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折中
“陛下，请您原谅我的冒昧，就您刚才的问题来看，您的用词显然略显偏颇。”
王国的大臣，帝国的公爵，第二帝国的高议会议员、密修会之主、情报部总指挥等一系列或华而不实、或直指本意的称号和头衔所指的大人物，“提灯天使”弗里德里希·查拉图如此说道。
比起祂的先祖斯特拉·查拉图，祂显然是直率且无畏的，至少谦逊的斯特拉可不会对着一位明显正在气头上的“皇帝”，不加情面的指出对方的错误，尤其是一些本可以被忽视，无伤大雅的错误。
但弗里德里希就这么做了。
祂的处世哲学有别于祂的先祖，在祂看来，自愿扮演“丑角”、“弄臣”并不丢人，像个鹌鹑一样，缩在舒适圈里，不把真正的局面和残酷展现给头顶的统治者，才是真的自甘堕落，惹是生非。
比起短暂的不快和阵痛，糜烂伤口长久放任后生出的恶性病症，更令人无法接受。
何况祂现在面对的不过是一位冒牌皇帝，一位比祂先祖强不到哪去，甚至起了杀心后，没把握完全留住祂的序列一。
正和祂发脾气的是一位亲王，不是吗？
弗里德里希·查拉图很好隐藏着愉悦，祂把这些甘甜的享受小心藏在舌头底下，慢慢品尝着唾液融化蜜糖后溢满口腔的舒爽，以祂现在表现出的熟稔，祂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毕竟有一位真正的“黑皇帝”陪祂练手，再面对一位假货，游刃有余才是正常的。
于是，边进行着危险的情绪娱乐项目，鲁恩王国的财政大臣开口了。
“陛下，关于您刚刚提到的那份盟约，严格意义上它并没有在您和那位之间建立一个明了的契约关系。”
“你的意思是，你在愚弄朕！”
王座上的“皇帝”粗暴打断了臣子的辩解，祂的怒火被以扭曲的形式完全表达，沸腾的灵性反馈至现实，处处对称的华丽王宫两侧的墙壁旋即崩裂，刀劈斧砍的痕迹亵渎了工匠和建筑家精心打造的成果，在记录了鲁恩王国艺术结晶的载体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疤。
乔治·奥古斯都国王陛下快要失去理智了，如果放在平时，祂绝不会如此冒昧的暴露自己的本相。
但祂依旧保留了最基本的谨慎，没有提出那个危险的代称。
发生在狂暴海之上的神战，就时间层面看，和那里常见的暴风雨差不了多少，毫无预兆的出现，肆虐一通后草草结束。
先前被引开注意的两位神祗已经把精力重新放回了祂们的大本营，黑夜女神在争夺中落入下风，错失更进一步的机会，陷入了危险的劣势中，女人总是敏感的，乔治三世并不想在这时候触祂的霉头。
“陛下，我从未愚弄您，也没有胆量。”弗里德里希诚惶诚恐，“我无意让我们岌岌可危的友谊再蒙上一层霜，心平气和是我们这个年代最可贵的事物，我们行走在仇恨与算计的道路上太久，已经忘记了何为团结，现在我们于万般不易中建立了脆弱的联系，哪怕倾尽所有，我也会保护它。”
这似乎是真话。
可弗里德里希·查拉图的真情流露未能打动无情的君王，扭曲宝座上的不可控实体盛怒依旧，祂用刻薄的讥讽，肆无忌惮的中伤那本可能的挽回。
“但朕看到的，是背叛。”
“你们的军队夺走了朕的财富，朕的帝国失去了富饶的粮仓和温顺的奴隶。”
“陛下，这都是暂时的妥协，您……”
弗里德里希想要补救，而乔治三世不想给祂机会。
“妥协？”
乔治·奥古斯都古板的面庞被一条条沟壑切割成不同的面相，这些打破完美和常规的不同，每一个上都被愤怒填满。
“如果仅是一块土地，朕不在乎。”
祂故作心怀宽广，模仿着历史上所有目光长远的明君，言语中却是无法掩饰的斤斤计较。
“你们夺走了罗斯德，朕没说什么，你们染指高地，朕也无妨。”
“如你所言，得到更多的领土或失去，在当下都是暂时的，在合适的时间，朕曾失去的，没能得到的，都会自然而然地流入朕的手中。”
“但是！”
“拜朗是特殊的！”
乔治·奥古斯都离开了王座，阴影伴随君主的行动蔓延，从高耸的穹顶一路延伸，藏在黑暗里的强硬与刀斧，无声无息贴向了弗里德里希·查拉图的脖颈，野兽的呼吸近在咫尺，“提灯天使”甚至能感受到那未显性神话生物，掩埋在正常现实水面之下，实质性的怒不可遏。
“拜朗是朕的皇冠。”立志皇帝的国王如此说道，“拜朗皇帝的皇冠，那原本是属于朕的荣誉。”
“它在，朕就可以合理更进一步，堂堂正正的塑造一个帝国，一个为我所用，服务于唯一皇帝的帝国。”
“法理，它能帮助朕堵住那些觊觎皇座之人的嘴，能暂时镇压朕的敌人，而你们把一切都毁了。”
“你还想让朕继续相信你。”
面对乔治·奥古斯都那讥嘲祂痴心妄想的目光，弗里德里希低下了头。
真是一位令人疲惫的服务对象……祂想到。
一生辅佐了三位皇帝，抛开总是疏远祂的奥尔索诺一世不谈，仅是拿罗塞尔同现在的老板对比，弗里德里希也很难给现任老板找补出几个优势。
或许从不乱招惹女人，把时间浪费在无用的，只服务于欲望的交配，算是乔治·奥古斯都为数不多强于罗塞尔的地方。
可是，这对一位统治者来说真的算值得称颂的优点吗？
弗里德里希·查拉图借着光滑媲美镜子的地板上的模糊倒影，审视王座之上。
这位苦行僧式的国王，薄情寡义、野心勃勃、独断专权、泯灭人性、虚伪狡诈的国王，祂连人类应当具备的最基本的情感都放弃了，祂这种人是注定不会得到造物主的眷顾。
所谓盟约，所谓友谊，一切的一切当然都是谎言，但不能直白的说出来。
弗里德里希·查拉图深深呼吸，调整着将要表演出的情绪，润色着腹稿。
实际上，作为一位善于把握他人情绪的“无面人”，祂并未在乔治·奥古斯都身上察觉到对祂的杀意。
愤怒是一定的，怨恨可能也有，但唯独杀意一点不见。
不过，这不代表祂就是安全了，可以高枕无忧地敷衍这次话题。
杀意仍然存在，只是源自另外的地方，一个和乔治·奥古斯都话语权相近，更古老的存在。今天没能携带那盏主钦赐的提灯，弗里德里希无法精准定位那人所在之处，也无法完全确定对方的身份。
但只要稍微用脑子想想，就能解开谜题，得到答案。
“立国者”、“秩序之手”威廉·奥古斯都……
察觉到这一点，弗里德里希灵活改变了基本确定的腹稿，因为之后的话，祂的听众不再只有一个，说服那位固执的“立国者”同样重要。
“陛下。”
弗里德里希叹息。
“我承认，我们的行动伤害了您的利益。”
“但也请您谅解，比起您和王国需要应付的麻烦，威胁造物主的危险数不胜数。”
“我想您也不希望看到您的盟友——一位掌握着独家资源的盟友——在兑现报酬之前草草败亡。”
“那场叛乱给造物主留下的伤疤还在，考虑到北大陆的空前团结，如果我们不能统一南大陆，建立一个足够稳定的后方，我们就无法推行之后的计划，更别说帮助您了。”
阴影里的锋利向后退了半步，弗里德里希抓住机会，紧逼向前。
“请您扪心自问，陛下。”
“如果造物主失败，特伦索斯特第二帝国被抹去，北大陆失去了共同的敌人，如果世界真的走向了这个未来……”
“那肯定造物主的遗产也无法幸免，会被某位得到。”
“激化的南北矛盾结束后，不会迎来新一轮的对峙，得到造物主遗产的胜利者，会迫不及待地掀起新的战争，如果那位是您的盟友还好，可如果是‘太阳’，是‘智慧’呢？”
“因蒂斯和伦堡，现在已经领先鲁恩一步的弗萨克，那位独裁者支配的国度，它们会允许您更进一步吗？”
“哪怕您已经凑齐了所有必要条件，您的目标就在您唾手可得的距离内？”
阴影回落，扭曲的力量渐渐消退，只有宫廷墙壁上的伤口记录了方才的紧张。
“但朕现在同样失去了先机。”
鲁恩的国王转变了想法，又或许祂的真实目的本就是讨价还价，而非讨一个说法。
祂用不满语气发出的声音在大厅内回荡。
“你们扶持了新的拜朗皇帝，阿兹克·艾格斯不会承认朕对拜朗皇冠的合法拥有，拜朗人也不会欢迎朕。”
乔治·奥古斯都的自知之明似乎也就体现在这点了。
“不能理所当然的取得皇帝称号，让所有人认同，朕就无法举行仪式，你很清楚这点。”
“确实如此，陛下。”弗里德里希先是认同，旋即反驳，“不过也不尽然。”
“哦？”
国王挑了挑眉毛，等待解释。
“陛下，形势是变化的，即使我们都抱着同一种想法，依旧可能造成和预期背道而驰的未来，种种意外和变故伴随着我们的行动，这是不可避免的。”
“走到这一步，我必须承认，是我们辜负了您，我们应当补偿您。”
上首没有回答，弗里德里希小心把控着弥漫在空气中的氛围，不止留意国王的情绪，还留意着阴影里藏着的那位同等重量的。
“一口气完成所有仪式，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不过就眼下的局势看，您需要的其实不是神座，而是优势。”
“神座是最终目的，但我们未尝不能在终点和起点间设置一个阶段目标。”
“比如呢？”
说到这，沉默的国王终于有了点兴趣。
“比如，您可以先成为‘天使之王’。”
……
重新回到贝克兰德，帕列斯·索罗亚斯德不知为什么感到了陌生。
依照常理，这座祂看着从辉煌到废墟再到辉煌的城市，应该不存在多少祂不熟悉的新变化，但祂又确实捕捉到了这一点。
随行的接待人员每一位都是圣者，这不是什么必要的排场，而是必须。
从数千公里之外的特诺奇特蒂兰而来的公爵，行走在贝克兰德地下不为人知的庞大堡垒内，情报部的一切为祂敞开。
为了尽可能杜绝意外状况发生，祂换了一个容器代步，原本的宿主伦纳德·米切尔被抛弃了，那个天真的年轻人被留在了特诺奇特蒂兰，置于某个极光会小队的看管下，现在承载“时之虫”灵体和权柄的，是一具定制的、崭新的躯体。
严格来说，这算是一件封印物。
“古代学者”特性结合了血族公爵“弦月”奥尔南于灵魂和血肉层面的技术，得到的便是一具保持了人形，又基本可以被看作失控怪物的自律非凡生物。
只是在一位天使面前，这本该少有敌手的序列三层次的怪物，就像个发育不完全的幼崽一般毫无反抗之力，没能做出有效抵抗，便失去了自我意识，灵体完全被“时之虫”寄生，躯壳沦为了容器。
除此之外，考虑到帕列斯本人未了的爱恨情仇，那个来自造物主神子的不确定威胁，在教皇乌洛琉斯的授意下，帝国还慷慨提供了其他帮助。
数个不具备神性的不起眼分灵被创造，就像“秘偶大师”的秘偶那般，隐藏在各处，均藏匿了一条“时之虫”，以作为最后的保险手段。
当然，尽管以上种种看起来已经足够周全，但帕列斯很清楚，只要造物主的神子想，那些最终都会变成给神子增添挑战性和趣味的玩具。
“弗里德里希还在王宫吗？”
有着金发棕眸外表的容器忽然停下脚步，在距离“提灯天使”私人书房十米的位置，扭头看向随行的“幽暗圣者”问道。
趁着麻烦还没找上门，祂要尽快解决一些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