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久违番外 “欧姆弥赛亚”

“我们不能这么冲锋！”

“你们是不会计算交换比吗？效率！效率！效率太低了！”

“等你们死光了，再调一个团需要多长时间？如果不能再坚持一天，即使你们全拼光了，‘红天使’殿下的援军也赶不过来！”

“荣誉不是全部，如果不能等到援军，你们不仅得不到你们渴求的荣誉，你们还会成为帝国的罪人！”

“我们现在需要的是拿下中央高地，然后向风暴的纵深推进，不需要占领近海，只要拿下沿海……”

“不！只需要拿下海岸线三公里开外的外层部分，战事就明了了。”

“所以，剩余的连队，除了预备队，其余兵力必须分成两个部分，一个连正面缓速冲锋，同时还需要至少一个排从侧面废弃的沟壕向深处快速冲锋，带上我在一个星期前就和你推荐过的武器。”

“风暴的护教军主力被陛下的亲军牵制在我们的东面，只有用我的新武器扰乱气流，炮兵才能发挥作用！”

“现在你想让连队分成两部分错开左右冲锋，然后呢，得不到炮兵的支援，只能在一轮冲锋全军覆没后，送上第二轮。”

“如果按照我的方案，让炮兵在保证交替射击的前提下连队向前线冲锋，对，一个炮兵排打完一轮后向前冲锋，另一个炮兵排再接上第二轮，至少能拖到援军……”

……

尼欧斯·斯蒂亚诺眺望着集群冲锋在大地上踏出的滚滚烟尘，眼看着那些身着黑色制服的友军背影越来越远，一个又一个新生的所罗门帝国的士兵倒在冲锋路上，黑压压的反攻海浪愈发薄弱，他冷寂的胸膛也不禁燃烧，一股难以下咽的怨气和不甘卡在嗓子里，即将到来的苦涩失败如鲠在喉。

他的意见被驳回，团长采取了最鲁莽的方式，以血换血，试图换崩风暴护教军。

然而，正如尼欧斯预料，亦或说是计算得出的结果，冲锋走向了失败。

最后一点友军的影子消失了，善于创新和学习的“预言大师”猝然脱力，跌坐在土堆上，茫然地环顾四周，只能和大部分由自己学徒和同门，也就是其他“窥秘人”组成的，硕果仅存的炮兵排面面相觑。

军人和学者的思考态度终究不同，说到底，尼欧斯不可能要求所有人都和他一样，时刻保证理性的思考。

或者说，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般薄情。

三一二团的主力覆灭了，所剩的炮兵排和几个安保即便全送上去，驱赶着这些前任学者强行冲锋，也不过是加重损失，令他所在的部队走向彻底消失的陌路。

沟壕上，尼欧斯目视着似乎即将跨过战友尸体，试探着向内陆反攻的风暴护教军，反而迅速冷静了下来，仿佛方才他失去的，只是一群套着人皮的铁皮傀儡，一群他无法随意摆布的不趁手的耗材。

这股冷静不被周围的同伴理解，却恰恰是尼欧斯所需要的。

毫无疑问，三一二团失败了，但他还没有，如果他的精算没有出错，那么对面的风暴护教军里，也只剩下了一个半神尚有余力发挥作用。

在整个战线“黑皇帝”所罗门占据有利地位的局面下，还保存着大部分实力，灵性充沛的他完全可以逃走，而那位风暴半神也会在大局的逼迫下，放弃追捕他，转过头对付难以移动的炮兵排。

如果他先放弃阵地，炮兵排所有人都会死于风暴护教军的报复性行动，不会有任何一个活口日后跑上军事法庭，指责他的“懦弱之举”。

当然，他不相信大多数人，也可以说是不相信任何无法进行独立且完整理性思考，容易被情绪左右的人。

对面那位不知名的风暴半神就是个例子。

所以在离开之前，他会动用一些特殊手段，确保情况在他掌控之内。

“副团长……”

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尼欧斯临近尾声的思考。

“预言大师”偏头看去，正对上了一名士官无措的目光，在一轮对记忆的翻找下，这个尉官的脸和尼欧斯印象中某个名字对上了号。

“马诺，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副团长，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名叫马诺的小伙子来自帝国境内一个藉籍无名的男爵家族，是男爵不享有继承权的次子。

和许许多多得不到继承权的贵族子弟一样，他的选择相当普通，投靠某位真神，成为军队的一份子。

唯一值得称道是，他没有像大部分蠢货那般看不清局势，选择六神的护教军，而是早早投靠了所罗门帝国，在二十多岁的年龄以中序列非凡者的身份，挤进了尉官阶级，离获得真正的爵位只有一步之遥。

“马诺，我不想欺骗你们，事到如今，团长的错误决策，已经将我们带到了死亡的边缘，即使现在不会有人再反对我，启用我一直提倡的新武器，你们也得不到胜利的眷顾。”

尼欧斯·斯蒂亚诺不愧前数十年的学者生涯，哪怕身处混乱绝望的战场，说起话来依旧是文邹邹的。

“那我们该怎么办？”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提出了疑问，让本陷入沉默与惆怅的参军，猛然苏醒，将藏在心底的焦虑和恐慌搬上了台面。

帝国刚刚建立，除了围绕帝国中央的，最初的所罗门公国的部分，事实上大多数新依附“黑皇帝”的领土和人民，都尚未完全接受皇帝提出的新信仰。

在这个不讲道理的世界，信仰和军事后勤物资一样重要，一支缺少信仰的部队，很难和疯狂的信徒作战。

况且，信仰往往意味着援助，意味着来自神灵的施舍，一次小小的显圣，就能左右战局态势的优劣。

“我们有两个选择。”尼欧斯仍是那副冷脸，把所有的情绪藏在了金属雕塑一般的躯壳深处，“一，放弃阵地，逃去安全地带，然后开始准备最合适的理由，等待陛下亲自建立的帝国法庭上门发落我们这群残兵败将；二，拿起武器，像被团长送掉的连队一样，再冲锋一次。”

他缓缓转动脖颈，将目光平等洒在每一个下属脸上。

“你们还有不到四十秒思考的时间，在这四十秒里，你们可以回忆帝国拿下的领土，想想六神在帝国的铁骑下被逼到了世界的哪个角落，然后再想想你们家乡的官员是否仁慈，还有帝国数不清的法律条文。”

“我想，你们会在这些中找出答案。”

每个人都暂时收起了焦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按照副团长尼欧斯·斯蒂亚诺的话来思考。

去逐个问题的排除，从宏大的战争局势，到渺小的个人得失。

最后，没有一个人不发现，他们从最开始就毫无选择。

帝国严苛的法律从根本上决定了，凡是违逆皇帝意志，无法贯彻陛下命令，皆是莫大的罪名，懦弱的逃兵当然也违反了这两条底线。

逃走，不过是延缓死亡，帝国法庭早晚会将判决送到他们脸前，除非他们逃到比世界角落更远的外域。

他们会被处以绞刑，而他们的家人会成为地方贵族下一次血祭使用的祭品，合法且免费的祭品。

至于第二个，无论怎么看都会立刻去死的选项，至少只用付出一条生命。

大多数人面对家人还是无私的，很快尼欧斯便得到了下属商议后的答案：比起敌人，他们更惧怕帝国。

幸存的军团残部立刻进入了无声的整备状态，被封存在铅箱里的新型武器终于被取出，一头混合了两种非凡生物特征的怪物咆哮着向四周深出触手和獠牙，足足需要十人才能勉强与它抗衡。

炮兵排的人借助提前拴在怪物身上那些经过圣别的铁链，强拖着将怪物塞进了表面刻满神秘符号和纹路的圆筒大炮，整体结构单一的大炮在“星术师”操纵下，自动瞄准了远处。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炮兵排的炮手换上了更轻盈的装备，只有最低级的搬运工还抱着沉重的铁剑。

忽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了起来。“那您呢，副团长，您……”

那是一个被死亡吓昏头的炮兵，是个“工匠”，他本来不用参军，可以在后方享受安全无忧的后勤工作。

随着尼欧斯的视线投来，“工匠”腿脚发软，一口气跪到了地上。

他倏地想起，面前这位平日和和气气的副团长，也是一位半神，甚至比团长的序列还要高，不过是因为资质和忠心等问题，才总徘徊在边缘。

然而，他并没有等来惩罚和呵斥，受到冒犯的“预言大师”只是稍稍上扬嘴角，捏出了一个还算温和的笑容。

“我当然会和你们一起冲锋。”

“行了，别在这愣着，我们还有两分钟的准备时间。”

他挥开了炮兵，继续在那张从袖口里掏出的，营地所有人都未曾见过的，陌生的卷轴上写写画画，试图将羊皮纸上黯淡的八芒星图案，勾勒得再鲜艳一些。

……

“……尼欧斯·斯蒂亚诺，关于证实你临阵脱逃，召唤恶魔等罪名的以上证据，你是否承认？”

尼欧斯不是没想过自己被送上帝国法庭的样子，只是由一位“熵之公爵”来充当处理他的法官，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估计错了他在帝国眼里的分量。

“法官阁下，我愿意接受帝国法庭对我的指控。”

“那么……”

“但是，我仍有些可能在您眼中，会被称为辩解的亵渎之物，需要呈递。”

审判席后，被打断的“熵之公爵”不悦注视着下方因长期看押而憔悴的年轻半神，经过短暂的考量，终究还是同意了尼欧斯的请求。

毕竟，祂也好奇在那个不引人注目的偏僻战场的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忠于“深渊君主”的大魔会降临在远离“深渊”的大陆东北地带。

“同意你的请求。”

“谢谢，殿下。”尼欧斯微微欠身，身上的镣铐发出清脆响动，“如您和法庭在证据上看到的一般，战局最后，为了避免我所在三一二团负责的阵地陷落，我曾向团长阁下提议，启用我研发的新型兵器，也就是那头受过改造的奥布尼斯水怪，在我的控制下，它能够短暂影响风暴半神，帮助我抢夺气流的控制权，废掉风暴之主护教军的制空。”

“我曾提议擅用炮兵，利用交替火力掩护将损耗降低到最小，但显然，您也从后来的调查报告中得知了，我的团长并未采用建议，他的最后一次冲锋，摧毁了三一二团的建制，我无法再继续维持阵地。”

“为此，面对风暴护教军的下一轮冲锋，我不得不启用我的另一个研究，一个在帝国建立前，也就是帝国宪法尚未生效前就被我搁置、叫停的研究。”

“一册能够直接联系深渊中恶魔大君，将一位大魔以血祭的形式召唤到现实的秘术。”

“我和我仅存下属的自杀式冲锋，吸引了风暴护教军的注意，也成功召唤了那名大魔，拖到了‘红天使’殿下麾下的援军到来。”

尼欧斯毫无畏惧地直视着上方，“熵之公爵”那令人窒息的威严，于他仿佛无用。

“殿下，依照帝国宪法，启用受法律条文禁止的亵渎武器，只需要视情况服二十到三十年的刑期，而私下研发亵渎武器，才会被判处死刑。”

“陛下曾指明，在帝国宪法生效前的亵渎研究，不会被帝国法庭追究，所以您和法庭之前对我的判决，显然是缺乏考量的……”

“够了！”

尼欧斯的辩解逻辑清晰、无可挑剔，但他过于重视逻辑和事实，反倒忽视了情绪等虚物的作用，于他难以理解且厌恶的领域，触怒了法官，一位“熵之公爵”。

面容威严古板，不对称礼服华丽的公爵手掌高高扬起，一抹薄薄的嘴唇正要张开，向“有罪者”倾泄祂的不满和怒火。

只是还未等到祂举起的手挥落，一股截然不同的神色已然悄无声息的取代了原本的愤怒。

“熵之公爵”在整个法庭愕然和不解的注视下怔了几秒，平静接受了尼欧斯的辩解，签下了批准三审的文件。

就连尼欧斯本人，也无法理解是什么令“熵之公爵”的态度陡然转变。

他顺从着跟随士兵回到了标有和他身上一致数字的牢房。

这方冰冷的钢铁和石料堆砌的笼子依旧潮湿，令人不爽，但这都不是令尼欧斯一贯平淡的深棕色眼眸出现波澜的缘故。

牢房里出现了第二个人。

一位金发金须，眼神澄澈的神父正坐在牢房唯一的座位上，那个尼欧斯平日里冥想会选择的地方，朝他投来目光。

直到此时，尼欧斯那迟到的不安感才发出尖叫，令他感到陌生的恐惧骤然闯入。

脑海内某个枷锁轰然崩塌，数不清的记忆碎片随之突破无形的屏障奔涌了出来，就如同压抑许久的情感得到释放。

一幕幕熟悉的画面交替出现，记忆回溯间，他想起入狱一个星期以来，神父早已出现在他枯燥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是你？”

衣着简朴的神父没有回应，他浅色的瞳孔染上了纯金，审视着尼欧斯，直到许久后才开口道。

“我来邀请你。”

“邀请？”

“邀请我做什么？”

“加入你，帮助你实现你的愿望，还是别的什么？”

不同的问题接连提出，神父却没有理会其中任何一个。

祂只是为自顾自地，为尼欧斯摆上了选择。

那是一份仿佛容纳了银河，内部分子无规律碰撞的球型，是一瓶带有梦幻色彩的魔药，是一张不算长的名单，还有一副符号缺失的面具。

……亵渎石板……在尼欧斯注意到名单上某几个字眼时，无论是两份天使级别的特性或魔药，还是意义不明的面具，都不再重要了。

他口腔内不断因贪婪而分泌口水，嗓音变得嘶哑。

“你需要我做什么？”

“选择。”

神父的答案非常简单，祂引导尼欧斯关注桌上的面具，也直到此时，尼欧斯才发现面具上纹路残缺的图案，似乎与“窥秘人”和“通识者”的象征符号都有相似之处。

他出手盖住了那张面具的表面。

……

黄铜般的橙色缓缓蔓延，象征完美的三角补全了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