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秘:致新世界不吃肉的猫头鹰

第449章 受命于天

“爸爸……”

一道干涩的,沙哑的声音回荡在血肉狼藉的书房。

“爸爸……”

这声音带着一点迟疑,一点迷茫,一点抗拒,仿佛打心底里,祂并不想接受这个好消息,想要再逃回另一边的世界,并把帷幕永远拉上,再一次放逐自己,直到永无止境的永远。

贝尔纳黛浑身遍布的痛觉消失了,蒙在她眼上的血红成块成块的剥落,还给世界本来的清明。

一时间,这对父女都忽视了漂浮在半空,那个最为重要的金色人影,他们的世界仅剩彼此,狭窄的通道岌岌可危,希望的手在摇摆的地狱里紧紧相握。

扭曲的阴影摸起来并没有实感,毛茸茸的很刺手,还带着一股附有侵蚀错觉的灼热,黑斑静悄悄爬上了贝尔纳黛的肌肤,“预言大师”当然察觉了这一切,但她没有放开致命的手掌,经历了方才一番生死边缘的挣扎后,没什么能比重逢,和好不易得到的现在对她来说更有价值了。

可一件事往往不由一个人的意志决定,扭曲的力量聚集到一定程度,便不只是单单的辅助,这份于平素战争中不起眼的力量,在此刻打破了质量的平衡,本不该受物理桎梏的历史空隙空间,竟出现了崩塌的预兆。

就在贝尔纳黛想要更靠近一步的时候,皇帝黑色的身影突然往前打直了手臂,一把甩开了祂的珍宝。

“离开!”

声音回荡间,皇帝恢复了人性,红月妖冶的投影虽然还在,却无法再完全覆盖罗塞尔·古斯塔夫的全身,被另一股源自于金色人影的,散发着微光的力量,限制在了重要器官之外。

那些绯红听从更高一级权力的命令,在失去本体主导的逆境下,被迫还原为了相对无害的灵性,向着罗塞尔的头顶聚拢,汇聚为了一顶堕落华冠。

那是一圈娇嫩欲滴的桂叶,象征着“原初之母”的活力,以及无可媲美的高贵地位。

看似正常的罗塞尔目视着贝尔纳黛,周围空间回荡起带着明显痛苦意味,抗拒着某些的声音,但更具不可反抗、忤逆之威严的声音。

“离开这里。”

极度平淡下,贝尔纳黛被硬生生推出了十几米,险些脱离历史空隙。

她使出浑身解数,这时倒想起来召唤保管封印物的灵界生物,启用强大的“童话魔法”了。

可惜的是,概因处于历史迷雾的缘故,不具备“古代学者”能力的灵界生物,无法直接进入空隙,那飘渺的风徘徊许久,也没能形成半人人形。

贝尔纳黛的“童话魔法”起了作用,“丑小鸭”的羽翼庇护着她,信息洪流组成的洁白层层脱落,每一片羽毛凋零,都伴着或猩红或漆黑的污泥。

这让罗塞尔眼中的担忧更甚,留念更少,冷酷亦是更坚决。

“离开吧。”

皇帝拒绝了自己的女儿,背过身不去看形单影只的孤苦,和发自心底的期盼。

“为什么?”

贝尔纳黛眼中悲伤浓厚。

她理解父亲的决定,但她只是想拖延时间,和父亲多说上两句话。

在今天之后,就在刚才,她心里的期望就一点不剩了,连序列零位格都无法对抗的污染,她无法想象,她到底要做出多少努力,才能从不知名的恐怖中抢回她的父亲。

“走吧,贝尔纳黛。”

和暴风平息后零落的夕阳对望,头戴桂冠的罗塞尔愈发消沉。

这位意气风发了一辈子的皇帝从未如此衰老,就连祂兵败身亡,直面“纯白大君”审判时,也未如此。

“可是……”

“没有可是。”罗塞尔说道,“我了解你,别想拖延时间。”

皇帝向右侧招手,扭曲的力量自动为祂送上祂想要的东西。

那是一块积木,常年摆放在祂书房书架上,是很久以前的东西,早到祂第一个孩子还是幼儿,祂还只有中序列。

摸索着积木光滑的表面,手指拂过岁月在记忆留下的疤痕,罗塞尔知道,祂的语气没法再强硬。

“你从小就是……”

“认死理,刻板、固执、冥顽不灵,遇见什么事不先想着冷静,行动大于思考,从不应用巧妙的办法,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不会第一时间寻求外力的帮助。”

“我说过,我们是创造者,是发现者和探索者,绝不是平庸的力工。”

“我为你创造了最好的条件,你却和工人家的孩子一样,放弃了优势,傻乎乎的靠自己的双手。”

压缩在罗塞尔身体边缘的绯红重新活跃,祂脸上一道道鲜红裂隙绽放,时而睁开,时而闭上,来自金色人影的帮助不那么有用了,看来也是到了极限。

还有很多话要说,还有很多话想说,时间实在太短了,短到缔造了一个时代的皇帝,连一句嘱托、一句关心的机会都不再有。

抓住最后的机会,这位皇帝略微挺直了身体,五指对准女儿的胸口,扭曲力量蓄势待发。

“等等。”

足以同黑洞抵消的力量自发瓦解,一直沉默的金色人影插入了私密的对话。

罗塞尔沉淀猩红的双眼骤然睁大,脸孔上一个又一个猩红缝隙感受到祂的情绪,全部睁开来,向着金色人影怒目而视。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当真?”

尾部和皇帝影子连接的人影飘到了贝尔纳黛一方,双手按在完全呆住,也可能是失去了行动能力的贝尔纳黛的肩上。

“罗塞尔·古斯塔夫,你似乎忘了,谁才是真正的皇帝,而谁……才是那个僭越者,是冒名顶替、欺世盗名之辈。”

金色人影……灯神的嗓音像是从两片摩擦的金属片里发出,带着严重的失真。

“你的女儿还不知道吧?”

纯粹灵性构成的手掌划过贝尔纳黛脸颊下的弧度,虚假温情里带着绝对的冰冷。

“瞧瞧,多好的孩子。”

“她应该还不知道,她的父亲一直欺骗着她,而且不止一件事。”

罗塞尔顿时呜咽,像一头受了致命伤的野兽,狼狈退后逃避。

“不……”

皇帝卑躬屈膝,向灯神求饶。

“不……”

灯神缺少五官的脸上,莫名能让人看出玩味。

几次哀求无果,罗塞尔从仓促和慌乱中缓过了神,祂不愧是煊赫一时的皇帝,政治家以虚击实的本领炉火纯青。

祂皱着眉头,佯装出恼羞,来掩饰真正的恐惧。

“不……”

“我已经坦白过了,我的日记,我在那上面留下了我的所有,贝尔纳黛既然能来到这,说明她一定和我的两个好老乡搭上线了对吧?”罗塞尔渐渐自信。

“周明瑞的性子,哈,我了解祂。”

“我虽然没和祂面对面真的见过,但我知道祂是个怎样的人,那家伙看不惯我,肯定已经把我过去干的那些腌臜事全部抖了出去,贝尔纳黛肯定也听说过。”

“你别想用这个摆弄我,我不在乎!”

“你真的不在乎?”灯神呵呵发笑,“你要真的不在乎,慌什么?”

这位“黑皇帝”、“审判者”途径最初的主人手指轻抬,便压过了罗塞尔的权限,高速运转的权柄瞬间停摆。

若是面对正常状态的“黑皇帝”,祂当然没法这么简单就实现压制,可现在罗塞尔先是背负着“堕落母神”无时无刻的腐化,又没能取回一点特性,就是个空壳子。

同样是纸老虎,那就看谁的位格更高,谁对权柄的理解更深刻就好了,这点是灯神的强项。

灯神虚扼贝尔纳黛的脖颈,面孔贴了上去。

在罗塞尔的视觉里,这个陌生又熟悉的老对手,似乎有了五官的轮廓,变得更人性化,祂甚至能看见灯神的“嘴”和贝尔纳黛的耳朵只有咫尺之差,能看见灯神“眼”底的戏谑。

“你的父亲,祂早就和我做过交易。”

灯神轻声说道。

这话像是某种开关,一下打倒了罗塞尔,把祂的心理防线彻底粉碎。

“祂真正的名字叫做黄涛,来自你们的史前,历史迷雾不曾记载的很久之前,这具身体是祂后来占据的。”灯神说道,“当然,不要担心,祂生下你的时候,身体里的已经是祂了,后来和你相处的也一直是祂。”

“这家伙在自己的年代,平庸、懦弱、一事无成,和祂刚刚用来教训你的话里,那些被祂看不起的工人一样。”

“祂给你的资源和优势,是曾经的祂渴望而又不可求的,祂也属于被压迫的一员,位于社会金字塔的底层,而祂掌握力量,来到这个比祂的时代落后许多的地方后,祂的所作所为你也看到了……”

“抄袭、残害、杀戮、欺骗……”

灯神的攻心之言中,带上了一点真情流露。

“平心而论,作为一个和政治、秩序、尔虞我诈息息相关的领域之主,我比起你的父亲,略显不足。”

“毕竟我都没能做到完全掌握这些优良品德,而祂好似天生一般,两次为人加起来短短刚过百年的时光,就超越了我。”

“以虫子的角度评判,的确可圈可点,很符合我对你们这些羸弱、卑鄙生物的刻板印象,也不怪那两个家伙选择你们,作为复活的载体。”

罗塞尔慌了。

祂知道不能再让灯神随意说下去。

“停下,停下。”

祂怕再说下去,根本不会在意他们父女命运的灯神,会直接吐出旧日之上的真相,爆掉不到天使位格的祂的女儿的脑袋。

“怕什么呢?”

灯神放开了贝尔纳黛,搭在贝尔纳黛肩上的手一拽,直接把“预言大师”丢出了历史迷雾。

“杀掉她对我没有任何好处,只会激怒你,而愤怒的你……”

“呵呵,像你这种自私自利,简直天然的‘皇帝’,恐怕不会在乎这世界上其他人吧?”

“包括你那个儿子。”

灯神悠然舒展,沸腾的阴影为祂披上华服。

“我可不想再给人做嫁衣,尤其是‘堕落母神’。”

“祂平等觊觎着我们兄弟姐妹所有人,也自然包括我。”

失魂落魄的罗塞尔微微摇头。

“我尝试了,污染去不掉。”

“是你去不掉。”

灯神居高临下说道。

普通旧日和“支柱”大多是象征上的差距,本质还是可以抗衡的,只要花上点时间,全盛期的祂很容易清除“堕落母神”在罗塞尔身上留下的污染。

即使是“堕落母神”,也无法仅通过一次接触,就完全污染祂一整条序列,罗塞尔生不如死,而“黑皇帝”途径基本正常就说明了一切。

“我尝试过……”罗塞尔表情逐渐狠厉,“当时,我恳求周明瑞帮我,祂却连见我都不愿!”

“自称造物主,神神秘秘不肯透露真名的‘天启’,祂倒是说可以帮我,却提出了过分的条件,后来我被‘永恒烈阳’祂们围攻,祂连!”

说着,罗塞尔忽然噤声,祂或许真的像灯神说的自私自利到了极端的地步,但还不至于完全蒙蔽理智,做不到公平思考。

以祂当时的状况,任由祂被杀陨落才是最好的选择,如果替祂争取时间稳固状态,说不定这个承载着贝尔纳黛人生的世界就会毁灭。

“所以你找上了我。”

灯神五指叩住罗塞尔的头顶,压碎了绯红桂冠。

真正的皇帝浑身燃烧着火焰,过强的光芒点燃了周围的空气,颠覆了人们对“律师”途径的一贯认知。

原来当秩序的权柄集合到一定程度,不一定非要用扭曲和阴影的形式表达,祂也可以同太阳般灼热。

“谨记我和你的约定,罗塞尔。”

同为君主,“混沌之子”远比罗塞尔·古斯塔夫宽容。

作为途径的本质,作为“皇帝”概念的根源,祂不怕乱臣贼子,不怕心怀鬼胎的小人,值得祂重视的,只有祂的兄弟姐妹,以及那些成功篡夺了权柄的亵渎罪人,那些背负无尽折磨的受诅咒者。

“谨记你我的诺言。”

“我会予你平等,而你,当归还不属于你的全部……”

“然后,向我臣服吧,我的亲王。”

……

“抛弃你的念,信我,拾起铁与石,为我建高台。”

“我会与祂们讲,助你解脱,假你权力,而你,将做我的眼、我的耳,替我行走。”

单膝跪拜在地的罗塞尔面朝地上的尘埃,红蓝交错的两眼痛苦紧闭,聆听着“混沌之子”的训导。

当祂想通所有,再睁开时,在君主看不到的地方,熟悉的野心和叛逆再次燃烧。

“是……”

祂咬牙切齿,声音如常。

凯撒向罗穆卢斯跪拜,亲吻对方的脚掌。

“万岁,我的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