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秘:致新世界不吃肉的猫头鹰

第375章 受诅咒的女孩

原本似乎能持续一个世纪的厮杀终于结束了,在极为短促,极为荒谬的逃窜中,被划上了句号。

尽管已经脱离战场,暂时摆脱了鲁恩人的追杀,但那弥漫于空气中的刺鼻硝烟味,和剧烈的血腥味,以及时不时新增的尸体,仍在提醒着残兵败将们,死亡的镰刀尚未从他们脆弱的脖颈上移开。

“巫王”弗拉德·兰度看着逃离战场,跟随他不断向山谷更深处,向着他记忆中一处近乎绝地,但又是当下仅有选择的逃亡路线行进的下属,腾起了懊悔与悲伤。

可这些负面清晰,没有一丝一毫出现在“巫王”略显阴柔却坚毅十足的脸庞上。

他必须保持铁面,将冷酷和决绝展现给自己的下属,让他们相信他们的主将不后悔先前的选择。

无悔,是当下这支残兵唯一的主题,也是只能拥有的主题。

弗拉德很清楚,他的士兵们足够疲惫,需要一场演讲,由他这个团长出面,再讲一些空洞的大话,来安抚揣揣不安。

可是他又做不到。

争分夺秒才是现在的第一要务,逃得远一些,让部队缓过劲儿,比什么都重要。

还要调查那支鲁恩军队为什么没有被情报标出,好似凭空出现,堵在他必经之路上的缘由。

这并非是弗拉德仍在一意孤行,希望证明他的决定和预期无错。

而是他清楚,只有调查清这一点,才能避免后续的部队不会再遭遇他面临的悲剧。

“团长。”

一位身高超过两米,面部刺青的男人凑了过来。

和北大陆一些国家,罪犯会被面部刺青,以示此人罪恶的习俗不同,在特伦索斯特军中,大多数面部上带有刺青的士兵,都和巨人有着联系。

他们或是巨人的后裔,或是受了巨人文化影响,保持着荒蛮部落习性的强悍战士,此人也是如此。

艾略特·黎曼,“守护者”背负着稀释后微不足道的巨人血统,但和一般巨人比较,力量上几乎相同。

他迈着高大却不见多少狼狈痕迹的身躯,提着一具仅剩下一半的尸体,展示给了弗拉德。

“我看可以让大伙儿歇歇,咱俩趁着机会,得好好问清楚……”

弗拉德的副官,“守护者”黎曼低吼道。

“这群混蛋埋伏咱们大概是个意外。”

“你和该死的黑夜走狗缠斗的时候,我注意了下鲁恩人,他们明显没准备好,否则那群骑兵至少能冲锋两次,不会给咱们还留下超过一半的人。”

目视着副官,“巫王”思索了片刻,下令士兵原地休整五分钟。

他留意夜幕上,那躲在厚重云层后,半隐半现的月亮的位置,除了让黎曼坐下,还招来了另外几个下属。

“通灵?”

弗拉德提议道。

“通灵能行吗?”黎曼的视线中充斥着担忧,“你刚刚消耗太多了吧?”

“我做不来这些事,队伍里的‘占卜家’要么死了,要么也受着伤……”

“那就我来。”弗拉德没有推脱。

他举起还在颤抖的手,努力再三,没能挤出太多灵性。

“巫王”的恢复很快,但又是带队逃跑,又是刚大战一场,身上还有多处伤口、以及缺失的器官需要愈合,实在没法实现精密操作。

靠近团内干部的一个士兵察觉到了团长的窘迫。

他低声朝附近的同伴哼了几声,几个还算健全的士兵自发凑了过来,挤进军官们围成的圆圈,手指上割开伤口,把血液轮流挤进了一个水壶。

见这一幕,弗拉德愣了愣,脸上蹦出羞愧的难意,却还是接过下属们的好意,端起晃荡的水壶,一口饮下。

靠着鲜血提供的灵性,“巫王”熟稔构建仪式,配合随身携带的药剂,加速恢复灵性。

黎曼随之将从逃跑以来一直攥在手上的敌军尸体,扔进了仪式中心。

在“巫王”那晦涩古赫密斯语的呼唤下,被囚禁于尸体内,尚未消散的灵体被唤醒。

弗拉德直面浑浑噩噩的灵,问出了他在意的问题。

他也得到了真相。

……

“我去他妈的!”

毫无形象,出生高贵的血族伯爵毫无形象的砸烂了面前的灵和尸体。

他愤怒的几乎不能自已,他的下属和士兵们也是。

弗拉德不是不能接受技不如人,不是不能接受失败,可他无法像传说中的圣人那般,坦然接受命运对他的嘲弄!

“废物!”

“一群废物!”

“鲁恩人都是狗吗!”

“两万人的军团,就算不满编,连三天都坚持不了!”

黎曼等人脸色阴沉,盯着地上的烂泥或一言不发、或咬牙切齿,只有弗拉德站在人群中。

“巫王”意识到了,在当下的形势里,他这样不顾后果的大吼大叫纵然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可他还是无法控制怒火。

他拼命攥着拳头,尖锐的指甲刺破了掌心,牙齿崩开了细纹。

好不容易,“巫王”压低了嗓音,可他的斥骂还在继续。

“两万人,一天就崩溃了……”

原来,“埋伏”了弗拉德和他手下军队的,根本不是鲁恩人提前意识到偷袭,那些骑兵和“红手套”半神率领的黑夜教会的非凡者,根本就是从前线败退下来,被特伦索斯特其他部队追着杀的败军!

只不过“守夜人”负责的部队曾经是预备队,还没来得及加入战局,就被前线崩溃的友军裹挟着不得不后撤,才保留了不错的战斗力。

这也是为什么弗拉德当时在骑兵身上看出了微不可察的慌促和狼狈,原来那些鲁恩人才是逃命的一方……

他可以接受失败,可这样的失败怎么能让他一声不吭地咽下?

他的士兵,一千多人,就死在了这么一群猪狗不如的废物的手里?

狗屁荣誉,狗屁大业……弗拉德懊悔无比,他抓着脑袋,揪着头发,发出如野兽一般的呜咽。

士兵们将团长的哀怒交加看在眼里,却说不出什么。

尽管没有背负指挥官的重担,不是意外的主要负责人,但他们同样被命运无情的戏弄,被来自无常世态薄凉的讥笑所恼。

他们不敢出声,生怕给团长增添更多不必要的负担,真的压垮了平日对他们都还不错的血族长官。

说真的,这一切就该他们负责吗?

所谓厄运,到底该怪友军们过于勇猛,打的敌人溃不成军,还是该怪鲁恩人实在废物,连一天也无法再多坚持?

都不该怪……

真正有问题的,还是一开始就提出了这铤而走险计略,自告奋勇深入敌人腹地的他们。

是团长的责任,也是他们的责任,所有人都该负责。

可是,面对如此荒谬的现实,他们又凭什么坦然呢?他们该抱怨,如果连这点权利都失去,那未免太可悲了……

是啊,凭什么呢?

……

“凭什么?”

希雅目视着亚辛,这个据说是阿兹克·艾格斯选定的,“改良派”第二人物的跛子,出声质问道。

“殿下……”

“是陛下!”

希雅坚持道,就像一个小女孩,固执地不愿交出手里的玩具。

“殿下。”亚辛加重了声音,摇头说道,“您必须签订这项文书,保证您不会对特诺奇特蒂兰的居民出手,我们才会带您去见陛下。”

呵……希雅止不住发笑,尖锐的讥嘲。

可祂又做不了什么。

祂不可能拉下脸,对眼前祂认为顽固的拜朗“改良派”动手,这些人终究流淌着拜朗的血脉,他们的要求也是合理的。

祂作为拜朗皇位的继承者,当然不会对拜朗居民出手。

说到底,这些人又有什么资格能束缚住祂?

靠着所谓的“公证书”吗?

可笑,区区圣者级别的“公证”,不论“改良派”是从哪讨到了这一层次的货色,也束缚不了祂。

抱着天然的责任感和已经扎根于祂灵魂多年的道德观念,祂生硬地点了点头,没有纠正那“殿下”与“陛下”称谓的倒逆,在文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好了,带我去见阿兹克·艾格斯。”

亚辛收回文书,恭敬颔首。

“如今所愿,殿下。”

他驱散同伴,移开身子,露出了被他遮掩的大门。

而在那之后,早就等待于此的阿兹克正透过空荡的门框,目视着希雅。

身材中等,放在人群中只凭相貌很容易被忽视的死神亲子点了下头,神情淡漠道。

“我是阿兹克·艾格斯,拜朗的‘死亡执政官’,也算是你的先祖。”

“希雅·帕伦克·艾格斯,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面对“死亡执政官”大言不惭的厚面皮,希雅嘴角抽搐了。

祂深呼吸,也开口道。

“我是希雅·帕伦克·艾格斯,皇帝克鲁曼·帕伦克·艾格斯唯一的子嗣,拜朗皇冠的继承人,你的君主。”

“第一次见面,你该向我下跪,‘死亡执政官’。”

听闻这口气颇大的示威,阿兹克如真正的长者在看顽皮的孩童,不假怒色,反倒表示赞同。

“于‘冥皇’当初为拜朗定下的规则看,我确实该如此。”

“可是。”阿兹克微微抬起下巴,“于现实,于当下的情形,我们再谈所谓的拜朗规矩,又能决定什么?”

“希雅,你与我的见面,不该像现在仍然愚昧的,徒留血脉却失掉了荣耀的拜朗贵族一般,像可笑的戏剧演员似的对唱。”

“我更希望你我在最初相见后,抛开繁文缛节,只以尚存不多的,家人的身份交流。”

阿兹克谨记着来之前学生对祂的劝告,边对抗神性鼓动祂狠厉镇压眼前小辈的教唆,边思考如何尽量温和地言辞,扮演成一个人性富足的慈爱祖辈。

“希雅,我想你应该明白目前拜朗面对着什么,这是我们交流的基础。”

“我当然……”希雅怔了片刻,似乎没有预料到阿兹克的态度。“作为皇帝,我……”

“皇帝?”阿兹克眯起眼睛,“别说笑了,希雅,拜朗已经没有皇帝了。”

“皇帝的名号,只属于掌控神座的那批人,我的父辈,你只在神话故事中听说过只言片语的‘冥皇’。”

“只有祂们,萨林格尔、特伦索斯特、图铎、所罗门,配得上皇帝的称号。”

“而你,而之后的我,而奥尔索诺、乔治·奥古斯都,都是对祂们的传奇,祂们的风采,是对过往影子拙劣的模仿者。”

“在后来的年月里,唯有罗塞尔·古斯塔夫勉强能够配得上皇冠,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谈起历史,阿兹克仿佛找回了更多人性。

祂放弃了没有准备妥当的腹稿,以一个更偏向历史教师的形象,对眼前算作祂曾曾曾曾曾孙女还托大的女人,施以淳淳教诲。

“我们没能力从其他神祗的手下保全一个国家,连虚与委蛇的能力都没有。”

“这是我们个人能力的不足,也是‘冥皇’强加于我们的悲哀。”

“我们本就不该承受如此之重,是祂的孤注一掷,把拜朗拖向了死亡,也把混乱和毁灭留给了我们。”

“放下虚无缥缈的宣称,你我还有得谈。”

阿兹克顿了顿,补充道。

“不要再对着我自称皇帝了,孩子。”

祂出手,尝试触碰希雅,祂希望看到这个被压得喘不过气,背负了太多无妄之灾的孩子,同祂握手。

可希雅拒绝了。

苍白的女皇甩开了“死亡执政官”的好意,面带怒容。

“我不是你的孩子,你也不要再让我听到从你嘴里,蹦出来‘孩子’这个词,来称呼我!”

祂上前一步,并不深的肤色上显着红晕。

“能够叫我孩子的,只有我的父亲,我的母亲,他们都死了,死在罗塞尔手里,也死在特伦索斯特人的趁火打劫下!”

“趁火打劫?”阿兹克不解道,“据我所知,特伦索斯特人可从为在拜朗灭亡时动过手。”

这话噎住了希雅。

苍白的女皇很快反应过来,又尝试反击。

“如果不是他们分裂了东拜朗,帝国怎么会一下败亡?”

……

阿兹克目视着胸膛起伏的希雅,闭上了眼睛。

“希雅,不要再自己骗自己了。”

“也不要试探我。”

“你很清楚,即使东拜朗还在,拜朗也会灭亡,无非是时间变长两个月,让流血变得更多。”

“你之所以主动来见我,不正是因为你清楚这一点。”

“让我们放下试探和防备,好好谈谈吧……”

“为了拜朗,也为了你我……”

“为了受‘冥皇’诅咒的艾格斯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