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不正常的人选
“你可真受欢迎,我的兄长。”
画家的调侃与整个地下室的氛围格格不入,她行走在其中,甩动着两根灵活的麻花辫,略带些蜜色的肌肤上洋溢着轻松愉悦的笑颜,她的闯入,仿佛一轮明月拨开云雾,照亮了晦暗的漆黑。
刺客的尸体在地上打了个滚,引来饥肠辘辘蟒蛇的觊觎。
那畜生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尚且温热的肉块,撑大了口腔,看样子打算将刺客的尸体一口吞下。
而这一幕恰好被“明月”瞧见,画家打扮的小姑娘轻轻踹了一脚,蟒蛇受到惊吓,顺势奔逃,一路滑行溜上了主人的小腿,沿着坚实的线条蜿蜒向上,最终盘踞在主人包容的臂弯上。
阿兹克·艾格斯目视着祂的胞妹,轻声叹息道。
“不用在意,刺客变多是预料内的发展。”
这位继承了“冥皇”宣称,当今拜朗帝国遗老遗少内辈分和资历都为最老的“死亡执政官”,离开摆满了地图和信纸的书桌,任由宠物蟒蛇在祂胸膛和双肩之间游走,来到了祂胞妹身前。
“如果没有刺客光临,那只能说明我们的行动相当失败,以至于无人在乎我们,更别谈后续还没来得及做出的尝试了。”
“而且,下次再出现刺客,你不要出面,
“或许海特尔和希雅已经察觉到,在特诺蒂特奇兰支持艾辛他们的是我,但现在还活跃在西拜朗的其他诸侯、酋长,以及北大陆的主教、军官们,只把我们当作了又一个流着‘冥皇’之血的,普通的艾格斯家族成员。”
“他们误以为我们不过富有野心的小辈,所以……”
阿兹克用脚尖顶了下,死相凄惨的刺客的尸体。
“所以,他们才会派这种水平的刺客,锲而不舍、不厌其烦地试探我们。”
“如果你频繁出现,我想再有两三次,他们便会发现,隐藏在艾辛背后的支持者,至少是一位半神。”
“而那就可能会引来‘黑夜’或者‘战神’,也可能是‘永恒烈阳’的大主教,我们现在的实力还很弱小,不适宜公开身份,更不能主动把自己推向众矢之的的位置。”
“万,适当的忍耐是必须的。”
“我知道现在的生活对你来说很无聊、很压抑,但这是我们必将经历的过程,也是我们必须背负的责任。”
阿兹克耐心分析着局势,可惜的是,祂的苦口婆心似乎并未换来的胞妹的理解。
万脑后的麻花辫倏地一甩,黑色的眼白向上翻去。
“你说这些谁懂啊。”
她嘟着嘴巴,不愿让严肃和骨感的现实继续败坏她的好心情,只愿把黑压压的后脑勺留给兄长。
“是你说让我多上心拜朗的事务,要担起艾格斯的义务,我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适合我做的事,你反倒又说我做的不对了。”
“你的意思就是,我做什么都是错的呗?”
“当然不是,万。”
阿兹克蹙着眉头,再次压榨那在几乎所有记忆苏醒后,便愈发贫瘠的人性,不愿漏下一点一毫冷酷、无情、强硬的话语,溅到胞妹身上。
“我也是在担忧你的安全。”
“死亡执政官”摇着头,找不到更好的办法说服祂的胞妹,只能把大道理和无趣的现实又一次搬出来。
“现在北大陆的联军抽不出更多的天使,即使他们真的发现你我的存在,他们也顾不上我们,至多也就派遣两到三个圣者,携带上一件零级封印物骚扰。”
“他们现有的余力,奈何不了我。”
“可你不一样。”阿兹克道,“万,你的状态不稳定,多年的流浪也让你落下了病根,你甚至无法像一个正常的‘摆渡人’一样,使用你从‘冥皇’,从血脉那继承的权柄。”
“如果遇上他们,招来了北大陆人的注视,接连不断的试探,我恐怕你很难应付得了。”
“如果出了意外……”
“如果出了意外?”
万挑着眉毛,微仰着头,看着她并不熟悉,最近才慢慢试着接受的,突然冒出来的兄长,表现出一股童趣的执拗。
“怎么,你不会保护我吗?”
“你说过,这是我们共同的事业,而事业的终极目标,就是为了保护像我这样的人,还有更多的拜朗人。”
不夹杂半点功利的,甚至说幼稚到难以和先前话题相提并论的质问,使阿兹克怔住了。
就是这样单纯的闹脾气,“死亡执政官”却找不到任何方法来应对。
祂愣愣望着倔强的胞妹,眼孔内倒映着那陌生记忆与珍藏回味交杂的,红扑扑的脸蛋,终是叹了口气。
“会,我当然会,我发过誓的。”
纵然当下连祂自己的安全都得不到保障,若是令“死亡执政官”赌咒,祂甚至不敢承诺一个结果必将实现,可祂还是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祂必须给出答案,哪怕要付出太多,割舍数不清的自由和权利,祂也必须给出答案,而且一定是肯定的。
松开折起的臂弯和手腕,盘绕在主人身上的宠物当即会意,悄悄溜回了地下室角落的阴影。
阿兹克拍打着衣领上不小心沾到的灰尘,又像是拍打着无奈。
“万,最近你还是先小心两天,不要再出去了,这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沉默中,阿兹克隐约听到了怪声怪气的讥讽,但祂没有说话。
或许是意识到了兄长真的为难,又或许不愿就所畏惧的上位者争执,万生硬地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阿兹克的要求。
不过很快,这位常年生活在记忆空白中,心理年龄一直没有增长,保持着孩童心的“摆渡人”,自然调整好了情绪。
笑容又出现在她娇嫩的脸庞上,只是这次多了几分足以令监护人惊骇的调皮,以及无所畏惧的跃跃欲试。
“对了,阿兹克。”
“你的学生不是马上要来吗?”
“你一直夸他来着。”万掰起手指头数,“你说他稳重、懂事,而且很善良,是个非常包容他人的好好先生,还是个懂很多故事的学识渊博的学者。”
“他好像是特伦索斯特人?”
万小小的撇了下嘴。
“不过这不重要,你说他支持你,而且是非常支持,无条件信任那种。”
“哦对,你还说他是个半神,‘诡法师’对吧?就那个‘占卜家’途径的。”
“既然他这么厉害,那我到时候干脆和他一块儿好了,这你总放心了吧?”
和克莱恩一起……阿兹克认真考虑着胞妹提出的建议,竟发现真的是个好选项。
不过克莱恩已经在心里说了,他不会独自一人来特诺奇特蒂兰,还会带着他在特伦索斯特组建的小队,同时有一位天使也会与他们一道。想到这,阿兹克脑海里自然而然地浮现出,葬礼那天在墓园见过的两个年轻人的脸。
真实造物主的神使和查拉图家族的成员,再加上一位天使……祂挺满意克莱恩同伴里的几个人选。
因为他们的到来,又一次从侧面证实了真实造物主对拜朗、对祂,不,应该说对克莱恩的重视。
是的,是对克莱恩的重视,可这又有什么区别呢?
况且,更重要的是,信里常常被克莱恩提到的,那个叫莎伦的小姑娘,也会来特诺奇特蒂兰,祂还没有见过……
阿兹克嘴角难得的凑出了一点极易被忽视的笑意。
自从回到拜朗,很少有事能触动祂愈发冻结的心灵,可以突破厚厚障壁,钻进祂心房的,也就是剩下了那几件。
“所以到底行不行啊?”
阿兹克沉醉在突来的欢心中太久,差点忽略了等待答案的胞妹,紧忙收敛笑容,沉声回应道。
“当然。”
“不过还要看克莱恩,虽然我不觉得他会拒绝你。”
末了,阿兹克又补了一句。
鲁恩的生活还是给祂留下了不小的影响,祂已经习惯于在游刃有余的闲暇时,多从他人的角度考虑。
克莱恩是个好孩子,万本质上也只是个比较顽皮的孩子,相信不会有什么意外。
而且他也乐得看到最喜欢的学生和仅存的家人建立友谊。
“那好,我到时候自己问他。”
万原地扭着脚尖,墨绿色套裙的荷花边,跟随着万小腿的动作轻轻摇曳。
“你又不让我出去,我只能找你的学生了,结个伴,你总该放心了。”
“我听你说特伦索斯特挺重视他来着。”
一谈到这,万就难忽视她心底那不愿承认的妒意。
明明阿兹克找到自己的时候,口口声声不会再让自己离开祂的视线一步。
可真到了两人相处时,又总是忽视她,直到忙完了好像无穷无尽一般的工作,才会偶尔凑到她身边,象征性的关切一两句。
而且,就算是这破碎的渺小相处时光里,祂仍然要提起别人。
一个万自己见都没见过,只活在兄长骄傲语气中的完美学生。
倒不是说她心眼小到了无以伦比的地步,也不是说她因为这点事就要故意给兄长的学生使绊子,她知道兄长只把她当孩子看,但她也有自己的敏感和思考。
她在兄长炫耀式的分享中,看到的不止是师生之间的深厚情谊,还有诸多不平等。
乍一看,任谁都会觉到,所谓不平等是指天使老师和圣者学生,可万毕竟一个人游荡在异国这么多年,她什么没经历过,什么没见过,天真、不愿过问世事,不代表她真的对现实的残忍一无所知。
那个克莱恩身上真实造物主过分的重视,和兄长称得上无依无靠、众叛亲离的处境,才是最大的不平等。
如果克莱恩转意了呢?
如果他在兄长追求的伟大愿景——拜朗复兴事业——所必须面对的层层困难前退缩了呢?
那个人随时可以抽身离开,而且兄长无法对他奈何。
明明没相处太长时间,可万确实在珍重她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这个兄长。
她的直觉告诉她,阿兹克·艾格斯并未说谎,而且一向敏感的她,也确实能感受到,阿兹克那颗冰冷、拥挤内心中,为她特意留下的位置。
孤苦伶仃那么久,她自然也就无比渴望这得来不易的关切。
也好在她天真烂漫的性格,否则两人之间的情谊又要另说,指不定又要重演昔日拜朗帝国的“兄友弟恭”、“父慈子孝”。
总之,她必须好好替兄长检查一下克莱恩·莫雷蒂,看看他的成分。
……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
杰利·查拉图好奇心发作道。
最近他和克莱恩的关系越来越好。
如果说以前克莱恩潜意识里还总把杰利·查拉图按在畜生的位置上,那现在至少前进了好几步,杰利已经晋升为了高贵的人渣。
同理,在杰利眼里,克莱恩也从好命的胆小、懦弱二世祖,变成了间接性拧巴综合征发作的一级病患,尤其是情感白痴。
不过话说回来,两个人的感情算是升温,而且蒸蒸日上。
“我总觉得,到了特诺奇特蒂兰,我们会遇上很多麻烦。”
克莱恩收拾着行李,语气中满满的不安。
“麻烦,你遇不上麻烦才奇怪好么。”杰利对此表示扫兴,觉得克莱恩大惊小怪,“你想想,就以你的身份,你到了哪能不遇上麻烦?”
“多少人在盯着你,别看我们现在和‘红天使’对门,一百米开外就是梅迪奇殿下亲自统帅的军务部办公室,我敢笃定,还有许多你不知道的目光在注视着你的一举一动。”
听闻,克莱恩抬头看了眼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只觉得头疼。
他摇了摇头,重新强调说明。
“不是,我不是指这些麻烦,而是别的,我不清楚的。”
“从今天晚饭开始,我的灵性直觉就一直怪怪的,也没有警报,好像混进去一颗石子似的,就扎在那里,除了让我不舒服,也没有别的事情发生。”
“放宽心。”
杰利·查拉图沉默了片刻,他不知道这小小不正常背后可能隐藏的问题是否严肃,只能用言语安慰道。
“该来的总会来的,而且你也躲不掉。”
“再说了,大小姐现在可是‘魔鬼’,她的恶意感知比一般的‘魔鬼’还要强一些,真要有什么危险、麻烦,我们会得到预警的。”
“但愿吧。”
克莱恩叹息道。
他继续埋头收拾着行李,过了几秒,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问道。
“对了,你了解奥尔南公爵吗?”
“为什么梅迪奇殿下要派祂和我们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