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秘:致新世界不吃肉的猫头鹰

第349章 无意义

“在这样的代价面前,自由和尊严都不重要,它们不值钱。”

“我们在渐渐失去生存的权力,和活着相比,所谓的自由在我眼里还不如一口温热的浓汤来的值钱。”

“接受‘欲望母树’的恩赐,或者你们口中的污染,我不在乎那到底是什么。”

“老实说,如果毁灭高地,为我们敲响丧钟的不是特伦索斯特……呵,拥抱深渊,还是投靠自称造物主的疯神,我不介意,没有区别。”

戈斯塔尔斯仰头望着被浓烟熏黑的天幕,双臂伸入了漆黑之火。

“失去约束,变成‘恶魔’,和我们可怜的神一样,沦落为‘欲望母树’的傀儡,我都不介意。”

“至少在转化了我本来的生命形态后,我终于有了一点抗争的可能,也摆脱了困扰我大部分同胞的饥饿和痛苦。”

“莎伦,我从来不在乎我将要付出的代价,因为和不作为相比,它要从我这拿走的价格,实在便宜了许多。”

面对戈斯塔尔斯推心置腹的“规劝”,莎伦固执的摇了摇头。

疯子是不可交流的,在她眼中,戈斯塔尔斯便是走入极端、钻入死角的疯子,浪费再多的口舌,也是无用。

“可是灵魂呢,戈斯塔尔斯?”

“固然‘欲望母树’是当时唯一回应我们的神,以神的侧面的身份降临,可侍奉祂,我们的灵魂,等死亡上门,我们的灵魂又该归往何处?”

“灵魂?”面对莎伦指出的问题,“魔鬼”只是冷笑,“莎伦啊,莎伦,灵魂……”

“我们连好好活着都做不到,难道还有闲暇去思考死后的事情吗?”

“难道我们不出卖自己的灵魂,皈依外来者的信仰,死后就能安宁吗?”

收割鲜血的利爪猛然攥紧,戈斯塔尔斯五指捏的嘎吱作响。

“过去祭司们说,我们死后灵魂将归于‘被缚之神’所在的荒野,等待生命这人世间最艰苦、最漫长的旅途结束,我们就能卸下遵守一生的教条,不再被规矩束缚,不需再‘节制’自我,可以回归生命最原本的状态,彰显本来面目,这很不错。”

“高地人最缺乏的便是幽默和散漫,‘节制’是对身与心的塑造,可一年到头,人总需要放松的时候。”

“后来‘被缚之神’的祭司死光了,祂的侧面……呵,侧面……‘欲望母树’拥抱了我们,祂在我们耳畔轻语,许诺了生前的放纵与死后的无忧。”

“任何人都可以品尝先前‘节制’无法赋予我们的美妙滋味,暴食、复仇、性欲,规制一切的一切的樊笼被打破,古板的高地人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春天,这是何等的不易。”

“当然,北大陆人也给出了他们为我们选定的选择,他们说他们的神会为我们准备温暖、和谐的死后花园……”

说到这,戈斯塔尔斯不禁放声大笑。

他恣意嘲笑着传教士们的惺惺作态,嘲笑着他所见的,与描述截然相反的现实。

“哈,他们在我们还活着的时候都不愿施舍一点点仁慈,竟然还信誓旦旦的保证死后的安宁和快乐。”

“是因为无人能从死亡归来,向世人转述死后的生活,所以便可以随意撒谎,用空头支票来蒙骗我们自愿俯首吗?”

“他们把我们当什么,未开化的猴子?”

“即使是猴子,也不会相信如此拙劣的谎言!”

戈斯塔尔斯向前一步,鳞片下肌肉鼓胀,一把钳住了离他最近的‘血藤’树干,捏碎了坚硬堪比磐石的树皮,血红的汁液淌过他手掌的纹路。

“既然哪个选择都不能确保我们的权益,那我们也就没必要再遵守规则了,没必要了,你懂吗,莎伦!”

“我们的信任是有底线的,他们给我们的,不是我们想要的!”

“‘欲望母树’的确无耻,祂用祂权柄的边角料,用比毒药更要命的疯狂和诅咒,就换来了我们毫无保留的效忠,你可想过为什么?”

捧着滚烫的树血,戈斯塔尔斯透过掠过眼前的温热蒸汽,与莎伦遥遥相望。

“因为……”

看着莎伦愣在原地,人偶般精致的白皙面庞上那滑稽表情,他笑了,笑得无耻,笑得肆意妄为。

“因为,我乐意。”

克莱恩的灵性直觉骤然狂啸,莫大的恐慌袭扰“诡法师”的心神,本屹立不动的冷静霎时崩塌过半,像经历漫长暴雨即将解体的群山,令人胆寒的山石崩裂发出的咆哮用尽办法也无法阻止。

随着戈斯塔尔斯猛地攥紧手掌,“血藤”的汁液迸溅至四处,“深渊”化的荒野又一次悸动。

云层遮蔽了红月,却放过了妖异的月光,绯红将大地改头换面,包容无数瞳孔的眼睛投射至被幻觉取缔的天穹帷幕,顺顶压下,死死按住了妄想跳脱的两人。

比起“欲望使徒”,“魔鬼”不需要再等待敌人出现明显情绪波动、欲望升腾,他们能通过声音、眼神、动作,以近乎暗示的方式,直接让特定目标或一定范围内所有生物陷入迷幻状态。

情绪与欲望陡然增长,不洁的思维被放大,坚韧的心灵滑落引爆的边缘,理智濒临摧毁,圣者靠近失控。

这突来的变故最先在与戈斯塔尔斯思想观念碰撞许久的莎伦身上体现。

“怨魂”血红与蔚蓝参半的双眼内部出现道道裂隙,破碎的瞳孔沿着这可怖的纹路分裂,大有向戈斯塔尔斯那妖冶重瞳靠近的趋势。

克莱恩则借着“历史投影”的便利逃过一劫,但也仅仅是侥幸逃过一时。

他在感受到欲望不正常倾斜的第一刻,便将意识召回了灰雾之上。

端坐最上首,握持“海神权杖”的克莱恩越过幽蓝水波眺望现实,看到了一丛丛漆黑巨兽形状的雕塑,看到了一抹黯淡的金色。

在他记忆中,没有那一刻的莎伦比当下更像人偶。

那不似现实的轮廓,那静止的动作,那茫然下放松警惕才破开清冷伪装,少女所独有的懵懂,若是换个时间,克莱恩绝对会找个最好的视角,坐下来好好欣赏。

可现在,他所感受到的只有恐惧。

在他动手前,我竟然没有一点预感……灵性疯狂涌动,克莱恩边借用“黑皇帝”牌的位格竭尽所能撬动更多灵性,灌注至骨白权杖中呼唤雷霆,边尝试分析戈斯塔尔斯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血藤”和“亵渎之语”?克莱恩也是用过一段时间“恶魔”途径封印物的,他对“亵渎之语”并不陌生。

相反,他早就熟练掌握了那些来自“深渊”单词最适合“占卜家”途径,也做过一定的研究。

先是用“堕落”腐化了环境,不过和“恶魔”不同,“魔鬼”释放的“堕落”几乎不需要铺垫,就能让附近区域出现深渊化倾向,再加上“血藤”里蕴含了大量污染……

他直接构建了一个指向“深渊”的仪式……克莱恩举起权杖,巨人王宫般宫殿透明穹顶处有序排列的星辰尽数以权杖的顶点为中心聚拢。

熟悉的呓语与疯狂卷土重来,克莱恩被焦急占据大半的情绪在难以言喻的伟力前碎的七零八落,原始的破坏欲开始躁动。

在他的操纵下,厚重云层酝酿了规模极大的风暴,收尾相连的狂暴气流呈畸形的螺旋状,远远望去就是“海神权杖”外壳的翻版。

修长的枪身贯穿天与地,锋利的枪尖直逼荒野之上的戈斯塔尔斯。

维持着情绪环境,疯狂寻找消失的克莱恩意识的“魔鬼”,此刻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早就认清的不公款款走来,又一次站在他面前,戳着他的鼻子、额头,把他戳的脚步踉跄无法站稳,不言不语,无声讥讽着他。

瞧啊,多么自不量力。

一个早早被放弃,一个只能拾人残羹剩饭的丧家之犬,竟也想和神祗呵护的宠儿较量。

人家只是玩玩,出来混个资历,你却想拼上仅有的所有,去换一个公正的对决?

岂不可笑。

“神啊,您是如此厌恶我,难道到最后也要戏弄我吗?”

勇敢面对风暴之枪,戈斯塔尔斯轻轻摇着头,眼底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和不甘,反倒是微妙的释然。

“罢了,您若已宣判了我的命运,那也罢了。”

下一刻,就仿佛是为了回应戈斯塔尔斯看似低头的阴恻抱怨,如刀剑出鞘般浑厚悠长的轰鸣声瞬间打破了夜幕下的寂静。

紧接着,刺眼的银白拖曳着呼啸的灰白从天而降,以流星之姿降临的物质冲击,于一声倔强的闷哼中赫然贯穿了戈斯塔尔斯异化的身躯。

散发着恶臭的血液还未来得及泼洒便已被烤焦,险些终结戈斯塔尔斯生命的致命兵锋终于显了形体。

那是一根再寻常不过的树枝,棕色的,歪七扭八算不上笔直,浑身枝桠早在随风暴从大气向下俯冲的过程中截断,唯有本身被灵性保护,只烧焦了边角。

它深深扎入了戈斯塔尔斯的胸膛,正中“魔鬼”仍顽强跳动的心脏。

灰雾之上的克莱恩仅随手一挥,便改变了自然的流动。

他的指尖拨动灵性,命运则随机挑选了处刑者,一根顺着气流被卷上高空的树枝成了幸运儿。

被罗斯德人膜拜千年的“天灾”化身附在了一根平平无奇的树枝上,只是市场上再廉价不过的苏木,甚至不是完整的一棵,一点残渣而已,便一手操办了一位圣者的死亡。

“魔鬼”近似龙种的喙部无声开合着,混杂着沙土的风从他失去嘴唇保护的牙齿缝隙间流过,而濒死的“魔鬼”一无所觉,只徒劳地捕获着空气,祈求生命再延长一些。

灰雾之上的克莱恩目睹了全过程,自然也看到了戈斯塔尔斯的挣扎。

遮蔽红月的云层正在散去,投射“魔鬼”眼球的幻觉也在崩溃,一场看似盛大的反抗尚未萌发,就已然迎来了落幕。

出于谨慎,容纳了“黑皇帝”牌又与灰雾连接的克莱恩,借着平常难以掌握的高位格,做了次占卜。

在得到肯定的安全答复后,他才松开了手里的权杖。

负重骤然褪去,克莱恩的呼吸也停滞了一瞬,紧随其后的是粗重的喘息。

他捂住了心口,双手死死压在心脏的位置,脖颈上青筋暴起。

灵体没有具体的器官,克莱恩却感受到了切实的窒息和绞痛。

这是使用“海神权杖”的代价,是种种代价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疼痛毕竟是片刻的惩罚,可精神上的折磨却能存续很久,能在克莱恩本就不稳的理智上再砸出一道深刻的裂隙。

大概是结束了……顾不上太多,紧忙喘了几口,压下胸口下传来的层层阵痛,克莱恩靠住座椅后背,意识回归了现实。

不过他没有直接回到被他好好藏匿的本体,而是回到了“福根之犬”一直帮他维持的“历史投影”内。

黑夜、火光、硫磺、烟尘,面对灾难掠过留下的疮痍景色,克莱恩陷入了刹那的恍惚。

而这一瞬间的破绽,恰好给了“魔鬼”残余力量趁虚而入的机会。

等等,占卜不是说……不对,占卜又不是万能的,我刚才太慌了,该再谨慎一点……几乎是本能,克莱恩当即选择趁着最后的清醒抽离意识。

他艰难挪动视线,越过火焰和焦黑的土地,找到了躺在土坑里的戈斯塔尔斯,也找到了小心翼翼打扫战场的“福根之犬”。

漆黑的巨兽感受到了主人的视线,扭过脖子,憨厚的点了点那硕大的头颅,像是在告诉克莱恩大可放心,万事皆休,不会再有差池。

“福根之犬”们没有受影响,A先生和杰利肯定也在往这边赶……克莱恩顿时陷入了犹豫。

他的直觉告诉他,垂死的戈斯塔尔斯勉强操纵他的欲望或许不是要临死前找个垫背的带走,这个执拗、陷入歧途的复仇主义者,可能只是想寻找某个答案。

想到这,克莱恩用力把身子往右转,用余光看向了莎伦。

“怨魂”小姐仍未挣脱情绪构建的幻境,神情却生动了许多,看样子即将苏醒。

也许,我没必要反抗……克莱恩以复杂的心态,接受了戈斯塔尔斯的“邀请”。

那双属于戈斯塔尔斯的熟悉眼睛占据了他的视野,构成重瞳的每一个瞳孔都看向了他,数不尽的血红无序旋转,一番较量后,万花筒俘获了克莱恩的精神。

……

他在虚无中挣扎起身,远处传来呼唤。

“克莱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