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7章 奇迹之城
但书中世界毕竟是“人为的”、“虚构的”、“闭塞的”小环境，数千年的漫长尺度下，新进入者寥寥不过十人，即使它的创造者“空想之龙”安格尔威德，投入了再多成本，为了使书中世界极限逼近现实，花费了再多心思，参考了无数模板，它依然是死物，不具备活着的特性，只能靠“吸入外界生物”这种捕食方式，被动的更新迭代。
此刻阻挡在克莱恩和特里斯坦身前的，便是这种畸形的沉淀物，书中世界人造的潜意识海洋，赋予了它们足够的数量，却受限于莫贝特、斯诺曼、格罗塞尔几人的见识，所具现出的，能够对克莱恩两人造成威胁的半神级别的烙印，无法匹配神性与生俱来的压迫感。
这些虚幻的身影不仅不够清晰，而且还有许多凭主观意识补全的错误部分，它所释放的，令直视者感到灵性混乱、精神崩溃、疯狂滋生的痛苦，不过是错觉，是潜意识海洋赋予这些沉淀物的，由多种情绪混合而成的，类似成瘾药物一般的强烈刺激。
通常来讲，只要心灵足够强大，提前有所准备，这甚至无法对状态良好的序列五产生威胁，对精神正常的半神连动摇都无法做到，可不巧的是，由于仪式不完整、先获得神性后锚定锚点的缘故，克莱恩正常的伪装下，潜伏了太多太多的隐患，而这些隐患开启，乃至于引爆的钥匙，恰巧是潜意识海洋洋流裹挟的，众生感性的本质。
黏腻湿滑的触须飞速游走，攀附着灰白螺旋楼梯的墙壁，沿着向下无限延伸的曲线，柔软的前端时而卷曲时而舒张，烙印在“诡法师”权柄本能中，对秘偶和傀儡的渴望，驱使着这些仪式的衍生物寻找猎物。
无数虚幻黑色细丝被触须卷动，落入湿滑卷成的漩涡，那些本不该拥有灵体之线，连灵体生物都算不上的烙印，在“诡法师”疯狂的狩猎下，竟逐渐离开了“海面”与“大地”。
愤怒与狂躁慷慨解囊，一只名为贪婪的刺猬悄咪咪爬上了克莱恩的大脑，在崎岖但柔软的表面上肆意地滚来滚去，那些刺耳的呕哑嘲哳从大脑的褶皱钻入，一根一根不够坚硬，又结结实实的伤害到了娇弱的表皮。
“你不是消化的差不多了？”
特里斯坦没在谁身上见过和克莱恩相似的状况。
准确来说，有症状类似的，可那些整日受神性折磨，被力量反噬，渐渐丧失了主动权，反倒成非凡特性的傀儡的可怜虫，往往都是到了生命末期的半神，一个年富力强的，这还真是第一次见。
就连晋升不太顺利，跳了途径转到新序列的，也不见如此痛苦。
“老毛病，晋升的，后遗症。”
揉捏着太阳穴，努力拉直因疼痛而弯曲的双腿，克莱恩磕磕绊绊，好像语言中枢出了问题。
“因为‘天灾权杖’？”
特里斯坦不敢再让从克莱恩背后蔓延的触须继续捕食，他加快了历史投影围剿潜意识海洋烙印的速度，同时他本体表面也腾起星光，落入荡漾着微弱重叠影响的虚实，与他穿着同款大衣的影子同时出现在多处，或释放闪电、或招来圣光、或挥动光之风暴，平息混乱只在须臾。
依旧是淡漠的铂金，双目瞳孔竖直聚拢的特里斯坦单手下压，模拟“观众”的能力，虚构出一只手掌，不断对克莱恩使用“安抚”。
不需多时，那些张牙舞爪的湿滑触须根根脱落，蠕动的血肉重新结扎，不再暴露透明虫豸的本质，重新回归大多数的怀抱，克莱恩也完全摆脱了影响。
他按压在两侧太阳穴的手挪到了眉心，没什么经验的“诡法师”，下意识模仿起老师的动作，像分裂灵魂聚合前的阿兹克一般，轻轻搓着。
“我有点担心，也有点庆幸。”
特里斯坦看到眉头微压的克莱恩嘴角上扬，凑在一起颇有股怪异味道。
“还好我没有遇上过‘观众’途径的敌人。”
“你之前不是杀了头‘魔鬼’？”特里斯坦取消了对历史投影的维持，让那些过去的影子回归迷雾，“从序列五开始，‘恶魔’和‘观众’对精神与思维的影响便不分伯仲，就算真遇上‘观众’，也没你想的那么危险。”
“或许是我运气足够好？”
克莱恩反驳道。
“得了吧。”特里斯坦迈步继续向下，“我看过戈斯塔尔斯的档案，他晋升仪式使用的祭品是头‘巨龙’，‘观众’和‘恶魔’，对精神掌握最细致的两个碰到一起会出现怎样的化学现象，你作为新时代的土著，应该比我要懂。”
“帮助你打败戈斯塔尔斯的，可不是好运和偶然，你的同伴们虽然出了力，但当时你是唯一的半神，而且我听说直面戈斯塔尔斯的，只有你和你家那位小姐。”
“我不认为一个‘怨魂’，能在曾经是‘怨魂’，后来推翻重重阻碍，跨到‘魔鬼’途径的有经验者产生称得上分量的威胁，你就是击败戈斯塔尔斯最大的功臣。”
“连那样一个纯粹的，沾染了邪神污染的疯子，都没能挑动你的神经，让你跪地求饶，动弹不得、引颈受戮，何况一个不知道是否存在的‘观众；’？”
铮！
金币翻滚，特里斯坦一把捉住空中旋转的反光，然后没看结果，辨别方向，在即将路过的岔路口，往右边走去。
“这里也可以依靠‘占卜’辨别方位？”
克莱恩紧随在特里斯坦身后转向。
“当然，‘占卜’并非万能，但大多数时候你都可以选择相信，具体情况具体分析，靠判断来决定是否要占卜，”特里斯坦稍作解释，旋即转回了原本的话题，“嗯，继续说刚才的，总之，你不用太在意‘观众’抓住你的弱点。”
“你当初晋升，无论是仪式仓促，没用辅助材料强行容纳特性，还是驱动位格远超你的‘天灾权杖’，这些冒险举动的确给你留下了不少隐藏的病根，可是也不能说完全不能医治。”
“灵魂受创尚且能够痊愈，不用说有神恩眷顾的你，解决一些寻常半神花费时间，也能抚平的风霜了。”
特里斯坦举了个例子。
“‘观众’的序列四叫做‘操纵师’，最擅长的就是玩弄他人情感，释放精神瘟疫，巧用暗时和心理学隐身，同时他们还拥有强悍的肉体能力，凭着‘观众’特有的，可以安抚自身精神的先天优势，还能像‘恶魔’一样，绕过疯狂的限制，随心所欲利用神话生物状态。”
“这样的对手，不只是你，精神状态再好的半神遇上了也都棘手，没有一个带着神性的人不是精神病，天使更是如此。”
“你的症状算是轻的，稳扎稳打的消化，有意识的锻炼，时时刻刻做好防护，都有助于你抵抗来自外界对你精神的入侵和破坏。”
说着，特里斯坦故意放慢脚步，缩短了他和克莱恩之间的距离。
“给你说个秘密。”“什么？”
克莱恩上身前倾。
“你知道锚吗，天使们都需要的那个？”不等克莱恩回答，特里斯坦自顾自讲了下去，“锚就是为了对抗神性的武器，到了天使，也就是序列二这个层次，完全蜕变为神话生物，你本身的意识会被非凡特性内沉淀的，容纳过这份特性的前任们的遗留，和非凡共生的疯狂，联合打压、排挤。”
“假如，你没有足够的锚点，可以是过往的经历，可以是扎实的仪式，可以是尽心尽力的消化过程，最重要的还是足够数量的信徒，没有这些，你就要面临自我意识模糊，失控沦为怪物，将选择权交予外物的风险。”
“这不亚于死亡，某种意义上比死亡更恐怖。”
说到这，特里斯坦才点透深意。
“如果你想解决你的精神问题，从现在开始培养锚点，也是一种办法。”
“一般来说，半神到了序列三，就可以回应信徒、有独特的尊名，但这和序列四就扮演‘神’不冲突，半神也沾了个神字不是。”
克莱恩微微颔首，他以前就知道锚点的含义，但这么详细的解说，还是第一次听到。
原来序列三就能回应信徒了……如果是权柄偏向物质领域，俗话说也就是“特效”比较多、明显的途径，在普通人看来和神也没什么区别，不说普通人，低级一些的非凡者，也没法分清普通圣者和天使之间力量差距到底有多大，他们可能一辈子里见过最厉害的非凡者，就是序列五……
不过序列四就开始收集信徒吗？
想到“诡法师”除了幻术拿得出手，还能骗骗人，克莱恩便有些郁闷。
他总不能收集各种各样能力的秘偶，来给自己当群众演员吧？
虽然这确实是个不错的办法，稍微加工、扩展一下，也有助于扮演“诡法师”魔药，可他的工作性质不允许他随身携带太多秘偶。
最好的办法，还是先笼络一批追随者，而非直接的、传统意义上的信徒，我也没那个时间去经营……
不知不觉间，克莱恩跟随特里斯坦已走到了潜意识海洋相当深的暗面。
情绪堆砌的“海底”死气沉沉，穿越这里是个极其枯燥的过程，也得益于此，克莱恩能把一部分冗余的精力，分配给对未来的思考上。
或许我可以重新编造一个身份，一个返回被贝克兰德后，和日常社交切割且不相干的身份？
克莱恩先前便有打算，等回到贝克兰德，不会像在高地那会儿，地下党似的隐藏身份，他会适当的借助“提灯天使”的帮助，用一个足够真实，能够在各处查到生活成长痕迹的身份，潜入贝克兰德的社会，最好是上流社会，来帮助他后面的扮演，也方便配合“提灯天使”的行动。
这个身份最好和历史研究相关，比如：历史学者，这样他就有合理的借口，去接触那些鲁恩贵族垄断的，不那么重要，却也能构成莫要消化和扮演一部分的历史。
而他刚刚灵光一现，希望额外制作的第二个身份，自然不能和表面上的伪装有任何相交之处。
那应该是一个会吸引追随者的，代表某一现象或群体的，某种概念的化身，且能够兼具“占卜家”几个高序列的特质。
“诡法师”……“古代学者”后是“奇迹师”……概念、现象……一个，能够带来希望的恐惧？
战败和灾难诱发了无以管控的动荡，而“提灯天使”还要加剧这一阵痛，尽可能地延长发生的时间……
这一刻，随着几个单词从克莱恩有意遗忘的过去中钻出，跑到他眼前，拼成了一个全新的形象，使他突然理解了罗塞尔热衷于“抄袭”、“致敬”的原因。
要不就做蝙蝠……
不不不！
克莱恩打了个颤，猛地摇了摇头，引得前面的特里斯坦回头关切。
他先是证明自己没问题，然后才重新审视。
其实，也不是不能规避，就是我的脸皮不如罗塞尔，真要说弄个“布鲁斯·韦恩”，反而会让我束手束脚，达不到预估的效果，我得结合实际，极端一些、冷血一些、也强硬一些……
有什么是恰好符合这几点的呢？
……
时而直走，时而拐弯，不知过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
一弯深坑从克莱恩两人脚下开始绵延，一直到地平线，仿佛分裂了半个世界。
岛屿大小的城市漂浮在深坑中央，耸立着无数灰白石柱，将高墙拼成的古拙宫殿包抱其中，这白垩之城壮丽宏伟，显然不是普通生物建造。
一个想法在两人脑海间萌生，好似本就存在。
“奇迹之城，利维希德……”
“竟然还在，它竟然还在！”
纵使是曾生活于众神行走的大地上的特里斯坦，也不禁发出了感慨。
克莱恩同样被历史吞食现实的刹那所震撼了，他逼仄的、思维尽头的死胡同也豁然开朗，被这奇观冲开了一般，方才寻不得答案的问题有了结果。
如果非要给他心目中的概念取个名字，或许就以“渡鸦”和“蝙蝠”为灵感就好，比如……
科沃斯·科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