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 出乎意料的
“总数十四,一艘三级风帆战列舰,三艘重型护卫舰,九艘挂着鲁恩海军旗的私掠船,最后一艘用途和量级不明,但是从龙骨雕花上分辨,应该隶属风暴教会。”
“是叛逆的船,舰长。”
领航员埃文斯松开护着双耳的手掌,缓慢睁开眼睛,以避免他紧闭已久的双眼被毒辣的阳光刺伤。
即使他想要努力遏制长时间“倾听”带来的应激性生理反应的影响,但无论是如失血般过于苍白的面容,还是脖颈处蜿蜒的青色血管,都凸显了这位“倾听者”的状态已经岌岌可危。
高强度的工作并未给予他带领舰船脱离危险的可能,只带来了更多噩耗。
“药剂师,给他开一份‘甘露’。”
“渡鸦之巢号”巡洋舰舰长巴亚尔随手一挥,身后待命多时的血族药剂师即刻向前。
这位给人以钢铁观感的男子边缓步离开瞭望台,边颔首示意身边人跟上。
“卢瑟,你替埃文斯继续盯着那些船,”
路过船上另外一个领航员身边时,舰长巴亚尔先嘱咐一声,然后朝另一个方向低语道。
“我们可能要玩完了。”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的船有多大能耐。它当然不畏惧战斗,但当被超两百门火炮同时瞄准的时候,即使是超越一级战列舰的‘圣者’级战舰,也免不了败亡的结局。”
“更何况我们只是一艘巡洋舰,一艘规格上的四级战列舰。”
“所以您要撤退吗?”
“我们现在就掉头?”
巴亚尔停住脚步,侧头审视起劝告者,那双危险的翠绿色眼瞳被眯了起来。
他的视线由下而上细细扫过眼前之人,锋利的目光犹如一把匕首,只是匆匆掠过,便已经令被注视的另一方感到了幻觉般的刺痛。
阿尔杰·威尔逊,一名风暴教会的叛逃者,由圣者特里斯坦·欧根阁下直接引荐,据说还和那位神秘的v先生,和主的另一位圣者、神使,有着隐秘的联系……巴亚尔从记忆中挑拣,试图拼寻找出对眼前之人的全部已知信息。
“所以,我可以理解为,你希望我什么也不做,当着叛逆的面夹着尾巴逃跑吗?”
巴亚尔的语调很轻,嘴角甚至残留着一丝微笑。
“威尔逊,虽然我们才认识不到一周,你我都还没有互相深入了解的机会,但你为什么觉得,你能够说服我撤退?”
“尤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我没有把握,舰长。”阿尔杰低下头,嗓音低沉,“我只是基于我临时被赋予的职责,以及理智考量,劝阻您不要因一时争气而葬送了帝国的宝贵财产。”
说着,阿尔杰深吸一口气,抬头直视起巴亚尔。
“我也是一位船长,对海上的争斗也有一些称不上有价的经验。”
“鲁恩的舰队并不可怕,他们不过是临时拼凑的混编舰队,是一支毫无荣誉可言的杂牌军,但这不是现在的我们能够应付的。”
“我们只有一艘船,并且量级小于对方的主力舰,恕我直言舰长,我看不到任何胜利的希望。”
“无意义的牺牲是……”
巴亚尔没有出声,仅是挺起了胸膛,但就是这微小动作下溢出的冰冷,迫使阿尔杰的身影微不可察的退了退,主动噤了声。
“首先,我需要纠正你的思想,威尔逊。”
“渡鸦之巢号”的舰长把手掌搭在阿尔杰的左肩之上,即使隔着几层厚厚的布料,阿尔杰仍能感受到巴亚尔那由内而外散发的寒意。
“任何牺牲都是可以被接受的,我们从不会因牺牲而在原本应尽的职责面前退却。”
“其次,胜利的希望并不是没有。”
浑浊的阴影在阿尔杰眼前晕开,那轮廓逐渐膨胀,直至将要触及舰船走廊的天花板。
低沉的嗓音从渡鸦面具后的回荡传开,身披黑甲的巨人舒缓骨骼,其肩甲上虚无非实体,由影子构成的漆黑羽毛,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而曳动。
“正如你所说,经验和理智是一位船长思考前必须具备的,我很认同这一点。”
“所以我不会追求遥不可及的胜利,但我也不准许我和我的船,不打一枪一炮转身就逃。”
“我们需要搞明白这支舰队进入罗斯德近海的目的,并且试着把他们拦在近海外围,不让他们有靠近岛屿的机会。”
“所以您的意思是,迂回作战,拖到罗斯德分部作出反应,派援兵来……”
阿尔杰犹豫了一下,换了个比较中性的词。
“来支援我们。”
“是的。”
巴亚尔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
“这是我们的职责,也是‘渡鸦之巢号’应得的荣誉。”
……
荣誉个屁!
一声声轰鸣声从两层甲板上同时传来,声音之剧烈几乎能够让人马上失聪。
随着火炮一轮齐射,整个船都陡然摇晃了起来,大量夹杂着火药粉尘的厌恶瞬间从排列整齐的炮口当中升腾,然后很快汇聚成了一阵灰色的烟雾,几乎笼罩了整个视野。
片刻时间内,已有不知多少生命死在了爆炸中。
待在二层甲板的阿尔杰从一个窄小的瞭望孔向外探去,视野里灰沉沉的海面好像和远处的天空都融化在了一起,可即便如此,他依旧能模糊辨认出那些舰船桅杆上悬挂的鲁恩国旗。
“审判之剑”包围了他们,目之所及尽是沉闷的黑色。
妈的……面对这场面,哪怕是一贯冷静,不喜放纵情绪的阿尔杰也忍不住暗骂了一句。
依着多年海战经验,他快步从靠近舰船外壳的瞭望孔倒退向后,躲进了更结实的储存室,防止被可能冲破战舰护甲的炮弹砸成肉酱。
若不是“幽蓝复仇者”号在罗斯德海战里受了一定程度的损伤,分部负责人泰勒阁下看在格尔曼·斯帕罗和欧根伯爵的面子下,大手一挥,批准他的船能得到一次免费的维护和升级,他怎么会跑到别人的船上消磨时间……阿尔杰追悔莫及。
他后悔他不该太过焦躁,急于证明自己的价值,得到更多青睐和支持。如果他能耐心一点,事情或许就会不一样,待在有三位强大半神驻守的拜亚姆,绝不会遇上随时可能送命的风险。
其实送命也不是不能接受……阿尔杰咬着牙,心中憋着的火气无处发泄。
他一手撑着随脚下甲板剧烈摇晃的身体,一手不灵活的从外套内侧摸出了外壳光滑的怀表。
啪嗒,打开怀表,金色指针和数字组成的简洁信息跃入眼中。
还有不到两分钟就是塔罗聚会时间了,而他还没来得及给“愚者”先生请假……阿尔杰不敢想象,他在没提前请假的情况下错过聚会,会受到怎样的责罚。
被扫地出门,以后再无法登上“愚者”的国度都算是最美好的结局,若是“愚者”先生错认为,他的缺席是对神祗权威的蔑视,那可就……
阿尔杰听说所有不敬“灵界之主”的冒犯者,都会被剥夺自由,灵魂被已死的肉身禁锢,以傀儡的形态永世为奴。
不,我不能再和他们耗下去了……阿尔杰双手扶住两侧,尝试站稳。
他认真考虑起在储存室内祈祷请假的可能性,试图找到一个即使他不出手也能完全固定他的位置,好让他一会祈祷的时候,不会因站姿不恭而惹“愚者”先生不悦。
长达两秒的寻找里,他最终选择了两个木桶间的夹缝。
那个地方不错,能够卡住他的腰,就是挤了点,不过就现在这情况,也求不得太多了……
就在阿尔杰准备松开抓着储存仓货架的手掌,顶着剧烈的摇晃,往木桶中间蹒跚走去的时候,他又陷入了犹豫。
说实话,他虽然惧怕“愚者”的惩罚,但他同样不愿面对死亡。
如果有选择,又有谁愿意为了死后的日子考虑呢?
可他毕竟不是船长,他左右不了脚下战舰的意志,能发号施令的那个人,正赶着他们送死。
这艘船上的生命,就如温水中的青蛙,正不知不觉的慢慢走向死亡。
难道要祈求“愚者”先生拯救他脱离危险吗?
这想法刚出现,阿尔杰便将其扼杀。
他付不起请“愚者”出手的代价,他甚至连格尔曼·斯帕罗的人情都没还清,又怎么能背上一个更沉重的。
终究还是……阿尔杰下意识摸了下胸前那崭新的倒吊十字架,然后摇晃着走出他庇身的角落,蹒跚向早就确定好的木桶缝隙挪去。
他对抗着剧烈摇晃颤抖的船身,每一步都迈的艰难,视线里阴暗的储存室渐渐被光明取代,而他对这突来的变化置若罔闻,眼中只剩下了那小小的缝隙,他最后的栖身之所。
就要结束了。
……
“该结束了。”
雾气浓郁的宏伟殿堂内鸦雀无声,落座于斑驳长桌两侧的参会者噤若寒蝉,他们低着头,如一座座呆板的雕塑,唯有最上首的身影半撑着身体,倚靠在高背椅上,摆出一副悠然姿态。
现在早超过了约定的与会时间,大部分成员也确实落座,只剩椅背上镌刻着风暴图案的座椅空荡无主。
“倒吊人”缺席了。
不知是何原因,但绝不可能是“倒吊人”在现实中遭遇了什么不测,因为会议的发起者,这宫殿唯一的主人,正于首席俯视着水波荡漾中那失真的画面。
其中有一人出现在画面中,缓慢移动着,正是“倒吊人”阿尔杰·威尔逊。
连接现实与虚无水波中隐隐有火炮的轰鸣声传来,这是特蕾茜再熟悉不过的声响。
可不论如何,“倒吊人”迟到了,他本就是半道改信的变节者,又神前失仪,很难说会有个好下场……深埋头颅的特蕾茜微微侧目,不敢直接窥探最上首情绪埋藏于层层灰白之后的神祗,而是将视线落在了长桌边缘,试图从“愚者”轻叩桌面的手指上看出些什么。
其实她还挺喜欢“倒吊人”的,那是个非典型的风暴信徒,冷静、谨慎、克制、谦卑,不像大多数风暴之主的信徒,一言不合便要使怒火蔓延,不顾这把火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但……可惜了,那家伙恐怕自今天后就再也不存在了,谁让他爽约,还是与一位古老的神祗……特蕾茜发出了无声的叹息。
她这么说“倒吊人”,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生前是没可能了,愿“倒吊人”死后能享受安宁吧……
想到这,特蕾茜不禁抬起右手,慢慢向心脏的位置靠拢。
然而……
出乎“战车”特蕾茜预料,又或者说,出乎了所有参会者预料,“愚者”并未挥散长桌上的画面,反倒伸出右手,从令人无法看清的雾气中拖出了一柄形似长枪的权杖。
那骨白色的神之杰作上跳跃着银白色的电弧,深蓝色的水流缠绕在杖尖,汇聚为一颗晶莹剔透的多面体。
“愚者”稍稍抬手,整个宫殿随之颤动。
透明穹顶之上的深红星辰迸发出骇人的血光,裹挟灰雾流动的磅礴灵性打乱了原本的星座排列,颜色浓郁的闪光重新组合,以权杖的尖端为中点,组成树状。
现实中,好不容易摸到木桶的阿尔杰刚想侧过身,往缝隙里跻,就看到门缝里流进室内的光芒愈发盛大,超过了一般爆炸能发出的极限。
莫大的恐惧油然而发,这一刻,他忽然感受到了熟悉又陌生的重压,止不住心生臣服。
难道鲁恩舰船上还有一名“风暴”途径的半神?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但他很快便打破了这结论,因为紧接着,他脚下“渡鸦之巢号”甲板上传来了阵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舰长巴亚尔那浑厚的嗓音也掺杂其中,咆哮赞美着“诡秘之神”的名号。
到底,发生了什么?
察觉到不对,阿尔杰当即松开扒着木桶的手,三步变两步推开储存室的门,就要往上层甲板跑去。
可还不等他真正跑起来,一股不可对抗的昏沉便从四肢和大脑同时迸发,仿佛有人扼住了他灵魂的咽喉,要将他带去别处。
咚!
阿尔杰失去了意识,重重摔在了走廊里。
……
熟悉的冰冷萦绕在指尖,此时阿尔杰已然明了发生了什么。
他深呼吸,强迫抗拒睁开的眼睛撕开一条缝,接受了之后可能发生的任何命运。
怀揣着不安,他望向了最上首,看到了那隐藏在层叠灰白后身影巍峨的神祗。
“愚者”先生,似乎心情不是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