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魔女还是猎人
除去临时军务部的牌匾，特伦索斯特第二帝国在摩尔法拉前线最重要的军事指挥所，也不过是一栋红砖楼，一间临时扩宽的地下室，和几个牛皮大帐。
这样的配置，比起特里尔那极尽奢侈的共和国军办公大楼，又或是占据了贝克兰德西区最好地段之一的王国陆军总部，说是寒酸，都未免太高看了些。
但即使简陋如此，也不会有任何人会因区区一栋建筑，而轻视特伦索斯特人的威胁性。
身着“战争之红”制服的士兵沿着红砖楼附近小路来回散步，“猎人”们三三成行，或低声说笑，或倚靠在树荫下分享着难得的香烟，也有少数真的在认真完成巡逻任务。
猛地一眼望去，只看“猎人”们轻浮懒散的状态，恐怕不了解“战争之红”的外人，立刻会做出这支军队军纪涣散的判断。
钓鱼钓的还敢再明显点吗……克莱恩却只觉得无语。
在一棵桦树下站停，他稍稍抬起视线，发现空中飘荡的灵体之线远多于地面上可以数清的“猎人”。
除了明面上的士兵，附近的阴影和房屋墙后，还隐藏着不少暗哨。
那是由“隐修士”和零星几个“记录官”组成的巡逻部队，如果克莱恩的猜测没错，他们才是保护临时军务部安全的主力。
军务部里有人类和血族，传闻前线还有巨龙和巨人出没，精灵们就更不用说了，他们早在第二纪末就成了“诡秘”的附庸……克莱恩分辨着每一条灵体之线的主人，试图从中找出几个非人类和血族的存在。
说实话，他还挺好奇纯血巨人和巨龙的现状的。
巨人和巨龙属于天生的非凡生物，按照黑夜教会内部推行的理论来讲，他们的繁衍本质上是非凡特性的二次分割……
确实有点道理，“太阳”也说过，在第二纪初期，大部分古神种族还属于没有理智的嗜血状态，依靠繁衍派出多余或相冲的非凡特性，是有助于他们逐渐摆脱疯狂……
其实从后来巨人一代代变得正常，也能看出，在第二纪末期，造物主出世之前那段时间，各大幸存的古神种族基本都恢复了正常……
可这就又解释不清了，恢复正常意味着他们已经经历了多轮稀释，如果接下来的分割还需要排除特性，那对于像他们这样的天生非凡生物来说，不亚于自杀……
克莱恩打心底里还是抗拒进入军务部，经历了罗斯德那档子事，他面对“红天使”说不上来理由的关切，难以不生出恶意的揣测。
他宁可冲着军务部的大门发呆，发散不切实的学者常有的发散思维，也不愿再走一步。
仔细想想，巨人和巨龙那个体型，就算有不错的非凡能力，现在也很难在战场上发挥重要作用吧……
毕竟以防御著称的“守护者”都不能正面抗下一轮火炮骑射，巨龙和巨人出现在正面战场只会变成靶子，简直……
“简直是浪费？”
凌厉的破空声猛然响起，陌生嗓音于背后出现的刹那，方才还神游八方的克莱恩已然回神，右臂战斧般向后劈去，在空中打出了残影。
其力道之快，攻击之果断，完全不像一个“占卜家”该有的反应。
“萨林格尔的信徒？”
只可惜，在那突来嗓音的主人面前，“克莱恩”的反击还是太慢了。
祂欣赏着视线内轨迹清晰的动作，甚至没做抵抗，仅是稍稍转动脖颈，将一方若似无物的土地纳入了黑色双眼内。
秘偶路德维尔扮演的“克莱恩”发出的攻击终于落下，结实的小臂骨骼砍在青年的肩头，风衣长袖下竟发出了骨骼碎裂的微弱咔嚓声，仿佛撞上了一块钢铁。
而被青年所注视的空地，弥漫着硝烟和乳白色粉尘的烟雾凭空出现，虚幻却带有高温的火焰以一点为中心快速收缩，将那道藏匿于幻术遮掩下的身影逼了出来。
克莱恩尝试挣脱，但不管是火焰穿梭，还是和别的秘偶换位，都明显感受到了限制，甚至他的灵性直觉也被屏蔽，尝试占卜能得到的也只是无序的杂乱符号的噪音。
欣赏着克莱恩的狼狈相，青年一把扼住了路德维尔的额头，突然一笑。
“确实，你的想法是对的，一般的巨人和巨龙拿去填线就是浪费。”
“这是吃奶的小鬼跑战壕里蹲两分钟都能看懂的东西。”
特伦索斯特第二帝国的军队统帅、真实造物主的刀兵、久负盛名的“红天使”梅迪奇，随手扔开失去反应的路德维尔，原地找了个较高一些的石头坐下，也不放开对克莱恩的限制，似乎就准备以这古怪的场面来完成两人的谈话。
“克莱恩·莫雷蒂，你刚才的表现让我确信，你没有一点战争的天赋，是个不折不扣的蠢材。”
看到“红天使”的瞬间，克莱恩瞳孔一下放大，他根本没去仔细听对方在说什么。
不过他知道“红天使”并非带着敌意而来，很快又放下了警惕。
“梅迪奇殿下。”
见火焰和硝烟牢笼中的克莱恩艰难行礼，梅迪奇轻笑道。
“刚才的反应还算不错，比一般的‘占卜家’要强，弗里德里希那个小东西在你这个年龄可没有这么冷静。”
目视着“红天使”那令人不舒服的笑容，克莱恩略微别开了视线，扯开话题道。
“火炮发展后，巨龙和巨人的硕大体型已经丧失了绝对的优势。”
“我不认为我的判断有错，殿下。”
梅迪奇的目光扫过装死的路德维尔和其他几个虫豸、老鼠一类小型生物转化来的秘偶。
“体型大小当然不能说明什么。”
“啧，你果然没有当军人的天赋。”
“你不是见过东大陆的人吗？”
“怎么想法还是这么死板。”
东大陆的遗民……难道说是白银城，但小“太阳”他们对抗的大多都是失控的非凡生物和变异怪物，没有和火器时代军队战斗的经验……克莱恩斟酌片刻，虚心求教道。
“我还是无法理解。”
完全冷静下来后，克莱恩大概把握住了这场谈话的本质。如果我没猜错，我在踏入摩尔法拉的时候就已经被“红天使”注意到了，包括我在军务部门前犹豫，都被他看在眼里……
祂主动出手为难我，或许只是在评估我？
用一种富有“猎人”特色的方式和我打招呼？
“还好，无知不是愚蠢，至少没有在完全不了解的情况下胡思乱想来应付我。”梅迪奇点评了一句，摩挲着下巴道，“看来你对东大陆也没那么了解，你是不是从来没和东大陆的人就这个问题讨论过？”
“‘守护者’也就那样，挨上一两枚炮弹也要歇菜，在冲锋路上不会比其他途径的非凡者坚挺太多，而且他们能做的，‘工匠’信徒们研究出来的铁壳子也能做到。”
“只不过巨人们培养一个序列五平均要十几年，‘工匠’造一台自走火炮，也就两三个月的时间，一对比巨人就是个废物。”
难以置信，竟然会在一位天使嘴里听到性价比这样的词……不愧是战争领域的高位者，即使到了这个层次，贵为天使之王，依然会以务实的态度考虑战争形势……我原本意味对天使来说，祂们只会在意个人的伟力来着……
克莱恩虚心受教，想了想，又冷静的指出了另一个问题。
“那，梅迪奇殿下，弗萨克的军队中也会配备大量的巨人途径的非凡者，和‘猎人’们协同作战，他们是怎么确保‘守护者’能免于火炮消耗，发挥作用的？”
“我们和他们采取的方法一样吗？”
听闻克莱恩的话，梅迪奇竟认真地点了下头。
“还不错，你的鼻子虽然不灵，思维还挺活跃的。”
这位天使将耳边散落的红发向耳后刮去，露出了一双水晶模样的耳饰。
祂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克莱恩的问题，而是先将一缕灵性注入了其中一枚耳饰。
尽管灵性直觉被封锁，但在目睹“红天使”这一行为后，克莱恩还是明显察觉到，有另一股强大的灵性在附近苏醒了。
那是一道曼妙的影子，藏匿在梅迪奇背后影影绰绰的阴影中，忧郁且空灵的嗓音如从极远处传来。
“你举得例子不是很好，弗萨克和造物主的第二帝国差的远多了。”
“现在北大陆的国家都是第四纪末，依靠不同真神的支持建立，他们自愿把项圈拴好，把链子交给各自的主子，当然也无权干涉各个教会的决定。”
“阿霍马托恩还算有脑子，祂明白艾因霍恩面对的困境，所以干脆放弃了和没脑子的半巨人傻子们争辩，任由战神的信徒拿下了前锋的位置。”
“虽然单个‘守护者’面对火炮集群确实弱势，但是一旦战线上同时出现的‘守护者’达到一定数量，且有半神带队，他们便可以围绕着半神将屏障和护盾合众为一，建立一道移动壁垒。”
“这种情况下，即使是岸防炮也不可能撼动已经成型的‘守护者’们，更不用说还有‘战争主教’提供支持，军队中每个人的能力都会在统帅的意志下流通，出力和承伤随时可以在点和面间切换。”
“于艾因霍恩而言，‘猎人’们在前在后不会有太大的区别和影响，他们只要确保自身的指挥位置，就能在把战神信徒当成手里一把刀的同时，兼顾主动权和军队的威势。”
虽然不知这有着明显女性特征的影子是何身份，但克莱恩可以肯定，对方一定也是个深谙战争之道的大师。
嗯，我还算熟悉的“猎人”只有两个，一个是泰勒上校，一个就是贝克兰德分部的k先生，他们中序列最高的泰勒上校也只有序列四，看来那种统一军队能力，能够灵活调配的能力，是“战争主教”独有的，要到序列三……
果然，任何情况经验主义都不可取，梅迪奇说的没错，我不适合做统帅，应该考虑到高序列非凡者能力对部队的缺点的补全和影响的……
不过……这位女士谈起艾因霍恩的语气，还有这模样……联想到圣典中也有记载的，“红天使”的“浴火重生”，克莱恩忽然猜到了一种可能。
“猎人”和“魔女”一样，都属于到了一定序列会强制变性的途径，梅迪奇殿下耳朵上的挂坠有两个……难道这位就是四皇之战前死亡的艾因霍恩的先祖？
祂原来是位女性啊……
这时，趁着艾因霍恩召开“科普小课堂”的空挡走神的“红天使”，突然抬眼扫了下克莱恩，“呵”了一声道。
“你很有挑衅的天赋。”
祂背后的影子明显还想说些什么，但“红天使”仅是轻轻摆了摆手，那曼妙的身影就不受自我控制的缩回了“红天使”耳垂上的挂坠内，只能在剔透水晶里无用呐喊。
“不用理会祂，你的猜测很对，祂就是艾因霍恩。”
说着，梅迪奇又拨开另一边的红发，将两个耳坠都露出展示给克莱恩。
“看，这边还有索伦的。”
“养了这么多年，祂的脾气比艾因霍恩要好一些，也算是接受现实了。”
接受现实？
等等，所以艾因霍恩和索伦的先祖有可能最初不是女的，是被梅迪奇变成了这副样子？
这算什么，玩弄往日对手的新手段？
克莱恩先是一怔，但还没等他把这亵渎的猜想压下，就见对面坐在石头上的“红天使”的脸色已经黑了下去。
这位高傲的天使撇了撇嘴巴，铁色双眼里的冰冷刺得克莱恩后背发毛，祂一言不发地盯了克莱恩几秒，最后竟又将那没能爆发的情绪憋了回去，难得没有说些什么。
用套着铁手甲的手指摆弄耳坠的梅迪奇不知是在安抚，还是单纯的戏弄两个老对手，显然不打算继续这跑偏了的话题。
祂颇为生硬的，将对话掰回了原本的轨迹。
“弗萨克和艾因霍恩的小崽子还不配和我的军队比。”
“不过就像刚才艾因霍恩说的，既然单个巨人的防御容易被打破，那就改变他们的定位，只在斩首和个别特殊的攻坚出动，由同途径半神带队，将防御能力发挥到最大。”
“至于巨龙，现在很少有火炮能打到它们，比起直接扔到火堆里送死，它们现在主要负责的是侦察和后勤。”
火焰和黑烟编织的牢笼猛然消散，灵性直觉的突然回归一时令克莱恩有些不适。
他努力收束灵性和思维，撑过了从肠胃自下而上涌出的反胃感，再睁开眼睛，发现“红天使”已经从石头上站了起来，正准备点上一根香烟，一根看起来较为廉价的香烟。
天使，还有廉价烟，两个天差地别的东西竟然会凑到一块，这大大吸引了克莱恩的兴趣。
吐出白气，梅迪奇熄灭指尖上摇曳的火苗，发觉克莱恩的视线正集中在自己嘴唇里叼着的那根廉价香烟上，突然笑出了声。
“看什么，要来一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