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抢先一步
贝尔纳黛盯着被特里斯坦握在掌心里的号角,面露冷笑。
“伯爵阁下,您是说,要我把唯一的筹码免费送给您的主子?”
“确实,我的年岁和您相比不过零头,但这不代表您随便抛出一点话术,我就要跟着您的步伐,傻乎乎的去做。”
“我表现得再谦恭,难道那位皇帝会因为一两件封印物而放弃对‘黑皇帝’的野心吗?”
“当然不会。”
特里斯坦漫不经心的放下手里的号角,轻轻一摆手。
“无论你怎么做,奥尔索诺·特伦索斯特都不会放下对你的偏见和忌惮。”
“你姓古斯塔夫,你的父亲是罗塞尔,这便是你最大的原罪。”
“您这不是很清楚……”
目视着贝尔纳黛不加掩饰的厌恶,特里斯坦摇了摇头。
“不,不,不,贝尔纳黛,你错会我的意思了。”
所罗门帝国的伯爵爵位继承人抬起一根手指,唇角含着戏谑。
“首先,我要纠正你的一个错误。”
贝尔纳黛收敛颜色,深蓝色的眸子闪烁着倔强,随时准备好反驳。
“奥尔索诺·特伦索斯特……我不忠于祂。”
用于会面的偏厅鸦雀无声,整个空间似乎都因这句犯上之言而凝固。
“祂算不上我的主子,我是‘诡秘之神’的仆人,是造物主门下的一条狗,但我也不是对谁都摇尾巴。”
“奥尔索诺·特伦索斯特,祂和你一样,不过是个继承了好姓氏,投了个好胎的,既幸运又可怜的傻孩子。”
“哦,公主殿下,别觉得的我冒犯了你,相信类似的话弗里德里希也对你说过,只是可能委婉了一些。”
“你们,还有所罗门陛下的末裔,你们和那几位真正的皇帝相比,没有任何亮点值得我们在意,你们之所以能被他人优待,也仅仅是父辈为你们留下了足够的遗泽。”
特里斯坦双手按压桌面,身体稍向前躬。
“我的意思是,你不用在意我们的‘陛下’是如何想的,祂不重要。”
不重要……贝尔纳黛微微怔神,嘴唇几次嗡动,看的特里斯坦止不住发笑。
“贝尔纳黛,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我只是不想看到合作对象无故暴毙。”
贝尔纳黛意图反击,但她的讽刺实在太无力,以至于特里斯坦觉得可爱。
“好吧,公主殿下,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但就像我几秒前说的,祂不是我的主子,我现在也没有接受任何帝国的官职,甚至都没有接受祂给我的爵位,我的伯爵头衔直接来自造物主册封,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教会人士,祂有什么理由能处理我?”
“你不要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我想让你理解的,是真正可以帮助到你的。”
教权完全压过皇权……其实贝尔纳黛一开始便明白,特伦索斯特皇帝依附于造物主,从始至终都不过傀儡。
可特里斯坦的态度实在太露骨了,无论是话语中的不屑,亦或是对所罗门帝国的追忆,都仿佛不怕死一般。
这位老资历的半神,是真的不怕所谓的皇帝,望之不似人臣……
不,就像他自己说的,他不面对真正的君主,当然不用表现出谦恭的一面。
想到这,贝尔纳黛微微颔首,莫名轻松了许多。
“请,说一说。”
终于等到一声不夹杂任何别意的敬辞,特里斯坦心情不错道。
“就像刚才我告诉你的,无论你做什么,奥尔索诺都不会给你好脸色。”
“祂野心勃勃,一直渴望恢复夜皇帝的功绩,又没有那个魄力。”
“或许是造物主和我主实在伟大,祂已经习惯了生活在两位的阴影下,所以总是把事情想得复杂,畏手畏脚吧……”
“祂这个人,你很难在祂身上找到皇帝应有的品质,其如履薄冰、胆小甚微的态度,倒更像是弗里德里希一直扮演的那个角色,像廷臣更多,而非君主。”
“你也知道奥古斯都们在密谋什么,听闻这一消息,奥尔索诺火急火燎的掀起战争,这是祂唯一能做的。”
“可纵使赢下高地又怎样?”
“祂没能力从奥古斯都那虎口夺食,祂认为对于主来说,谁成为‘黑皇帝’都无所谓……虽然事实大概如此,但还是有点出入。”
“总之,现在很敏感,但凡出现在祂眼前,能和‘黑皇帝’、‘审判者’两条途径扯上一点关系的东西,都会引来祂的刁难和偏见,你也不例外。”
“既然祂都这样了,你为什么不去支持另一位潜在的‘皇帝’呢?”
“说不定你们会更有共同话题,毕竟你们的父亲都很疯狂。”
贝尔纳黛恍然大悟。
“阿兹克·艾格斯?”
“祂需要个盟友,你也需要,一拍即合不是吗?”特里斯坦没有直接回答问题,“你手中的‘苍白皇帝’可以成为祂重建拜朗的最后一块基石,这么大的人情,你想想祂会用什么来偿还?”
“同样受到皇帝的敌视,日后想要在帝国中继续生存下去,和皇帝分庭抗礼,你们只有联合才有出路。”
“况且南大陆的局势……这不是最适合筹备‘贤者’仪式的时机?”
“我不了解祂,而且‘死神’途径的高序列,祂又是拜朗人……”
贝尔纳黛举棋不定,如特里斯坦预想的那般,并没有第一时间应下。
对此,特里斯坦拿出了早早准备好的腹稿。
“不用担心,阿兹克·艾格斯不会在意你父亲对拜朗做了什么的。”“话说回来,罗塞尔才活了多长时间,祂把手伸向拜朗又有几年?”
“就算作为大航海的发起者,拜朗的灭亡祂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好了,可那又能占多少?”
“把拜朗打得一蹶不振的是我们,分裂拜朗的是高地人,而真正让拜朗人走到亡国,又逐渐向灭种靠拢的,难道不是后来的北大陆诸国,是七神?”
“那位殿下在北大陆生活了一千多年都没有几次对北大陆人出手,反而平日里喜欢当好好先生,关心北大陆人的生命安全,祂现在又来投奔我们了,你觉得祂会专门找你复仇?”
数着茶桌上的花纹数量,特里斯坦悠然道。
“死去的永远比不上活着的,别看拜朗人崇尚死亡,但那是在‘死神’仍活着的时候,狂热的信仰压过了生物本能。”
“现在‘死神’死去了这么久,拜朗的信仰也被北大陆外来者荼毒的七零八落,除了死硬分子,一个好吃好喝活着的机会,和没意义的去死,是个正常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那位殿下很善良,也很有想法,祂想要的不止复国,还有完全杀死祂的父亲,取代‘死神’成为新的‘皇帝’,哪怕是屈居人下,是不完整的。”
说到这,特里斯坦觉得差不多该点到为止了。
“总之,决定权在你,如果你想通了,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个人,只要你能说服那个说客,拿下阿兹克·艾格斯也不成问题。”
“殿下,离末日可没多少年了。”
……
克莱恩总觉得这几天有人在念叨自己。
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相反,之前每次心慌,也确实会碰上棘手的麻烦,亦或者能打击到他脆弱心灵的变故。
所以这次是麻烦还是变故……克莱恩很想知道,但他没时间猜测了。
就在今天下午,他和杰利·查拉图一直期待的,因蒂斯和“玫瑰学派”在昂特莱斯的地区冲突终于爆发。
凯撒港代理总督,因蒂斯共和国海军准将,前蒸汽与机械之神主教布尔尼·列斐伏尔的一番讲话,一炮轰开了地区冲突的大门,这片价值珍重的矿山,即将染上炼狱的色彩。
……
十二月十日上午。
早有策划的弥撒如期举行,军部却横插一脚,没有提前通知,也没有众多侍从跟随,布尔尼·列斐伏尔准将阁下以普通参与者的身份出席了弥撒,并在最后阶段,从似乎早有准备的大主教手中,接过了主持权。
他取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悼词,面对着下方无数看不清的面孔,沉痛的开口了。
“辛劳的工人、传播知识的学者、踏实的农民,共和国在这片土地上已经失去了太多她的孩子。”
“自百年前的那场革命后,我们曾天真的认为和平将会是未来的主题,谁也没料到战争来得如此之快。三代人的时光一晃而过,唯一庆幸的,大概只有没有让看到当初创立共和国的先辈我们今天的狼狈,保住了最无价值的面子。”
“今天在神的注视下,我不想讨论‘为何战争会爆发’这样无用的话题,我们已经探讨过太多次,也为之浪费了太多时间,再讨论下去,除了接着斥骂特伦索斯特人的贪心和野蛮,似乎也无太大作用。”
“可现实令我今天不得不继续浪费我们生命中最昂贵的资源——浪费我们所有人的时间,回顾一切不幸的总根源。”
“伟大的蒸汽与机械之神,愿您宽恕我的挥霍。”
“这其实是个简单的问题,是我们一直以来的傲慢和疯狂蒙蔽了我们,当我们把主观强加于自身的无辜撇开,答案也自然会浮出水面。”
“罗塞尔,共和国的缔造者,共和国的罪人,他的贪婪和智慧开启了共和国最绚烂的时代,他用那神赐的才华,为共和国带来了数十年的繁荣,血淋淋的繁荣。”
“在他的领导下,我们第一个踏上了高地的沃土,我们征服了传颂死亡之名的千年王国,我们被黄金和鲜血蒙住了眼。”
“在他的领导下,每一个因蒂斯青年都是战士,他们心肝情愿跟随皇帝,也被那位皇帝传染了盲目自大的恶习,认为伟大的因蒂斯天然高贵。”
“然而,当一位战士认为自己凌驾于其他生命之上时,滥杀便开始了,当军队认为自己凌驾于所有人之上时,他们就会毫无忌惮的用手中的枪炮践踏异己——高地人、拜朗人,或者因蒂斯人。”
“我们从不是蒸汽与机械之神的选民,因为我们早已背弃了祂的教导。”
“神告诉我们创造和文明才是正途,可我们却痴迷狂热和征服,就像被神厌弃的索伦王朝。”
“请诸位抹开凝固在眼前太久的血淋淋的黄金梦,跟随神的指引,睁开眼看看,到底谁才是我们的敌人。”
“高地人吗?我想我们都说不出一个具体的名字,也想不出一张具体的面孔。”
“前几日侵犯了凯撒港,杀死那些勤勤恳恳矿工和匠人,杀死我们同胞的人,确实是高地人,但高地人不是恐怖分子。”
“高地人和我们一样,他们是受害者,是即使面对一次次悲剧,心灵却仍存良知,可以被神救赎的羔羊,他们只是缺乏引导者,缺乏善意的对待。”
“试问各位,凯撒港中生活的高地人并不少,他们难道都是坏人吗?”
“不,他们永远是凯撒港内最和善的一批居民,他们热情、诚恳,对待我们这些外来者从不倨傲。”
“那为何前日的恐怖分子会如此残忍,为什么战场前线会出现许许多多替邪恶冲锋的高地人?”
“是我们将他们推向了对立面,我们每一个人,是我们亲手把他们推向万劫不复的悬崖的。”
“即使一秒钟也好,请诸位将自己放在他们的角度看看世界,请同样经历了战争和混乱压迫的你们,放下傲慢和偏见看看他们的生活。”
“如果你就住在集中区内,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你会怎么做?”
“如果你的孩子就出生在那种地方,没有未来可言,生下来就只能送给别人做仆役,你会怎么做?”
“如果和你们生活在同一片土地的人们,因为皮肤,因为血统,而从未正视过你,视你做牲畜,你会怎么做?”
“仔细想想,今日我们所遭遇的不幸,难道不是我们理应承受的恶果?”
“我们,真的有资格指责他们的所作所为吗?”
“不!是错误的思想造成了一切的悲剧!”
“只要我们还紧闭眼睛,只要我们还高昂头颅,我们就一日不可摆脱混乱的阴影,我们一日不可光复因蒂斯的荣耀!”
“我们无法再否认问题根源一半就在我们自己,否则我们的共和国迟早会崩塌,我们也无法再漠视我们曾经轻视的野蛮、亵渎的邪教,否则所有人都将受苦!”
“冠以‘玫瑰’之名的‘放纵’疯子在荼毒高地的人民,在活剐我们,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
“我们将拥抱高地人,我们也将以最严苛的暴力灭绝除正确外的一切邪信,我们将高呼万机之神的名号,重建真正的文明!”
……
他为自己的虚伪感到恶心,为自己明明以决心为神献身,当个殉道者,又跑过来利用神的弥撒玩弄民众的情绪谋身家安宁而恶心。
布尔尼放下了手中的演讲稿,感受着血管内血流奔涌,几乎令心脏粉碎的震动,深呼吸,等到众人的高呼平静后,抛开虚伪的政治面具,嗓音发颤,以嘶吼掩盖心虚,彻底融入了狂热的迷醉。
“因蒂斯,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