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肃清行动
岁月为这次见面带来了意义,在最伟大的概念面前,唯有战胜了时光的两者保持清醒。
“好久不见。”
“自所罗门陛下陨落后,差不多有一千三百多年了?”
许久之后,舌灿莲花的查拉图公爵决定用一句废话来开始耽搁太久的谈话。
“一千四百年。”
帕列斯指正道。
祂的记忆不同祂的外表那般衰老、颓废,时至今日祂依然能清晰回想起当年的点点滴滴,尤其是祂大部分非凡特性离祂而去的那一刻。
“教皇冕下让我来辅佐你,”
帕列斯不愿多费口舌在无用的感伤,祂两根手指弯曲,整齐摆放在书房矮桌木盒里的一支雪茄即刻消化,再出现时,已落在了帕列斯两根并起的手指间。
一簇不知道从哪被偷来的火焰燃烧,点燃了雪茄,帕列斯只是尝了一口就放弃了继续,转手将其撂在了矮桌边缘,任其无意义的消耗。
祂目视着那根雪茄尾端的火星,嗅着其中飘出的特殊的诱人味道,试图找回一点曾作为凡人时的感受
“说说吧,现在鲁恩的局势怎么样?
弗里德里希理解老友看起来意义不明的动作,祂维持着平和地微笑,尽量不让怜悯和哀叹一类的情绪表现在面容上。
这是对老友的尊重。
作为情报部的实际掌控者,祂早在老友自愿走到台前和祂重逢前,就查清了所有祂需要了解的信息,这其中包括了疑似帕列斯·索罗亚斯德前几个月里的行动轨迹。
如果那份报告没错,祂派往特诺奇特蒂兰,混在当地建设指导队伍的下属没有被误导,那么眼前金发棕眸子的年轻人肉体,显然不是帕列斯·索罗亚斯德之前选择的寄生容器——那个和克莱恩·莫雷蒂关系不错的“红手套”。
时间会改变一个人,但很少这份改变会触及本质……弗里德里希想到。
“很窒息,也很混乱。”
“我需要在三个工作日内,给那位国王陛下提供一份可行的,用于经济和民生领域的方案,来解决王国失去拜朗和高地地区殖民地后,所出现的下一季度谷物、纺织、钢铁等原材料供应不足,简易工艺产品倾销渠道闭塞,以及可能的不受国王欢迎的在野党派呼声变高、民众不满情绪激化,这一系列并发症一般的问题。”
“说实话,很有挑战。”弗里德里希试图用微笑搪塞,“毕竟我不能动用我的权柄,必须以凡人的手段,且较为温和地说服那些因战争利益受损,甚至连正常生活都无法维持的可怜人。”
“最糟糕的是,我连和他们面对面对话都做不到。”
“一个政策、条令、办法起效,总需要时间,在人们看不到希望和补偿的这段时间里,矛盾激化只会愈演愈烈。”
“稍有不慎,这点劣势随时可能被有心人控制,直到事态发展完全落入国王的敌人手中,群情激昂的民众成为愚蠢的马前卒,被随意挥霍仅存的价值。”
“那就让他们遭殃。”
相比双手鲜血累累,罗织了一场又一场冤屈,构陷了无数无罪者,将肮脏手段视作常规的弗里德里希·查拉图,帕列斯突然的发言显得更无情。
祂手指颤动,熄灭了燃烧的雪茄,冷冷说道。
“乔治·奥古斯都自己都不在乎,你为什么要替祂苦恼?”
“发泄归发泄,事情不是这么做的,帕列斯。”弗里德里希·查拉图苦笑道,“我当然可以高高挂起,看着乔治·奥古斯都自取灭亡,但是造物主的大业呢?”
“现在我们还用得到鲁恩,乔治·奥古斯都也有祂的价值,我们可以利用祂威慑另一个老朋友,让祂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吸引弗萨克和费内波特仇恨的靶子,一个展示给艾因霍恩和卡斯蒂亚,说服那两个家族臣服的展品。”
“为了暂时麻痹一个对手,我们都愿意付出重金,对真正愿意归顺的朋友,我们难道不会更慷慨吗?”
“阿兹克·艾格斯和蕾妮特·提尼科尔也是很好的例子,艾因霍恩和卡斯蒂亚自然能看到我们的诚意。”
“提灯天使”皱巴巴的脸挤在一起,洋溢着笑容。
“如果现在我苦一点,能换来这么多回报,解决帝国面临的麻烦和困难,那也是值得的。”
听起来足够场面,但帕列斯知道,刚刚的每一句都是弗里德里希发自肺腑的真话。
祂的老朋友已经认定了造物主的胜利,造物主不可能输给叛徒,在弗里德里希那里这是理所当然的真理。
当然,帕列斯也是如此看待的。
否则祂大可以继续潜伏,就像祂把伦纳德拐去特伦索斯特一般,掳着一个“安魂师”混迹荒郊野岭、人烟稀少的落后乡下,安稳度过十年,对祂来说也不是多难的事情。
祂既然选择重新暴露自己,投诚造物主,就说明了祂的态度。
弗里德里希不是个无私的人,方才的表演……帕列斯心里无声嗤笑了一声。
不知是多年前的惨败彻底消磨了祂的进取心,还是祂已经习惯了安逸和狼狈的逃亡,祂听到弗里德里希包含着“进步”潜台词的拉拢时,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不是跟注?
想到这,帕列斯态度软化。
“那会很难。”
“没有什么是容易的。”察觉到老友语气中的变化,弗里德里希心情不错,“我手下有一份不小的产业,如果必须,我随时可以变卖上交给鲁恩政府,填充缺口。”
“反正我不是真的政客、也不是真的商人,到了我们这个层次,金钱真的还有意义吗?”
说着,弗里德里希·查拉图话头一转。
祂脸上的笑意又灿烂了一些,市侩和调侃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每一个平凡老人身上都能看到的慈蔼。
帕列斯很熟悉这种状态,只是看到与过去自己相似的状态出现在弗里德里希脸上,祂就极其不适。
“你抽什么风?”
用词变得年轻化起来,随着严肃话题被心照不宣的终结,两人渐渐回到了昔日珍惜的轻松氛围中。
也是直到现在帕列斯才想起来,祂们两个还青涩的时候,是少有的同龄人。
只是祂和梅迪奇家的小公主、“宣告天使”的学生更有共同话题,而出身略差的弗里德里希总是祂们中最边缘、最不起眼的那个。
在祂还苦恼从祖父那继承的重担该如何承受的时候,弗里德里希比祂走得更远,几乎是靠着自己,打拼出了一个不错的未来。
“唉,一些晚辈上的事情。”
弗里德里希好像真的代入了普通家庭中老人的角色,那张写着欣慰和幸福的脸令帕列斯感到不适。
“你知道吧,我的孙女……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女,终于找到了适合她的另一半,而且得到我孙女芳心的小家伙还不错。”
还不错?帕列斯想笑。
那是还不错吗?
炫耀起来是吧……帕列斯冷哼一声,不愿搭理老朋友。
“别这副样子,你现在也不错啊。”
弗里德里希仿佛不满足老友淬了醋的别扭神色,决定再加一把火。
“我?”帕列斯的嗓音忽然沉入低谷,“我的孙女死在了一千四百年前,她可没好命找一个良配,享受美满的爱情。”
“不是还有‘孙子’吗?”
弗里德里希小心道。
祂们心照不宣的避开了造成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尽量不提那位受造物主独宠,无论犯下怎样的罪过都能被宽恕的神子。
“我可听说了,你对你之前的那个寄生对象,完全不像是‘寄生者’该有的风格。”
“你拒绝了和你关系匪浅的子嗣,独独为他作了安排不是?”
“或许我……”
帕列斯想要反驳,却找不到合适的说辞,干脆彻底拉下了脸,郁闷的闭嘴。
“或许你只是也在一个没血缘的小家伙身上,找到了曾经失去的东西。”弗里德里希淡淡道,“你知道的,我没结过婚,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后代,其他姓查拉图和我留着相似血脉的族人,不过是我看来好用的工具。”
“同样是家主,在对待族人上,我远不如你,不够宽容、不够仁慈、不够大方。”
“我总是苛刻的要求我的族人不求回报的服务于我,然后捡些我享受后剩下的边角料堵住他们的嘴。”
“比起长辈和后辈的关系,我更像是在调教一群狗。”
弗里德里希拍拍手。
“坦白来讲,我在遇到那个孩子的时候,也抱着类似的想法,不过随着时间……不算漫长的时间,我还是找到了一些做长辈应该体会到的快乐。”
“看着自己精心雕琢的作品一步步变得更好,取得不错的成就,满足感总是令人欢喜的。”
很直白,也很冷酷,但这就是弗里德里希·查拉图的处世之道。
嘴上谈着对孙女莎伦的爱,可剥开伪装,实际上全是算计,是对利益的权衡,无情的令人反胃。
目视着老友,聆听这些一千四百年前就听得厌烦的论调,帕列斯没再拌嘴。
祂点了点头,嗓音低沉。
“我应该祝福你,终于通了点人情,不完全是个异类了?”
“当然。”弗里德里希·查拉图笑道,“我正在尝试慢慢理解常人的情感,按照主的教导来讲,在尝试学习怎样成为一个合格的人。”
“朋友。”
弗里德里希的语气摆脱了轻佻,严肃许多。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们正面对一场伟大的事业,抱着遗憾和怨恨可没法做好。”
“鲁恩的局势基本在我可控的范围里,可我势单力薄,只能迂回周旋,我需要你的帮助。”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先从最基础的部分开始。”
“比如趁着机会还在,提前把反对声音拉到自己身边,如何?”
帕列斯目视着弗里德里希,缓慢点了下头。
……
雨水打在窗户上砰砰作响,铅灰色的乌云卷着边,把天空揉成一团,银白色的雷电时不时冒头,恐吓着下方的动物和人。
三日不停的降雨软化了地面,大片的泥泞淹没了原本供人行走的道路,马车陷在泥地里动弹不得,依赖运输贸易生存的城市不得不停摆。
极端恶劣的天气堵死了工人外出做工的可能,街道上空荡荡的,只有没有脚不能逃跑,在狂风中震颤解体的树无力的哀嚎。
有好事的孩童爬在窗边,拽着名贵皮草制成的毯子两端的角缩在其中,哪怕发着抖也要见证大雨是如何将顶他两个人还宽的树连根拔起的。
他盯着那棵树,看着绝大多数枝桠被折断,树根周围的泥土被吹飞,露出蜿蜒盘错的根须。
树就要倒了。
树就要倒了!
远方闷雷咆哮,受到惊吓的孩子紧忙闭上了眼,又忍不住睁开了一条缝,其中闪烁着难掩的兴奋,他无比期待接下来的一幕。
然而,他等了许久,也没有在喧嚣的暴雨中听到别的动静,更别说看到了。
张狂的雷雨仿佛在一瞬间被按下了暂停键,一群披着黑衣的枭鸟从不可能藏匿任何事物的黑暗中现形。
他们不受狂风干扰,一个个钉在积水没过膝盖的道路中央,默默忍受着帘子般的雨水拍打着他们的身体。
为首的男人察觉到了窥探的孩童,往这边投来视线。
一股不可描述的力量瞬间禁锢了孩童,强迫这个不足十五岁的幼崽和雨夜中可怖的怪物对视。
枭鸟尖锐的目光在孩子的灵魂上刻下了印记。
他审视着这个按理来说不会积攒太多罪恶的灵魂,瘦削面庞上浮现出一抹纠结。
是在诧异,也是在哀叹。
叹息穿过雨幕,奇迹般传入孩子的耳朵里,带来了审判。
……
有些肥胖的矮小尸体横在地板上,无形的绳索拧掉了原本该安置在脖颈之上的头颅,粗暴造成的断口血液不断流出,渗进了地板的缝隙,从下层的天花板落下。
而造成这一切的凶手——克莱恩·莫雷蒂,正浏览着已经被打湿,几乎要降解为纸浆的名单。
他在心里划掉了上面的一个名字。
艾萨克·库索瓦,穆拉·库索瓦次子,涅贝里城顽固分子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