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6章 狡兔三窟
“您的计划一切顺利。”
……
“顺利？”
单膝跪拜于地的特蕾西忽然感到莫大的压迫。
暴露在空气之中的脖颈渗出细密汗珠，膝盖渐软，手腕在发抖，那股压力似乎即将爆发，似乎下一刻就要将她掀翻在地，又似乎返回了穴居，不会即刻发作。
不适持续了有一段时间，直到脚腕发麻，手掌完全湿透，顺着下颚清晰棱角滑下的汗水在地上结成了潭，一声轻飘飘的话语，才赦免了接近崩溃的“疾病中将”。
“你太过急躁了。”
克莱恩把腿脚发软的下属从地上扶起，语气平淡。
“就像今天，你发现只靠你一人很难在不惊动保镖的情况下得手，完全可以放弃行动，等待下次机会。”
“‘猎人’和‘刺客’在许多方面是相通的，伺机而动、顺势而为是最好的武器，而偏执和冒进往往是致命的。”
特蕾西双手颤抖，腿脚还在发软，她几乎无法独自站立，只能借克莱恩的手臂勉强保持平衡。
不仅是心灵和灵性上的压力，她身上时不时仍有血液渗出的创口，同样在削弱她。
“我……”
“不用说。”
克莱恩打了个响指，毛茸茸的平整地毯表面瞬间出现四道明显的分割线，被四条线圈出的部分忽地自发掀起，反面蠕动的血肉蠕动膨胀向上展开，最终长成了人形。
这血肉人形拥有正常人具备的一切，就连衣物，在伪装地毯的绒毛聚合后，也得到了。
它披着一件粗糙的长袍，如一名绅士，躬身抬手，仿佛在等待女士的垂青，邀请特蕾西共舞一曲。
“去休息吧，尽快调整状态，后续计划里，你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可不能现在缺席。”
披着长袍的血肉人形又向前一步，至此特蕾西哪还能不懂“世界”的意思，将手掌交给了形态诡异的秘偶，任由对方牵着离开了房间。
目视着下属离开，房门关闭的一刹那，克莱恩本已平静的面容再次布满阴云。
他当然不至于因为特蕾西击杀目标时不慎暴露了能力，引起军情九处警惕而发怒；更不会刻意放开神性和灵性，惩罚似的强压下属。
不过，刚才特蕾西感受到的不适，确实来自于他，只是那完全是针对另一件事，另一个人。
想到这，克莱恩快步凑向书桌，拿起了还没看完的书信。
信上“提灯天使”弗里德里希·查拉图的警告宛如血字，字字扎在了克莱恩心头，令他胆颤、使他不安。
三日之内，“时天使”阿蒙击杀了情报部数位“偷盗者”途径的非凡者，其中不乏流淌第四纪“偷盗者”天使家族血脉的半神。
祂不是被“红天使”收押，带回圣城亚伦斯了吗？
到底怎么回事……
前段时间“命运之蛇”威尔·昂赛汀还提醒自己，要当心“时天使”，造物主次子的分身已经潜伏在他身边，极有可能不知不觉顶替了某个人的身份。
为了绝对的隐秘，“时天使”的分身不惜割裂了和本体之间的联系，将自己的命运独立。
按照这个逻辑，阿蒙的目标应该是我才对，怎么又盯上了情报部的“偷盗者”半神？
祂不知道帕列斯·索罗亚斯德公爵投靠了帝国，此刻就在贝克兰德，和“提灯天使”在一块儿吗？
虽然索罗亚斯德公爵只剩序列二，但“提灯天使”得到了“诡秘之神”的恩赐，借助灰雾的些许力量，强于一般的序列二，短时间内和序列一的大天使也能抗衡。
两位天使相互配合，就算阿蒙的分身具备本体的一些特质，也强于一般的序列二，也没法战胜祂们吧？
在两位天使眼皮下，谋杀效忠帝国的半神，这是赤裸裸的挑衅，祂图什么啊……
克莱恩实在搞不懂。
据说，阿蒙几乎垄断了“偷盗者”途径，上到天使层次的非凡特性，下到最底层的序列九，凡是这位造物主之子能够触及的，最终都逃不过被狩猎的命运。
可以说，数千年的时光，“时天使”几乎容纳了“偷盗者”途径全部体量的一半，堪比移动的非凡特性仓库。
而且和一般非凡者不同，祂并不会因吞噬巨量低序列特性而疯狂，反倒能将这些融进体内的特性再度划分，排出体外，以独立分身的形式活动。
这也是“时天使”的危险程度远甚于其他天使之王的原因。
面对强敌，祂有足够的容错尝试逃脱，面对同水平的对手，分身足够牵制、消耗，而对那些弱于祂的，海量的分身和瘟疫、虫巢无异，数量和力量的悬殊差距均会使人感到绝望。
可是……失去了本体，再继续搜集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是那个疑似独立，可能成为新本体的分身，希望借由于此快速恢复实力，尽可能补全自身，还是别的目的？
要说“时天使”阿蒙的本体已死，克莱恩是无法苟同的。
在这一点上，他并不认可“命运之蛇”威尔·昂赛汀的判断。
造物主给克莱恩留下的印象极其深刻，虽然他们从未真正相见，所有的了解均来自他人之口和书面记载，但通过那些语言、文字，以及从“诡秘之神”处共享得到的记忆碎片，造物主在克莱恩心中留下的形象可以说是完全正面的。
虽说“时天使”和“空想天使”从常理上讲，不是正常繁衍诞生，是造物主为排除污染和疯狂影响的副产物，但造物主还是倾注了相当多的情感，在这两个“儿子”身上。
那么多年，当初“诡秘之神”还活着的时候，祂们有多少机会击杀阿蒙强大自身，却一次都未行动，就连“红天使”中计险些陨落，造物主也未责备、惩罚在外游荡的子嗣，而是把全部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
这时候说，造物主杀了儿子，只为让好友更进一步，克莱恩怎么可能相信。
再说了，“诡秘之神”什么状态，别人不清楚，他还不清楚吗？
那家伙在取回非凡特性，回归完整状态前，根本没法影响现实太多，强行吞噬阿蒙的特性，就不怕神秘的福生玄黄天尊复活？
“诡秘之神”早就和他摊牌，指出他们得到的所有优待和特殊，都是沾了那位福生玄黄天尊的光，是在他人的尸体上建立自己的王国。
在一具“活着”的尸体上发展，还随时受到尸体的影响，一切冒险举动都有可能会让前功尽弃，全部努力给前人做嫁衣……
就算“时天使”阿蒙真的是被当作……帮助“诡秘之神”恢复的血食抓回去的，“诡秘之神”也不会选择在这时候吃掉祂。
所以……
“唯一能解释的，阿蒙确实是在增强自身。”
克莱恩搓动手指，灵性火焰旋即将信件烧作灰烬。
他想了想，又是一个响指，和几分钟前一样，地毯的一块儿诡异耸起，拟态秘偶接过命令以阴影形态离开了屋子。
墙上的挂钟哒哒走过五十下，换下了外衣，衬衣敞开、长裤皮带没系紧的诗人走了进来。
“干嘛？”“现在可是休息时间，我都下班两个小时了。”
目视着哈欠连连的伦纳德，克莱恩嘴角一扯，上扬些许弧度。
“我怎么不知道我们还有下班这一说？”
“队长还给批公休，按小时给加班费呢……”
伦纳德小声嘟囔两句，双手揉着脸颊，努力驱赶乏力。
好在“不眠人”基本不需要睡觉，很快他便恢复了最佳状态，绿色的瞳孔也去了水雾。
“有什么事？”
克莱恩看着伦纳德，眼神中明显带着忧虑，他沉默了片刻。
“去见见你的看护人。”
“去你的。”
伦纳德皱眉不悦，反怼了一句，但同时他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两人之间或许经常拌嘴，但克莱恩绝不是那种无缘无故大半夜把人叫起来，只为逞口舌之快取乐的人。
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问题，必须借助老头的力量，也可能是知识，才能解决。
他出手扣好皮带和衬衣敞开的部分，对着房间里的镜子检查了一番，确定不算失礼后，才给出回应。
“走吧。”
见克莱恩站着不动，伦纳德赶忙又面向镜子看了看，没发现什么不妥。
“怎么了？”
他不禁疑惑。
“没，走吧。”
克莱恩把脑子里的不清醒全部甩出。
他控制着自己不去想更多，毕竟他不清楚“时天使”阿蒙到底在哪，是否寄生了他身边人，又是否会读取他的思想。
“古代学者”的移动速度很快，经过几轮强化的“火焰跳跃”单次跃迁距离已经突破了百米计量的束缚，从贝克兰德富人聚集的西区，到情报部分部地下堡垒所在的市郊，克莱恩只花了不到一根烟的时间。
情报部没人不认识大名鼎鼎的v先生，不需要出示任何证明，凭着“世界”格尔曼·斯帕罗那张标志性的棱角分明的冷脸和“古代学者”特有的乳白冷雾，克莱恩穿越关卡如过无人之地，很快便来到了“提灯天使”于此的办公室。
不巧的是，今晚“提灯天使”不在，祂选择了留在亨特子爵名下的宅邸过夜。
这令克莱恩不安，自从上次和“命运之蛇”威尔·昂赛汀达成共识，借交易的名义得到了一笔资助，获得了足够幸运的自己，已经许久没遇上不称心了。
难道即使是贵为序列一的威尔·昂赛汀，也没法直接影响我的命运？
克莱恩还清晰记得“命运之蛇”的嘱托。
概因“诡秘之神”和灰雾的缘故，“命运之蛇”无法令幸运在克莱恩的命运线上生效，祂只能把不幸和幸运以长期保持带激发状态的符咒的形式，固化在克莱恩身上，不定时对克莱恩周边的人和物施加影响，从而达到类似“幸运”的效果。
果然，这份力量是有限度的，到了天使层次应该就很难生效了。
“提灯天使”不在，克莱恩只能和伦纳德耐心等待。
“时天使”的存在，让他无法再信任情报部内部公用的传信机制，而是特地召唤了“福根之犬”，替他传递消息给“提灯天使”，请求和同住在亨特子爵宅邸的索罗亚斯德公爵一见。
事实证明，克莱恩还是相当有面子的，没等多久，帕列斯·索罗亚斯德就出现在了情报部内。
这位不知是来不及换下睡衣，还是故意如此打扮的老先生，从本该封闭的“提灯天使”的私人办公室内打开了屋门。
“你每次挑的时间都不算好。”
老公爵先是调侃了克莱恩，然后才转移目光，把伦纳德从上到下扫了一圈。
没多说什么，祂让开了位置。
“进来吧。”
进入房间，克莱恩发现来的不仅有帕列斯·索罗亚斯德，“提灯天使”弗里德里希·查拉图也赶了过来，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让我猜猜，是为了阿蒙？”
寻了个柔软舒适，放置了大量软垫的椅子坐下，帕列斯双手交叉握在腹前，和常见的上了年纪的老头简直没有任何区别。
这是克莱恩才注意到，今天帕列斯·索罗亚斯德没有待在那具量身打造的“容器”内，是以本来面目行走。
因为在阿蒙面前没有伪装的必要？
他边猜测，边阐明了来意。
“我不理解，阿蒙为什么突然对情报部中‘偷盗者’途径的半神下手。”
遇难的半神中，有一位还是索罗亚斯德家族的血脉，克莱恩留意着帕列斯的反应，却发现这位公爵似乎毫不在意。
帕列斯没有回答，“命运木马”偏过头，看向房间真正的主人，“提灯天使”会意，代替朋友做出了解答。
“当然是弥补失去的力量，即使杯水车薪。”
“祂现在这具分身，只剩下一份序列二？”
克莱恩追问。
“怎么会。”
“提灯天使”微笑回答，幽暗无光的两眼里却不带一点轻松。
祂从克莱恩的疑问中听出了端倪，抓住了关键。
“时天使”的近况都是机密中的机密，克莱恩是怎么知道，阿蒙除了被收押的本体，只剩下一具序列二层次分身的？
压下疑惑，“提灯天使”决定慢慢试探。
祂抛出了更多信息。
……
“在和‘红天使’殿下回归圣城前，阿蒙确实收回了大部分分身，天使层次更是只留下了一具。”
“但很明显，我们这位殿下就像祂掌握的权柄——‘错误’，总喜欢寻找漏洞加以利用，祂和‘红天使’一道离开的本体，三份序列一特性和唯一性的确一份不少，序列二及以下的特性则做了手脚。”
“如果我们的猜测没错，祂留下的，那具所谓的序列二特性，应该包含了复数‘命运木马’的特性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