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秘:致新世界不吃肉的猫头鹰

第269章 两群疯子

已经是凌晨时分了,黑沉沉的天空看不到半点星光,孤僻的红月高悬在天边一隅,百无聊赖地见证着凡人的斗争。

浪花教堂,一群制服整齐的士兵举着火把,将这一片区域照的亮如白昼。

沿着这座位于拜亚姆边缘地带的教堂两边,鲁恩的士兵们垂下了枪口,战阵从严密到松散,踏着没过脚脖子的鲜血和残肢拼凑的泥泞,逐个检查着无数仰面倒地的尸体,偶尔有零星的枪声和微弱的呜咽同时响起。

火把上的光点止不住摇曳,将士兵的脸照的发黄,明明是一群生者,冲突的胜利者,此时的鲁恩驻军,却比地上逐渐失去温度的土著暴民更像死尸,一阵阴沉沉的冷气盘旋在他们头顶,久久无法挥散。

两个小时的抗争,从警告到开火,罗斯德反抗军终究失败了,留下一地尸骸,只有较少的一部分在“海神”祭司的保护下跑回了丛林,输的毫无悬念。

“长官……会不会太过火了……现在该怎么办”

总督府警卫连连长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向一名衣装整洁,披着军队大衣的官员低声询问。

“您看到了,以前那些土著绝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别说冲撞持枪军队,他们连和警察叫板的勇气都没有……”

警卫连长透着担忧和后怕的目光从地上或寒酸打扮,或套着鲁恩式警服的棕皮肤残缺肉体上掠过,缓慢举枪,朝一个在黑暗中蠕动的影子补了一发子弹。

“虽然地方警察都是土著人……但毕竟名义上他们也是王国的公民……”

土著暴动最初引来的是地方警察,一群获得了“合法身份”的罗斯德人,然后才是总督府紧急派出的警卫营中的一个连。

在正式军队赶到时,这一拜亚姆东南角的街巷已经堆起了高高的街垒,警察和暴民混在一起,互相撕扯着衣服,隔很久才能听到一两声枪响。

混乱中,警察丢掉了头顶的帽子,没有配备热武器的他们,成了鲁恩老爷无差别攻击下的第一批亡魂。

“担心背上麻烦?”

查尔斯·布朗,也就是披着大衣的官员,斜视着忧心忡忡的警卫连长,快速问道。

“不,我是……”

“不用解释。”查尔斯·布朗抬起一只手,并不想听下属苍白的辩解,“没什么需要害怕的。”

一头金发整齐向后梳去的年轻官员,用他那被白手套包裹的双手从身旁的下属那抢来了一把枪,熟稔上膛、瞄准,利落扣动扳机。

噗。

血水弥漫的街道上又炸开了一朵红色的水花,警卫连长目视着一个好不容易挣扎翻身,朝附近鲁恩驻军呼救的地方警察,还没来得及说出第二句话,就死在了驻军们诧异和恐慌的目光下。

整个街道霎时无声,死寂到了可怖。

“没什么需要害怕的。”

查尔斯·布朗再次强调,阴郁成了他没什么特点的面容的主基调,蓝色眼睛里流露的轻蔑,恐怕不会有任何一个地方警察相信,这会是他们心目中“好先生”布朗会摆出的眼神。

又瞄准了两个目标击毙,查尔斯高举起握着枪杆的右手,向着周围的下属大声宣布道。

“你们都看到了,我也和你们做了同样的事。”

“长官……”

警卫连长愣住了,他完全没预料到眼前这个有着不错家世的二世祖会做出这般举动,直到查尔斯·布朗把枪塞到了他怀里,都没能回神。

“拿着。”

又是一声命令,而且比刚刚的声音更高。

警卫连长木了的眼睛猛然一颤,思绪回潮,双手接过配枪,恭恭敬敬的弯下了腰。

“现在不是十年前,以后群岛上身份合法的土著只会越来越少。”查尔斯低声说道,“总督府没有批准正式的通告,可所有人都知道,总督和大主教默许了武力镇压暴民。”

“上尉先生,我们现在面对的不是对王国唯命是从的仆从,而是持刀的造反者。”

“造反,你懂吗?”

“我……明白。”连长勉强点了点头。

“你服役了有六年了吧,你难道不想在拿到抚恤金被赶出‘慷慨之城’前,也能让人称呼上一句少校先生?”

查尔斯直截了当的提问令连长顿时语塞,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当然想更进一步,但从他服役六年还只是个上尉就能看出来,他没什么背景,后面四年里再有晋升机会,显然也轮不上他。

现在查尔斯·布朗的话,冥冥中为他推开了一扇新的大门,指明了一条他从未想过的道路,一个前所未有的良机。

这是赌博……警卫连长很清楚,但他还是给出了答案。

“谢谢,布朗先生。”

说罢,警卫连长给手里的步枪套上了刺刀,亲自踩进场面令人作呕的泥地里,一次次弯腰起身,将刺刀送进柔软又拔出,闪着森寒的冷钢染成黑红。

这股狠劲感染了周围的士兵,越来越多的身影加入“狩猎”,寻觅着徘徊在冥府之前的地方警察,送他们名义上的同僚尽早滚进冥界和死神作伴。

查尔斯·布朗饶有兴趣地望着黑夜中起起伏伏的人影,仿佛在观摩每年夏天种植园的农忙。

他看着,侧耳倾听着,然后舒了口气,把头扭向了空气更好的一面。

那里有几个鲁恩面孔的闲汉正在看热闹,站在酒吧二楼的窗户后,偷偷从窗帘缝隙里往外望,明显是没把地下的军队当回事。

查尔斯眯着眼睛,难得升起了一丝警惕。

他不害怕因为灭口地方警察担上责任是一回事,被人看到了不依不饶的举报又是另一码。

于是,查尔斯·布朗认真扫过窗帘后每一个闲汉的面庞,力求记下他们的样子。

当他把视线移到第三个窗户时,他发现那里没有拉起窗帘,一个黑发黑眼的青年正托着一块单片眼镜,露着奇怪的表情,轻轻为他鼓掌。

和那个青年对视了几秒,忽然,查尔斯·布朗放弃了继续和闲汉们浪费时间,笑出了声。

真是,蠢到家了,他们就算看到了又怎么样?

没有记者,只住的起拜亚姆城郊房子的穷鬼,还能告倒自己?

别开玩笑了。

……越过一位位肤色较深,瘦削干瘪的土著,伪装身份的克莱恩和阿尔杰站在一家杂货店的屋檐下,远远眺望着前方的广场。

这处广场并不大,但聚集了相当多的本地人,他们围着中间的水池,或匍匐、或跪拜、或喃喃自语,或小声歌唱。

比起上次克莱恩深入土著的保留地,这里居民虔诚的表情上已不再见许多麻木,希望的种子已然发芽。

不多时,祈祷的嘈杂人群安静了,一个戴着神职人员软帽,头发花白的老者穿过默默分成两派,泾渭分明的人群,走入了广场中央。

他身后还跟随着几个纹有鲜红海蛇纹身,身材相对高大的本地人,各个荷枪实弹。

“神的仆从,我愚昧软弱的同胞们。”

老人的开场白与任何一个正神教会的风格都不一样,无论南北大陆。

纵使神职人员地位最高的“战神”教会,也不会以贬低含义明显的口吻和普通信众交流。

“启示中的反抗之日已经降临,昨日你们的亲人兄弟,一批勇敢的年轻人在神仆的领导下,向外来者,那些伪神信徒建立的,流淌着罗斯德人血和泪的城市发起了进攻。”

“他们是神圣的战士,是海洋诸灵的化身,他们的勇气被神所见证……”

“可是……他们还是失败了。”

老人的话激起了人群中一层又一层悲怆的恸哭和愤怒,他的声音和众人的和声相比,就像是干巴巴的沙尘,但就是这干巴巴的沙尘,却盖住了众人的集合。

“不要愤怒,不要悲哀,神的奴仆们。”

老人努力张开双手,无形的灵从他残缺不全的牙齿中飞出,穿梭在广场上空,吟唱虚幻飘渺的歌声,一缕一缕收割着信众理智和情绪的主导权。

“他们的死亡不意味圣战的失败,他们跌落的头颅,仅仅是圣战的开端。”

“这场失败是神对我们的惩罚,是祂给予我们的恩赐,是智者对愚昧的点拨。”

“为什么会失败?”

问题随着老人陡然拔高的声音一层层向外传递,下方匍匐的人群努力思考,却无一人敢回答,又或许他们根本没有思考出答案的能力,所以才无人作答。

为什么会失败……默默旁观的克莱恩下巴稍上抬几分,微侧过脑袋,用目光暗示阿尔杰。

“就像弗朗茨上校讲的,绝对的实力差距。”

阿尔杰冷眼注视着广场较外围一个瘦弱的小男孩,那让他回忆起了一段蒙尘的往事。

母亲死后,如果当初那个该死的神父没有收留他,他恐怕也会像这个孩子一样,去朝拜一个不清楚底细的信仰,懵懂表达着求活的本能。

“在海上,亚恩·考特曼就是神,他可以掀起暴风雨和数十米的海啸,可以引爆地下的岩浆,令一整个岛屿的生灵和岛屿本身在短时间内毁灭。”

“即使不考虑他,鲁恩在群岛附近驻扎的强大舰队和部分陆军,也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有风暴教会的帮助,现代武器的威力可以发挥到最大。”

“因蒂斯和弗萨克,海盗和冒险家,反抗军的盟友繁杂且没有能建立起稳定的联系,真的和鲁恩爆发冲突,这些盟友只会急忙和他们撇清关系。”

阿尔杰摇着头,叹息般说道。

“导致失败的原因太多了。”

“况且,昨晚发生的根本算不上战斗,骚乱而已。”

就像泰勒·弗朗茨从不认为罗斯德的反抗军有资格被称为军队,阿尔杰也不认为,组织一群连枪支都无法配齐的青年,去冲撞警察和教区,就能称得上对鲁恩政府的反抗战斗。

“或许吧。”

克莱恩不反驳也不认同,深棕色的眸子里噙着悲哀,语调低沉的附和了一句,便又把注意力放回了广场中央垂老的“海神”祭司身上。

等待了一段时间,果然无人给出答案,一切都在预料内的老人又张开了双臂,干瘦衰朽标本一样的脸庞拧出骇人的怒颜,朝着所有人斥责道。

“是因为我们对神还不够虔诚!”

“是因为我们中有人曾想要背叛神,去投靠伪神异端!”

“是因为我们一度放弃了尊严,甘愿以畜生的身份活着!”

“畜生!神是不会庇佑畜生的!”

莫大的罪名平等落在包括祭司自己在内的所有罗斯德人头顶,无论是下方跪服的老人和孩童,还是祭司身后的青壮年,都陷入了无尽的惶恐,疯狂礼拜广场中央代表神的意志的祭司和此地唯一的水源,寄希望用最原始的行动消弭神对他们的不满。

力量从四肢百骸流走,老人居高临下俯视着瘫软在地的信徒们,神色舒展了少许。

“但是,神是慈悲的。”

“祂即大海,祂像大海一样喜怒无常,但终归是仁慈的,愿意给予我们赖以生存的根本。”

老人从广场中央走下,干瘪的手臂伸进长袍里,再伸出时已是握着一柄白骨磨成的长剑。

那柄剑只有小臂长短,并不锋利,造型也相当简陋,但每一个靠近和注视它的人,都能从苍白的剑身上听到海浪的呼啸,听到深海下鲸类的哀叹。

“灾难降临了,启示中的反抗之日就在当下,神在我们最危机时选择回应,聆听每一个罗斯德人的声音,这就是最大的眷顾。”

“为了赢下圣战,为了重新夺回尊严和家园,我们需要更多这样的眷顾。”

“为此……”

垂垂老矣的祭司走到了一个看起来还有点肉,比起周围同龄人健康许多的男孩面前。

他用干瘪满是皱纹的手掌抚摸着男孩的脸庞,浑浊双眼里盘旋的是平静和爱怜,也倒映着孩童的懵懂无知。

“为此……我们必须献上更多祭品。”

老人突然收紧了五指,左手死死掐住男孩的脖子,右手举起白骨长剑,钝滞的剑刃顶着强大的阻力,残忍折磨着男孩的神经,生生在男孩的锁骨下撞出了一道口子。

稚嫩的心脏被挖出,老人高举着祭品,几乎是在嘶吼。

“我们中最纯洁的灵将回归大海,他们的生命将化作船只,载着圣灵驶来。”

“伟大的海神,伟大的圣灵,祂必将清洗污秽和血泪!”

“‘海神’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