻松，如果我稍有松懈，不去盯着各个方面的风吹草动，马上就会有人挺出来，联合别人把我取代，让我大半辈子和祖上几代积攒的家产全成了他人更上一层的嫁衣。”
说着，亨特子爵不易察觉的瞟向了默默看戏的克莱恩。
“要真被人钻了空子，怕是我连小孙女的嫁妆都凑不出来咯。”
老东西……克莱恩嘴角微微抽搐，深知“亨特子爵”家底到底有多厚的他，懒得和戏瘾上身的“提灯天使”纠缠。
再说，这是能谈的事情吗？
谁不知道亨特子爵的孙女离开了贝克兰德，现在他冒出来算什么事，他娶的是偏远地区来的艾芙蕾尼娅·科兹，可不是莎伦·亨特。
他没接亨特子爵的话，自然有人会接。
听了许久，越听越不对劲，终于找上机会的阿尔弗雷德，一个闪身上前，挡在了亨特子爵和莱特·格拉尔之间。
他先是朝子爵微微鞠躬算是赔礼，又不动声色地警告了朋友一眼，才开口说道。
“您和格拉尔侯爵，包括我的父亲，您们经历的坎坷是我们无法想象的，莱特也不是指您的工作清闲，其实您最近的劳累和烦恼我们都看在眼里，今天也正是为此而来的。”
“哦？”
亨特子爵好奇的挑了挑眉，招呼几人赶紧落座，把事先晾好的茶水分出。
没有记得给答复，阿尔弗雷德打量了一番装饰豪华却不显浮夸的书房，目光多放在了看起来有一定年头的收藏品上。
他决定从边缘说起。
“我们听说您希望在航运上做一次大改革？”
“是的，是的，我就知道我手下那些人什么秘密都守不住。”先是小小抱怨了一番，亨特子爵才讲正题，“是要有一次改革，毕竟现在王国失去了不少海外殖民地，这是我们没法否认和回避的事实，也是众所周知的事。”
“自欺欺人没有任何意义，丢了殖民地的事一上报，有多少生机维系在航运上的工厂当天就爆了问题，又有多少原材料提供商上吊自杀，那个数量你们想都想不到。”
“如果不趁着有些家底殷实，心理承受能力比较强的还没自杀，把他们手里的资源转移到其他领域，顺带接济社会上的不稳定人员，战事结束之初发生的动乱不是没可能再次上演。”
“我们可以镇压！”
“可以……”
莱特·格拉尔斩钉截铁，刚说半句便被好友阿尔弗雷德打断了。
真正在南大陆服役过的校官面色严肃，歉意颔首，请亨特子爵继续。
“镇压么，我和陛下也不是没考虑过。”亨特子爵幽幽扫过莱特·格拉尔，苦笑道，“可是，莱特你有没有想过，为了应对南大陆的战争，我们的军队扩招了多少人，海外驻军回国后又撤裁了多少人？”
“那些人就没有亲戚了？”
“被撤裁的军人难道就不是社会不安定份子的一员了？”
“他们之中有多少到现在生计还没有着落？”“如果一遇到问题，我们就拿枪炮去解决，王国当然有完全镇压让他们发不出一点声音，反倒齐刷刷叫好的能力，可国王陛下的公信力呢？”
“国民的信任和认可比什么都重要，即使国王陛下选择不看重，教会也不会同意，我们国内的信仰是整个北大陆最复杂的！”
“当初因蒂斯只有两个教会，罗塞尔拉拢了一批被索伦王室打压的不得志者和蒸汽与机械之神教会的激进派，就推翻了索伦王室的统治，让一个千年家族成了丧家犬，险些被赶出国境，难道我们要重演这一幕，让我们的法律和阶级也被暴民踩在地上，随意践踏吗？”
几个问题紧凑射向莱特·格拉尔，一环接一环，每一个都直指最严肃的现实问题，堵的这位侯爵继承人哑口无言。
见莱特·格拉尔不再吭声，亨特子爵也没了乘胜追击的心思，他重新回到长辈的立场，语重心长道。
“航运的改革是必然的，港口也包含在改革内，像你们现在做的那些事，在改革后也要按照改革的规矩来，这是财政部的底线。”
立刻扭头，莱特·格拉尔瞪着克莱恩，仿佛在质问他哪来的胆子告密。
“和科沃斯没关系。”
亨特子爵冷哼道。
“哪个银行的账我看不了？”
他把玩着骨瓷茶杯，用热茶将茶杯填满。
“我们都是贵族，没有哪个贵族是懂得满足的，我就从来都不明白什么叫满足，希望多开辟一条渠道做事很正常，比起那些自我麻痹的蠢货，你们都是这个愈发令人嫌弃厌恶的群体里，不可多得的上进的明事理者。”
“财政大臣，呵，到了我这个年纪，我是可以说我掌握了我自己真正想要的权力，可你们呢？”
“再说了，难道我们就这么低贱，一个位置就能打发？”
“我还有太多想做的事情没有做，没有让我的思想和法律同等，我都没有满足，你们怎么会满足？”
“所以您的意思是……”
阿尔弗雷德不想再兜圈子，他小心挑拣着用词，尽量把军队留下的直来直往的毛病往深了藏。
他本是不想和莱特·格拉尔这种人扯在一起的，但天有不测风云，回国的时候，他没想过王国会这么快溃败。
若是没有战争，他本可以足够自由，顺着自己的想法去开拓新的天地，战争后，尤其是战争失败后，他必须重新回到家族，去接受他曾经厌恶、逃避的一切事物，像他的兄长希伯特一样，成为某些蠢货的帮凶。
亨特子爵的提出的改革，如果合适，他很乐意成为支持者。
反正保守党内部所求的，只是亨特子爵成为盟友，并不求是谁把亨特子爵变成了盟友。
再说了，难道他的父亲，鲁恩综合实力最雄厚的贵族银行家，就比莱特·格拉尔背后的格拉尔侯爵差吗？
“你们现在做的那些事，不是不可以。”
话一出口，房间内几乎死寂，就连克莱恩都是。
“陛下可以忍受暂时的虚与委蛇，哪怕需要我们回旋、妥协的对象，是造成我们现在痛苦境地的罪魁祸首，在更长远和更伟大的利益前，这都是可以接受的。”
不自觉间，亨特子爵摆出了上位者的姿态，众人对话的身份悄然转变了，不再是私下闲来交际的长辈与晚辈，而是阶层明显的上下级。
“现在国内的问题主要分为两点：一个是失去了低廉的消耗品，另一个则是市场的收缩。”
“在过去，我们可以从南大陆源源不断获得工价仅仅是国内工人四分之一的劳动力，提供一份正式的合同，用低价工资绑住那些土著，把被奴隶法案禁止的有形枷锁换成无形。”
“这样，我们连夜不停的工厂可以一直产出我们需要的产品，工厂内的本国工人虽然过的艰辛，却总是不愁活干的。”
“给土著合同，是因为奴隶法案的存在，本国工厂大多是不给工人签合同的，工厂有单子，工人们就能活下去，工厂不景气，工人们就失业，很简单的道理。”
“要想维持这条互利共赢的链条，首要的前提，便是南大陆提供的大量消耗品，不论是原材料、廉价人力还是粮食，谷物法案并不针对殖民地，只是为了安抚本国农民，防止他们成为第二个高原党。”
“可有单子是一方面，如果产出的产品迟迟卖不出去，链条还是会绷断，所以还要有市场。”
“过去殖民地是市场，因蒂斯、弗萨克、费内波特、伦堡等等都是市场，可现在呢？”
“战前缔结的北大陆同盟，所有北方国家一块儿战败，谁都不好过，自家产业都顾不上，谁还会考虑外来产品。”
“所以在同时失去源头和口岸的情况下，我们必须寻找新的倾销手段。”
揭开鲁恩国内从上到下竭力遮掩的遮羞布，亨特子爵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既然殖民地没了，邻国也不买账，那就开拓眼界。”
“国内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岗位不足，并不是生产能力的退后，原材料可以贵一点，成本可以上涨，总好的过不开张。”
“我们本国的原材料不够，就从其他几个国家收购，他们乐意倾销卖不出去的囤积货。”
“可是……”听了半天的莱特·格拉尔再耐不住性子，小心翼翼试探道，“我们该卖给谁呢？”
他当然是知道答案的，只是他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
真要真是国王陛下的意思……
难道说，国王想背叛教会，去和特伦索斯特人，去和信仰堕落邪神的异教徒交易吗？
这真的可能吗？
……
“当然是大洋彼岸。”
鲁恩的财政大臣，特伦索斯特第二帝国情报部最高长官，“提灯天使”弗里德里希·查拉图沉声道。
“这是国王陛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