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纵火
新的通道建立在老的通道之上。一个接一个的穹顶在地下形成了一座巨大的人造山，从顶端到这庞大集群的心脏，上下延伸近百米。
坐落在蓝山岛底下的群岛分部驻地始建于鲁恩设置罗斯德群岛总督府的第二年，但其地基和底部的核心部分，则是在久远的众神纪元，也就是第四纪时便已扎根罗斯德群岛，长久存在于此。
只不过随着精灵们撤出地表，转战深海躲避战乱，蓝山岛地下的建筑群也逐渐被废弃，直到造物主的信徒从大洋彼岸回归，才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近一百年的时间里，随着技术发展和职能范围扩大，地下驻地经历了一次又一次扩建，最近一次“圣柜”的植入工程，更是在群岛分部驻地原有基础上将面积生生拓展了二分之一。
这也导致现在群岛分部不像其他地区的情报部分部，在建筑规划上有序明了，若是透过厚厚的图层，从上方俯瞰，杂乱无章、错综复杂的不同种类的通道交叠在一起组成的庞大驻地，与蚁虫挖掘的巢都别无二致。
阿尔杰穿过漫长的螺旋阶梯，真正踏入这宏伟的地下奇观时，便是在内心为四周打下了这样一番印象。
虫巢，毫无疑问，他现在所涉足的重地，就是一座建立在对造物主忠诚信仰上的虫巢。
所有供职于分部的非凡者，特伦索斯特官员，职位或高或低，都不过茫茫蚁海中的一份子，是虫巢这巨型社会机械中一颗随时可以替换的螺丝。
唯有一人例外。
从海底归来的格尔曼·斯帕罗比去时多了一分底气，行走如风，穿梭在森严驻地中，恍若踏过无人之境。
身为造物主的神使，“诡秘之神”的眷者，他在理论上拥有远超分部话事人泰勒·弗朗茨上校的权力，虽实际和理论尚有些许差距，诏令下属做不到如臂使指，但也能保证来去自由。
在格尔曼·斯帕罗的带领下，改信许久的阿尔杰终于见到了一位真正享有实职的上司。
和脱离了时代三百年，当下全靠伯爵身份和第四纪遗老超然身份行事的特里斯坦·欧根不同，泰勒·弗朗茨虽然也是帝国皇帝亲封的贵族，座下的职位却是靠着在“战争之红”中立下的战功，一步一步从中层攀爬得到，属于绝对的实干派。
上校的办公室里的陈设没有多少变化，要硬说起来，大概是办公桌上堆积的文件又厚了两英寸。
“看起来您是有好消息要告诉我，v先生。”
深棕色头发略显稀疏，五官深邃，脸庞线条硬朗方正，身材高大的老人在有人踏入办公室所在走廊时，便通过脚步声确定了来者的身份。
门锁松动，格尔曼·斯帕罗和阿尔杰一前一后走进房间时，他恰好将目光从手上文件的字里行间中拔了出来，目光凌厉的琥珀色眼睛少见含着笑意。
他看到了格尔曼·斯帕罗大衣内侧一角闪烁的深蓝灵性光辉。
“崔斯兰娜祭司怎么说的？”
“精灵愿意支持罗斯德人的独立反抗活动。”照常问好后，克莱恩简洁回答起泰勒·弗朗茨的问题，“罗斯德人对‘海神’的信仰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海神’，那位已经开始回应罗斯德人的祈祷，精灵没有回旋的余地，这也是他们果断表明支持态度的原因。”
考虑到阿尔杰在场，克莱恩并没有深究“海神”身上的问题，聊聊一笔带过，将重点放在了精灵的态度转变过程和原因上。
至于泰勒·弗朗茨是否能把握住两人谈话间真正的关键，克莱恩有十足的信心。
“呵呵，脾气和石头一样硬，到头来还不是要放下身段，不得不和过去看不起的土著挤在一起。”
果然，泰勒·弗朗茨没有辜负克莱恩的“信任”，淡淡揶揄道。
不过看乐子归看乐子，泰勒·弗朗茨不可能真的把精灵的狼狈权当乐子看。
罗斯德土著的信仰动摇了“海神”，让一个一千多年来泥塑一般安静沉在海底的神像苏醒，有规律的回应祈祷，逐渐有走上前台的趋势……
这可不是什么乐子，是恐怖故事！
精灵的供奉无非三个，占比最多的“天灾女王”，第四纪时代就演变成图腾信仰的精灵王苏尼亚索列姆，然后才是另一位主，精灵王陨落前指定的庇护人……
罗斯德人和精灵，虽然两边信仰的本质都指向“奇迹之神”，但精灵们多是另一位主的信徒，而不像罗斯德的土著，比起另一位主的“锚”，更多是海底那份“天灾”的。
光蓝山岛上的土著就有几十万……泰勒·弗朗茨严肃的神情突然有了一丝崩坏。
草，这帮蠢货暴脾气石头脑袋，早该动手了，拖得时间太长，土著们都快让“天灾”改姓罗斯德了！
“阿尔杰·威尔逊，风暴教会的私掠船长，土著们的联络人？”
“战争之红”的中坚力量向克莱恩身后探去目光，语气中确认比疑问的分量更重。
阿尔杰在蓝山岛上和土著反抗军接洽，风暴教会没有发现，可在群岛分部眼里却几近透明。
土著反抗军里也有他安插的“无面人”眼线。
“我已经皈依‘愚者’先生，摆脱了异端风暴。”
听到上校轻松道出自己的履历，阿尔杰主动向前，半是解释半是承认道。
“他现在是欧根伯爵的下属，也受到主的眷顾。”克莱恩帮衬着说道。
“欧根伯爵？”这倒是泰勒·弗朗茨没听说的，“是那位特里斯坦·欧根？”
帝国承认的贵族中，姓欧根的只有一个人，是上一任的v先生。
“是。”阿尔杰前倾身体，点了点头。
“看来我们的计划又要改动了。”
不知为什么，克莱恩从泰勒·弗朗茨的目光中读到了一点微不可察的幽怨。“本国和‘提灯天使’殿下不能老是这样，一来一去，总把些安排瞒着我们，让我们的工作打水漂。”
泰勒·弗朗茨小小的抱怨了一句，不忿的样子放在一位“铁血骑士”身上，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违和。
“特里斯坦·欧根伯爵……圣者传上记载，他得到了安布罗休斯殿下和教皇冕下的祝福陷入沉睡……从猩红战争爆发前到现在，差不多三百年的时间，他完成了‘古代学者’的晋升仪式？”
好在泰勒·弗朗茨并没有纠结只有自己被瞒在鼓里的差别对待，自言自语中很快猜到了特里斯坦悄无声息复归背后的真相，把推理得到的信息快速投入了思考中。
一位状态良好，跨途径的“古代学者”，前资深“秘法师”，仔细想想其实是个惊喜才对。
虽然特里斯坦没有任命——不然他肯定会接到通知，但是无论排资论辈，还是从单纯的实力来讲，这位古老的帝国伯爵都远比只有序列四的自己适合主导局面。
好像我真的可以退休了……想到这，泰勒·弗朗茨脸上最后一抹阴云消失，压抑的负面情绪悄然转晴。
“那就继续按照欧根伯爵的安排走吧。”
“对土著的问题上，分部有相当的自主权，给本国的报告不着急交，你们可以先行动。”
泰勒·弗朗茨靠坐在椅子上，悠然说道。
“战争不只有刀枪剑戟的搏杀，舆论、阴谋、乃至许多半神和天使看不起，更多是凡人把玩掌控的经济，只要把控得当，也能变成辽阔战场上一支锋利的尖矛，发挥出的威力甚至比真正的长矛更致命也更强。”
“土著的人数并不算少，他们和鲁恩在罗斯德群岛的殖民政府还有异端教会的亵渎者比，更多是武力上的欠缺。”
“鲁恩人不是每个人都有相对土著先进的思想，土著们也不全是名字都不会写的文盲，抛开亚恩·考特曼和岛上不多的几个序列五，两边的差距还算不上到不可逾越的程度。”
说着，扔下无形担子的泰勒·弗朗茨举起手掌，微微摇摆。
“只要能达成目的，动摇鲁恩的海上航道，为本国正面战场的压力松绑，我们可以从军人变成掮客，和土著做朋友，当他们的友商。”
“哈，罗斯德群岛的土地很丰饶，海上航道抓起一捧水，使劲捏一捏都能捏出来金子，土著们没有开发的本事，同样需要让给有能力的，我们至少比鲁恩人有良心，会给他们报酬不是？”
漫长的时间足以将一个无血无泪、口无遮拦的战士，变成一个满脸市侩的商人，恐怕三十多年前，还是个“纵火家”，在帕斯高原上跟着“红天使”搓火球的泰勒·弗朗茨，怎么也不会想到三十多年后，他会变成他曾经最讨厌的样子。
没办法，主在海上需要的不是战士，而是八面玲珑的修补匠。
“您是打算像弗萨克和因蒂斯一样，像‘战神’和‘永恒烈阳’的传教士一样，给反抗军提供装备和魔药吗？”
真正的联络人阿尔杰不敢质疑上校的判断，也就身负神使名头的克莱恩会用提出问题的方式表达不满。
他想要帮助罗斯德人，不是为了让岛上的土著从一个奴隶主手里跳到另一个比较好的奴隶主手里，而是希望他们走向真正的自由。
这样的想法在时代背景的衬托下很幼稚，也很不切实际，全是克莱恩这个“思想异端”的一厢情愿。
“提供装备和魔药，那要花多少钱？”
面对克莱恩堪称无礼的态度，泰勒·弗朗茨毫不生气，相反只觉得好笑。
“我从来没觉得土著们拉起的乌合之众能和亚恩·考特曼，和鲁恩的铁甲舰队对抗，在我看来，他们所谓的反抗军，吓，那算哪门子的军队，什么时候猴子套上衣服拿起枪，也能叫做军队了？”
“他们不像亡国的拜朗人一样，有着名为‘复国’的可怕执念；也不像活命都成问题的高地人，随便一个随时都可以燃烧自己的生命。”
“思想不统一，没有明确的目标，脑子里只懵懵懂懂的知道要复仇，要过上好日子，这确实勉强将他们捆在了一起，可等到他们真正直面鲁恩的军队，在一分钟内死伤半数的时候，他们还能坚持这股信念，握着枪继续战斗？”
“别开玩笑了，如果他们有拜朗人和高地极端分子的魄力，一开始就不会给鲁恩人当狗，去种植园做奴隶，甚至以一个二等公民身份为荣。”
泰勒·弗朗茨用在职近十年积累的见闻，一条一条反驳着克莱恩没说出口的真实想法，不断取得胜利，且乘胜追击。
“而且，不论‘海王’，罗斯德岛上剩下的几个序列五，还有藏在异端教堂地下的封印物，都是可以随时调动的机动力量，我就算向本国申请，搬空‘圣柜’后面的仓库，把魔药喂进土著的嘴里，一两个月里能培养出两三个序列八都不错了。”
“这效率，都不如把魔药喂狗，一次一次去试，说不定都能堆出两三个幸运儿扛过疯狂，晋升序列五。”
撕开礼貌的伪装，泰勒·弗朗茨那充斥着轻视的现实论据，将克莱恩反驳的哑口无言。
他必须承认泰勒上校的话，因为这确实是现实。
“不过，我们可以提供帮助，毕竟名义上这仍是罗斯德土著的独立战争。”
毫无预兆的，泰勒·弗朗茨骤然转变了态度，语气放软了许多。
“群岛上除了鲁恩政府和异端教会，还有大量海盗和鲁恩移民，他们正好可以给土著练手，我们来对付主菜。”
“而且……”
一纸报告被泰勒·弗朗茨拍到了桌上，恰好能让克莱恩两人看清。
“祈祷得到回应后，土著们已经开始尝试冲击拜亚姆边界，我们需要尽快整合，说服土著相信‘海神’和主本就是一体。”
“这才是最重要的。”
……
是夜，海岸港口远处，成线的火把仿佛长龙，在凌乱的城市中奔腾，群情激昂的土著向穿着警服的同胞投掷石块，鲁恩籍居民被从房子里揪了出来，绑在木桩上任由下方疯狂的人群抽打谩骂，一片乱景。
这把火点燃了拜亚姆东南的一角，也照亮了毗邻海港的近海，照亮了一杆缓慢靠近，描绘着血肉与荆棘的船帆。
用时一周，“血之上将”赛尼奥尔终于抵达拜亚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