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黄雀在后
“福根之犬”首领对克莱恩的古怪称呼引得摩森侧目。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头看起来更加强大的半神级别灵界生物，会对一个刚刚晋升的半神卑躬屈膝，甚至称呼对方为殿下。
在非凡世界中，有资格冠以“殿下”称号的，只有天使和神裔。
难道眼前这个名不经传的稚嫩半神，实际上是真实造物主……不，是那位传说已经死亡许久，只在堕落的第四纪留下模糊名字的“诡秘之神”的子嗣？
那就是必须要除掉的未来祸端……
这猜测从逻辑上讲不通，但风暴的信徒往往是不需要逻辑的。
摩森把酷似圆月的心脏藏进了宽大的长袍下，他已经汲取了过多的灵性精华，暮年将死的他重回壮年，一小时不到的三十岁，镜花水月一般的恩赐，他不会再向他的主祈求太多。
身为风暴之主的战士，他的教徒，他的牧羊者，哪怕帮助他回到年轻的力量并非直接来自他的主，一贯的信徒思维，也会让他将全部归功于主。
当然，在除掉疑似“诡秘之神”余孽前，他还有一个敌人必须杀死。
“炸掉它的根？”
好在虽然肉体的逆生长，并未令摩森因岁月沉淀而积攒出的理智和智慧，也一起伴着衰老随风消逝。
克莱恩周身的触手急不可耐的盘绕成旋，如同嗅到了猎物气味，时刻准备进攻的爬虫类生物。
“我们都没有足够的经验，只能相信。”
即使是傲慢一面的克莱恩，也选择了相信。
拥有不同性格和情绪特点的他分别以各自的方式，分析血肉之树的弱点，寄希望于不剩多少的灵性，能够在一次突袭中撬开血肉之树的紧密防御，撕碎围绕在那棵亵渎造物周围的恶魔近卫。
克莱恩仔细思考了两秒，耐心缕清脉络的行为，于当下的他来说无疑十分艰难。
光是统筹不同侧面，达成共识，就必须倾注大量的精力。
“如你所见，我的灵性所剩不多，不能再掀起一次能够完全限制它生长的飓风。”
他选择对陌生的风暴大主教吐露部分事实。
“风暴的力量不足以完全毁灭它的树干，最多开个口子，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摩森盘算着克莱恩的提议，自动过滤掉了疑似对风暴之主不敬的部分，不得不承认，这就是现实。
“现在叫停亚恩和艾弥留斯·利维特不显现实，也没可能。”
“我没指望因为一句话暂停你我的战争，”克莱恩想了想，“我倒是可以抽调一名半神。”
说完，他没有理会摩森的意见，像个独裁者一样，拍了拍身边“福根之犬”的头颅，下达命令。
“叫来泰勒·弗朗茨，你去代替他的位置。”
“福根之犬”首领的位格固然更高，“古代学者”召唤历史投影的能力也能在短时间内复现天使级别的能力，但考虑到“占卜家”途径羸弱的可怜的攻击手段，还是擅长正面作战的“铁血骑士”更有性价比。
再说，“古代学者”可召唤的影子是复数的，即使“福根之犬”和后方的泰勒·弗朗茨换位，也可以留下一道历史投影远程协助克莱恩。
黑色巨犬毫不质疑主人的决策。
如来时一般，它无声遁入身后的冷雾，只留一个过去某个时间段上的影子充当护卫。
不消片刻，化作火焰长枪的泰勒·弗朗茨以高速冲来，“铁血骑士”哪怕停止冲刺后，衣角和领口也残留着炽热的火星点点。
他用行动代替了言语，做好了献身的准备。
沉默中，四位半神无须交流，井然有序选择了先后站位，以发挥出最大作用。
克莱恩高举权杖，统御天空的雷霆与风暴暂停了刹那，旋即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威势。
气流奇迹般静止，失去大气的支持，再宏伟的龙卷风也不能继续咆哮，雷的森林将整片天空布满，刺眼的银白隐约向着妖异的紫与红过渡，一条条看似纤细实则粗壮的丝状电流，彼此纠缠，织就绚丽的霓虹飘带，分散在滚动着电浆的球体附近。
“墨水”倾倒向不平静的海面，污染了纯净，染上一抹深沉的黑。
暗沉高速扩散，规模难以想象的漩涡出现在蓝山岛周围，将整个岛屿变成了海洋怒火的掌中之物。
这些无光的水流从各个方向崛起，好似从海底升起的山峰，无穷的黑色波浪顺着顶峰轰鸣垂下。
海与雷包围了矗立在岛屿中段的血肉之树，大有将蓝山岛一分为二，连带着这棵亵渎造物一并抹去的趋势。
只有克莱恩知道，雷电和海啸中蕴含的力量绝没有视觉上看的那般恐怖，不可阻挡的天灾，只是他竭尽全力捏出的“纸老虎”，全是特效，就像下方瘆人的邪树一样，只是神祗力量的一点触须。
他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替真正的刺杀者掩护，为了向他的同伴造势。
树冠发出簌簌声响，当血肉之树仰视蓄势待发的雷雨和水山，它尽管不屑，也必须做出回应。
藏在树形躯壳下的意志轻松看破了克莱恩的小心思，可它也明白，一旦它真的放松了警惕，那些空有外壳的雷霆中，随时可能掺杂进去一道真正有毁灭力的攻击，作为击穿它疏漏的最后一击。
血肉之树发出人类无法理解的，尖利却震撼天地的怒吼，它留在地上的根脉悦动起舞，周遭的土壤和散落的尸骸被卷入其中，大量的寄养使它的体积愈发庞大，直到它的高度堪比四周由暗沉海水组成的山峰。
狂风暴雨在两个“神力代理人”的对峙中呜咽发抖，扭曲的天穹成为他们的树冠和衣摆，随着两者的敌意波荡摇曳。
目视着察觉到威胁将至，不甘放弃壮大的血肉之树，克莱恩举着权杖的右手稍稍下压。
瞬发的雷霆带着震耳欲聋的爆裂声，贯穿了整个天空，海啸汇成一股，朝着树干发起冲锋，遮天蔽日的倒影几乎笼罩了整个蓝山岛。
水与雷的盛宴便宜了摩森。
“灾难主祭”穿梭于集群的恶魔，以高超的机动性规避来自恶魔的诅咒和硫磺火焰。
每一束由克莱恩引动的雷电都会成为他借力的依仗，他从力量本质相同的友方攻击中分化出部分强化自身，闪电既是他的爪牙，风刃既是他的尖喙。
他犹如一只驱赶着雁群，肆意捕猎的苍鹰，誓要将所有弱于自己的生物赶尽杀绝。
“福根之犬”首领的投影早早淡出了混乱无序的战场。
它趴在历史迷雾的深处，燃烧的眼瞳跟随着主人的身影，硕大的爪子抛着身前的废墟，在沙砾里划出一个个抽象文字。最终，它抹去所有抽象符号，犹豫片刻，规规矩矩地用古赫密斯文写下了一个名字。
然后，它伸出前爪，从记录着另一个历史时刻的光斑似的碎片中，脱出了那道身影，将其送进现实。
这一过程重复了三四次，直到那曾出现在历史上，现今又没有死去，仍活跃在世界某个角落的意志首肯，历史投影才完全出现。
浅蓝色的蝴蝶翩翩起舞，数以千计的由信息流构成的美丽虫类怀抱在一起，组成了男子的脸庞和祂高挑的身躯。
以长枪姿态笔直朝着血肉之树根部冲锋的泰勒，忽然灵性直觉悸动。
他用余光向两侧盼去，只见令他怀念的秘术正突破现实的壁垒，为他挡开了试图阻挠他的，触须般的枝干。
埃德蒙·伊阿宋俯视着战场，目光在海浪与血肉之树间徘徊，至始至终都没有向后看去，哪怕祂只要稍稍偏过头，就能看到那会让祂幻视遇见师长的年轻人。
祂本不想来的，如果祂没欠那头“福根之犬”一个人情。
当初祂还只是个小小半神的时候，常年受精神折磨，无力亲自教导的老师，把祂扔给了罗曼，而这位“长兄”……
呵……埃德蒙轻蔑地笑了笑，满是鄙弃。
这老东西按现在的话讲就是一条“咸鱼”，宁愿扮作普通背包客爬山，也不愿坐下来为祂讲解古代秘辛，以帮助祂开发新的“神秘再现”魔法。
最终还是祂自己找上了一直不受老师待见的“福根之犬”们，以一个承诺，换来游荡于历史中的怪物们长年累积的智慧和见闻。
从这点来看，祂会和艾维尔关系好也很正常，毕竟祂们两个都是小时候没人管的孩子。
“葛林姆。”
埃德蒙·伊阿宋吐出一个奇怪的音节，像是某个人的名字。
来源于更古老时代的神话故事的一角降临现实。
据说在第一纪之前的时代中，曾有一位统治着极北部的神灵，以这个名字召集军队，率领不死的亡灵和英魂狩猎诡异。
古老的“狂猎”在“神秘再现”的帮助下，从历史的角落爬出，重新登上世界舞台。
一道道披着简易甲胄，骑着狼犬的身影出现在泰勒身边，举着长矛向血肉之树的枝干冲锋，以铁壁般的姿态，抵挡血肉之树的防守，将最重要的树干让给无畏冲锋的“铁血骑士”。
得到帮助的泰勒不再有所忌惮。
他身体化作的火焰长枪燃起更为炽烈的橘红，尖端冒出炽白的光芒，一头扎进了血肉之树底部。
克莱恩的攻击紧随其后，半失控状态的“诡法师”手疾眼快，空闲的手掌一挥，握住了大量来自空中恶魔们的灵体之线。
短短十几秒的时间，便初步掌控了恶魔的身体，并以更快的速度，尝试将血肉之树的爪牙变成己方的炮灰。
角逐进入关键时刻，克莱恩早就忘却了污染的威胁。
他在体内开辟了第二战场，来自“受难者”的污染和恶魔身上承载的污染相互征伐，那比“诡秘”更神秘，戏谑注视且嘲笑着他的不知身份的高位存在，终究还是出手了，“受难者”的污染占据了上风。
克莱恩眼底漆黑更盛，一时竟压住了雷霆的银白和薄弱的象征欲望的红。
早时受克莱恩命令而掀起的海啸，此刻如即将倒塌的城墙，向着血肉之树的方向倾斜。
名为泰勒·弗朗茨的长枪在树根上方的土层炸开了一孔空缺，崩裂的海的山峰重重倒下，和树干撞在了一起。
当两股力量交汇，克莱恩身下，仿佛两个世界碰撞炸裂了。
风暴托举着克莱恩，新生的“诡法师”甚至没去等待“灾难主祭”和天使投影的支援，孤身一人深入混战中的下方。
在绝对的速度面前，哪怕“占卜家”途径普遍脆弱的身体，都成了最致命的武器。
他聆听着山崩地裂的浪碎声，虚幻丝线纠缠成的触手拍开树干爆炸后崩出的碎片，协助主人完成刺杀。
骨白色的权杖上压缩着雷电，克莱恩将这柄珍贵的封印物当作长枪，竖在胸前，双手紧紧握着他唯一的武器。
他的视界里只剩下了泰勒打开的缺口，瞄准土层下方的错杂根络，他送出了最后的攻击。
天空中漂浮的海啸被强制按下了暂停，倾倒的天幕开始归正，一端向上遮蔽了太阳，一端向下，令群岛所有的生灵看到了天灾创造的伟业。
天塌了。
无法计量的海水在半空解体，温暖的雨水淅淅沥沥地落下，打湿了大地和人们的头顶。
焦土地面上，雷霆引发的火海肆意燃烧，不因雨水的出现而熄灭。
满身创伤的克莱恩跌跌撞撞从土坑里爬出，泰勒·弗朗茨瘫倒在不远处，琥珀色的眼睛里噙着笑意和鼓励。
克莱恩茫然环顾着周围的一切，仍有一种不真实感充斥着他的心灵。
不同侧面的人格和情绪还在争吵，体内两种截然不同的污染还在争斗，他此刻只想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休息。
他想找个地方藏起来，这样等到罗斯德的土著意识到战争结束，想要寻找救世主的时候，至少不会把他推上台去，对着他欢呼。
承受了多次冲击，多灾多难的土地正在崩解，恐怕再过上一会儿，又可能是马上，这片区域便会沉入海底，在蓝山岛上凿出一个不可修复的创伤。
但这一切都与克莱恩无关了，他不剩一点力气。
他只想好好静静……
噗嗤。
克莱恩顺着与脑部撕裂感不同的痛楚低头向下，目视着透明无形的风刃穿过了他的左胸膛。
一切的凶手正从上方俯视着他，满面红润的摩森快速衰老，一道道皱纹飞速长出，预示着他生命即将走向终结。
这位风暴大主教在战斗结束后，第一时间履行了他于心中许下，从未向任何人说过的誓言。
他解决了大患，大概对得起他的主了。
……
咔嚓！
克莱恩脚下的大地裂开深渊，黑色的皇帝连带权杖一并沉入了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