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秘:致新世界不吃肉的猫头鹰

第380章 周

伴随着大炮的轰鸣,天与地也在微微震颤,堑壕支撑的木板发出了吱呀作响的哀鸣,一枚枚重型炮弹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冲撞着阴沉依旧的天空,质量的呼啸扯碎了大气,被炮火集团标记的阵地笼罩在毁灭的威慑下,不断有短暂的光亮在其上爆发,带走无名无面的廉价性命。

战争临近终局,占据优势或劣势的双方都在疯狂消耗着手中拥有的“货币”。

在平日人生中扮演着或父亲、或儿子、或丈夫、或兄弟的士兵们,以消耗品的身份踏上必死的冲锋,两边一望无际的浪潮彼此挤压,相互拉扯,只为博取神祗一笑。

无论是特伦索斯特,还是北大陆诸国,两位主角都无暇再顾及战场所在土地真正主人——高地民族的感受。

他们将此处化作炼狱,展现在幸存不多的高地人眼前,也展现在似乎误入此处的拜朗人眼前。

南大陆星星高原地区沿海,隶属“战争之红”第三大连的队伍穿梭在重峦叠嶂,他们被临时调出战场,自然是有更重要的任务。

但即使被明确下令,一切以新任务为主,热爱冲突的“猎人”们,依旧抓住了从身边掠过的任何一个机会,以高效击杀着遇到的每一个敌人。

阿兹克·艾格斯欣赏着他们的“艺术”,聆听着远处不歇的火炮齐鸣,默默盘算着规模宏大的炮击在瞬间到底能造成怎样的伤害。

幸亏拜朗并非他们的敌人,否则阿兹克真的不知道,祂孱弱的祖国和同胞,能在如此打击下坚持多久。

“海特尔和祂的下属准备开始了。”

扭曲和深沉从阿兹克脚下延伸出阴影中拔地而起,一道狭长的披着兜帽的影子,附在阿兹克耳边,如此说道。

“该我了吗?”

阿兹克对来人诡异的现身并不惊讶,相反,祂松了口气。

“造物主等待着你的信号,”

影子渐渐真实,“影武者”、“混沌天使”安提戈努斯迈着无声的步子,从虚幻中走出。

祂摘下薄如蝉翼的兜帽,黑白参半的长发顺着脊背流下、散开,以无序的姿态自然飘散在空中。

“最后确认,你的任务只是阻挠海特尔的尝试,引出那个与你关系颇深的‘人造死神’,余下的由造物主和教皇解决。”

“在造物主完成对你的洗礼后,你立刻撤出‘人造死神’所在的遗迹。”

“造物主不希望祂麾下的天使付出无意义的伤亡。”

“那位也会行动,配合造物主。”

末了,安提戈努斯补充道。

“我明白了。”阿兹克揉捏着眉心,对抗着从大脑皮层传来的阵阵刺痛,“我会尽最大的努力,不让海特尔有挣扎的机会。”

“不用勉强,尽力就好。”

安提戈努斯目视着这个按照辈分来讲,比祂小上许多的“小家伙”,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或许这就是对曾经团结在“毁灭者”弗雷格拉麾下所有人的诅咒?

祂们作恶多端,祂们肆意滥杀,到最后,祂们本身也会向最亲近之人抽以冷刀。

弗雷格拉曾经的下属是,祂的儿女们也曾手足相残,祂自己便是死在了背叛中,而如今,曾追随过祂的萨林格尔一家,似乎也要遭受相似的命运。

“你刚经历过一次手术,一次很精密,也很致命的手术,不用太勉强。”

安提戈努斯说着鼓励的话,右手深入虚无,拉出了另一道影子。

蔚蓝色的眼眸霍然灵动,“宣告天使”罗曼·安布罗休斯暂时投来了意识。

祂几乎不用适应历史中诞生的躯体,没有多余的交流,仅一个眼神,便进入了状态。

这位世间唯一还能自由活动的“旅法师”,伸出了双手,周围的空间隐隐发出崩溃的咔嚓响声,随着罗曼双手用力,阿兹克和安提戈努斯所站立的土地,整块被投入灵界,“漫游”去了极远之外。

这一过程中,提前借助历史投影,暂时获得了“诡秘侍者”权柄的安提戈努斯,熟稔行使“嫁接”的权柄,将被生生挖出的土地,与原本的坐标联系在一起。

祂目送阿兹克·艾格斯抵达了预定地点,然后身体再次转入虚化,同受祂召唤的“宣告天使”的历史投影,一并消失不见。

耳边重新清净的阿兹克呼吸着略带咸湿的空气,只凭嗅觉,祂感觉自己似乎来到了海边。

这位五官柔和肤色古铜眼神沧桑的男子,轮廓线条紧紧绷着,嘴角没有一丝一毫额外的弧度。

祂手中不知何时握住了,被祂转赠给学生克莱恩的铜哨。

随着灵性向外蔓延你,数不清的色块飞快掠过,被幽暗闪电包裹的漆黑风暴点燃了阿兹克面前的狂暴海。

阿兹克左手中指上佩戴的黑色方形节制爆发出冰冷的微光,与铜哨上相同的光彩相呼应,为祂无名指上斑驳痕迹颇多的古朴银戒染上了骇人的阴森,也照亮了祂的脸庞。

这位第四纪存活下来的“死亡执政官”闭上眼睛,静静倾听不知来自何处的呼喊,被黑暗取代的视觉猛然开阔。

祂看到了成千上万的祭品,看到了披着过去死神教会长袍的祭司们,看到了站在高台上,主持仪式的另一位“死亡执政官”——大祭司海特尔。

阿兹克左手猛地一握,附近灵界和存在于祂脑海的景象随之坍缩,化成了一个看不到边际,缓缓转动的黑色漩涡。

祂毫不犹豫踏入漩涡,任由那黑暗将祂吞噬,耳边含糊杂乱的呓语霍然清晰。

隐约中,祂看到了自己的父亲。

“冥皇”萨林格尔端坐于无数颅骨缔造的皇座之上,如山岳一般高大,透过昏黄的云层俯视着祂,其漠然、其冷酷,像是在审视一只误入宫殿的,无礼但有些价值的虫豸。

而祂,不似前几十次走到“生命尽头”时那般懦弱,这次祂目光没有下意识避开,没有让恐惧生根发芽。

或许是造物主的支持给了祂底气,又或许是祂已经找到了,真正值得祂奉献所有的事业,曾经辅佐皇帝,似臣仆胜过掌权者的“死亡执政官”昂首挺胸,模仿着“冥皇”的傲然地姿态,以皇帝般不羁、释然的脚步,踏入了那既是宫殿也是陵寝的庞大建筑。

祂的到来惊醒了棺椁中沉睡的死者。

一具具敝开的棺材加速腐朽,棺内趴着的背生白色羽毛的腐烂尸体,像是迎接阿兹克的到来一般,从棺中爬出,突然的动作惊到了仪式外围,一些跪地祈祷的祭品。

阿兹克行走在浓郁黑气弥漫,雾霾河流一般缓缓流淌的大道不去理会或发出尖叫,或受祂影响瑟瑟发抖的祭品和祭司,以固定的步伐向陵寝最深处走去。

一路上,弥漫的黑雾没再发出喘息,缓缓向着四周散开,盘踞于底部的虚幻事物一点点呈现。

“叛徒!”

“停下动作,向真正的神跪拜!”

祭台之上的海特尔高呼着。

抛开非凡赋予祂的力量和高贵的身份,祂与一般的行将就木的老人别无差异,都是一般的腐朽,都是一般的枯瘦,都是一般的无力。

这个皮包骨头的骨头架子拼命挥动着手里由人骨打造的权杖,试图压榨体内的灵性,令阿兹克跪服。

然而多年疯狂的尝试早就破坏了祂的身和灵,纵使阿兹克同样状态不佳,不敌于一般的天使,也没有受到祂的影响。

海特尔的癫狂被阿兹克看在眼里,同样倒映在另一双极为相似,只是更为冷峻、更为无情的眸子中。

那是一条庞大到足以压垮一座岛屿的羽蛇。阴绿近黑的鳞片是祂的甲胄,淡黄茂密的羽毛是祂的大麾,修长蜿蜒的犄角是祂的冠冕,眼窝中盛大的苍白则赋予了祂不允反抗的威严。

祂如若皇帝,盘踞在死者堆积的寂寥之上,冷笑观望着这难看的丑剧。

阿兹克同样没有理会海特尔,但祂停下了脚步,在祭坛之前。

祂与那庞大的羽蛇对视,打量着与祂自己有着同一张面孔,却截然不同的生物,脸孔骤然狰狞。

在目睹羽蛇全部真身的刹那,阿兹克似乎被羽蛇身上难以计数的,人类无法理解的诡谲花纹所刺伤,无法言喻的剧透瞬间席卷全身。

祂捂着脑部,原本柔和的五官拧成一团,对抗着仿佛被楔子凿入大脑的痛楚,头颅高高抬起。

剧烈的疼痛中,一幅幅不连贯的画面从祂眼前接连闪过,被刻意尘封的记忆开始复苏。

那是寂静的大地,那是数不清的苍白死尸,是浮于半空,有不同种族头骨堆积而成的云朵,是祂父亲残害祂灵魂的证据。

祂对抗着发软的膝盖,品尝着仇恨与愤怒的甘甜。

是啊,从来没有所谓的“人造死神”,只有为死神归来准备的容器……名为阿兹克·艾格斯的容器……

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拜朗,拜朗就是毁在了这么一个皇帝手上?

哈哈哈哈哈哈……阿兹克无声嘲笑着自己,也嘲笑着祖国,其扭曲的表情宛如恶鬼。

这一刻,阿兹克心底最后一点忧虑也消失了。

汗水从祂额头一滴接一滴流落,打在脚下石板上,浸染开一层淡黄的油污,催生出与羽蛇体表相似的白色绒毛。

阿兹克知道,这是祂体内一半灵魂,对另一半灵魂呼喊的回应,是两者对重新结合,回归完整的渴望。

“海特尔……”

癫狂的大祭司不知何时就不再呵斥,反倒陷入了沉默。

祂听见阿兹克喘息般的呼唤,态度好了不少。

“我在,殿下。”

“你从最开始就知道,对吗?”

阿兹克脖子不可遏制的暴起青筋和血管,上面布满了漆黑阴冷的鳞片。

“不,殿下。”海特尔平静回答道,“神的决定不会与我这等侍从商议,我只是遵从神留下的命令,完成祂交代给我的任务。”

“至于任务本身为了完成什么,该通过什么方式达成,我并不知晓。”

“整个‘人造死神’计划,包括这个名字,都是我在漫长的执行过程中,慢慢意识到了神的智慧,妄自菲薄对神的揣测,所私自加上的。”

“这无异是僭越,如果您想要代神降罪于我,您请便。”

老人干涩无力的嗓音回荡在阿兹克耳边,令阿兹克频频摇头。

“僭越?”

“降罪?”

“呵!”

阿兹克额头位置裂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凭着所剩不多的理智,阿兹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团搏动的血肉,在海特尔诧异但不惊慌的目光中塞入口中。

头顶被一直弥漫着苍白火焰,由青铜构成的鸟型饰品包裹,如佩戴着皇冠,阿兹克缺少血色的脸色渐渐多了几分红润,疼痛对祂的影响也不再极端,挺直了腰背。

“你冒犯萨林格尔与我何干?”

“你!”海特尔勃然大怒,“阿兹克·艾格斯,胆敢直呼神的名讳!”

“不过你确实犯下了僭越之罪,也须接受惩罚。”

阿兹克不理会海特尔的迂腐,冷声道。

“你冒犯了拜朗的新皇。”

海特尔愣住了,祂没有想到阿兹克竟如此狂妄。

自称新皇?

祂也配?

“你……”

老人用发抖的指尖指着阿兹克的眉心,似乎要呵斥。

但随着阿兹克完全遏制灵魂的痛苦,至少压下了表面的不适,两眼燃起熊熊苍白,盘绕在祭坛上的羽蛇骤然腾起,张开血盆大口猛地发难,海特尔再没了说话的几机会。

酝酿着极大恐惧的黑暗掀开了陵寝的天顶,雷暴仿佛永不停息般包围了拥有狂暴之名的海洋,暴君之威令所有生灵瑟瑟发抖。

文明的画卷铺开千里之长,恒星的热量洗刷了部分阴沉,但未影响太多,祂坠在远远的天边,高高挂起。

生命的到来彻底粉碎了死亡的基本,腐朽取代永恒的死寂,配合众生的母亲,在昏黄橘红之下,造就纳垢的花园,以畸形的姿态联手。

支撑着阿兹克此时仍未倒下,傲视环顾周遭群敌的黑甲巨人与倒吊的十字长剑作伴,如若身处无人之境,单手压制疯狂挣扎的羽蛇,空闲的手掌持剑劈下,将阿兹克·艾格斯的灵魂一分为二。

真实造物主透过抽象的权柄表现,仿佛带有真实重量的视线从诸位神祗上一一划过,最终落在了那离得最远,也最为傲慢的太阳之上。

祂们隔着一整个星界对望,诉诸着恩怨。

……

“周。”

真实造物主双手抵住剑柄,燃烧着黑色火焰的剑锋刺入大地,险些碾碎刚经历补全,疲惫不堪的阿兹克·艾格斯。

祂转动脖颈,猩红的独眼在面甲后散发着光芒,照亮了与祂并排,但只有祂头颅大小的人影。

身缠白袍,惨白肌肤表面深蓝龟裂纵横,真正的移动天灾,见证过多次屠神伟业,曾被传说死亡,又于今日粉碎了谣言的灵界之主微微颔首。

“诡秘之神”用眼神回应友人,然后……

祂抬起了手臂。

“让狂暴海沸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