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必然得到的结果
“神啊，请您赐予我好运……”
“卡维图瓦，我的神，我唯一的神啊……”
“请您降下灾难，该死的鲁恩狗，我宁愿和他们同归于尽！”
……
或哭泣，或麻木，或虔诚，或狂热，包含着无数情绪的祈祷传递着一个又一个灵魂最真实的情感。
永不停息的风暴分割内与外，用蛮力划分过去与现在，早已化作废墟的圣殿收容着来自群岛各处的信仰，破败断裂的支柱苦苦支撑，勉力维持穹顶不会继续塌陷，带走罗斯德人最后的希望。
崩决的王座上，宝石和金箔不见踪影，纯净的大理石块在水流千百年的侵蚀下磨平了棱角，陷落在沙土里，不复往日的华贵。
一个单薄瘦削的人影就靠坐在这荒废的殿堂中央，怀抱着一根象牙色的权杖，与古王座相伴，干涩开裂的肌肤与边缘沾满泥泞的长袍，几乎让祂和王座左侧墙壁上，剥落大多色彩的历史画作中的人物成了一类，若此时有生灵闯入这险境，远远望去，只怕会将祂也当作废墟的一部分忽视、遗忘。
好在王座之上的男人尚有呼吸，尽管微弱，尽管每一次胸膛的起伏都极为艰难，但那仍是祂活着的证明，是祂与破败宫殿中种种死物唯一的区别。
“救救我们……”
“请您驱逐鲁恩人……”
“惩戒刽子手……”
攀附风暴，粘腻如同银河的信仰折磨着男人的精神，这或许也是祂能在如此环境下苟延残喘至今，不可或缺的一项助力。
作为受供奉者，祂常年沉睡，却也会在梦境的间隙抽出精力，用本能回应那些涉及祂手中所握权柄的祈祷，无论正义或是卑鄙。
祈祷具现的星辰塌缩毁灭，转瞬又有新的星辰诞生，弥补上旧物的位置，一个接一个，一年又一年，所以外围的风暴才永不停止，所以男人才能一直徘徊在生和死的边界，维持住随时可能消散的过去影子。
一千六百年的时光，祂早就习惯了周围的一切，也默默承受着。
可是，此时的祈祷声中，星辰凝聚的银河中，似乎出现了一些不和谐的杂音。
是杂音吗？
好像过于喧闹了，过于统一了？
一千六百年里，大部分祈祷的内容第一次重合，原本杂乱层叠的无序变作了呐喊般的强音，向神坛之上嘶吼着灵魂深处的恶意。
“杀了他们！”
“驱逐他们！”
“惩罚他们！”
野蛮血腥的愿望堆满了风暴内壁，几天内猛然增多的祈祷星辰接连成一片，发泄着名为求生的孤独一掷，无路可走的人们在又一次尝试后，放弃了妥协与幻想，拾起武器，沉默成了酝酿冲突的摇篮，即将赴死的战士们，未来英烈的家属们，他们共同祈祷，血性亦卑微的祈求着……
数以几十万计星辰凝结的光超越了风暴所能收容的限界，霎时间，初升的白日照亮了废墟。
因暴力思想诞生的太阳承载了最朴素的愿望，惊醒了沉睡的神。
“请您……”
“救救我们。”
……
“理由？”
“镇压暴民需要理由吗？”
海浪教堂中厅内，枢机主教亚恩·考特曼怒目直视谒见拜访，来向他寻求意见和帮助的总督府官员，高大魁梧体表周围迸发着电弧，每一次质问回荡在厅堂内都如有雷响。
他遥指着蓝山岛的另一侧，用气势向前来求助的官员施压。
“教会最初就提议把群岛的土著完全分化，不管迁移还是集中看管，总之要拔掉他们脑中根深蒂固的亵渎信仰。”
“结果你们是怎么回复的，你们，控诉教会思想过于极端，让无所事事只会张着大嘴，全看利益多少瞎说话的记者，把主和祂的信徒说成了残暴和极端的代表！”
“上星期，暴动的土著杀掉了一位种植园主，一位属于主的虔诚信徒，那位信徒的儿子和妻子向教会求助，我们愿意为他们出头，愿意帮助平白遭受暴行的兄弟昭雪，而你们否决了教会的行动，告诉我们用文明感化野蛮是王国的政策，让我们尊重国王和政府，还有更多爱好和平，为决策投下一票的公民的意志……”
官员向上仰起的脸庞一点点被亚恩·考特曼那夸张体魄投下的阴影笼罩，拥有粗长发丝，脸庞线条刚硬的枢机主教在他眼中几乎与最为危险的野兽无异。
一步步有理有据的质问，一次次愤怒的爆发，最终，在通过言语将要达成目的的前夕，枢机主教放开了保留的“矜持”，饱经风雨痕迹满布的沧桑面孔突然撕开公义的伪装，发出了嘲讽的嗤笑。
“现在，你们终于通过了清洗土著的法令，扔掉了文明杖，迫不及待地想要趁着职务的便利，多捞上一把，给儿子、孙子们赚上几块又大又好的土地……”
“你们在耀武扬威的时候，就没想过惹恼土著的可能？”
“是不是在你们眼里，土著就是好用又便宜的奴隶，怎么打、怎么骂，都不会还手还嘴的温顺的羔羊？”
枢机主教亚恩·考特曼脸上仅有的一点讥笑都消失了。
“他们也是人，不是动物，今天只是抗议，纠集一群人包围总督府，包围主的教堂示威，明天就会提起刀子，会有更多的土著加入丛林里的暴徒，向你们开枪……”
“都到了这个地步，你们还在迟疑什么！”
雷霆轰然炸响，藏在大主教阴影下的瘦小官员鹌鹑般颤抖，碰的一下摔倒在地，几次尝试站起却几次失败，滑稽的像个发育不良的企鹅。
“考，考特曼主教，总督也愿意派兵镇压。”
受总督委托前来试探的官员紧忙拿出提前准备好的文件，希望平息罗斯德群岛上最大话语权代行者的怒火。
“您知道的，罗斯德群岛一直是海上的重要枢纽，跨洋远航除了罗斯德群岛，很难再找到一个足够满足王国货船需求的中转地，这里的位置过于重要，弗萨克人和因蒂斯人暗地里一直资助岛上的暴民，这些您都是知道的……”
急忙将话题转到自己的专业，官员说话利索了不少。他很快进入状态，不再受恐惧支配，向枢机主教阐述着总督府上下层层考量后总结的利弊。
“直接镇压固然能够解决群岛的隐患，但也可能被有心人利用，王国在南大陆的殖民地已经被特伦索斯特掀起的战火波及，本国政府不希望海上的殖民地也步入高地的后尘。”
“总督是怕……”
“怕？”
枢机主教突然的冷笑打断了官员的长篇大论，只是一个动作便吓得官员不敢继续。
然而亚恩·考特曼没有秉持一贯风格咄咄逼人，恰恰相反的是，他在听闻总督府给出的理由后，也陷入了沉思。
不久前罗斯德近海所谓海神和教皇的冲突历历在目，侥幸逃生的枢机主教也恐惧土著背后信仰掌握的力量。
只是凭着过往的经验和前辈们递交的一份又一份关于“海神”的报告，亚恩·考特曼重新找回了底气。
“海蛇和土著的联系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紧密，他们口中的神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死活。”
“暴徒们再怎么嚣张，举行再多的献祭，也不会获得回应。”
因为那根本就不是他们的神……亚恩·考特曼在心中如此强调道。
“一群乌合之众，教会会作为你们最坚实的后盾，我本人也会参与到清扫活动里，告诉总督先生，要动手就趁现在，主从来不会眷顾懦弱和……”
轰隆！
雷霆发出了怒吼，自然情况下需要数日酝酿方能现世的风暴飞速席卷罗斯德群岛每一个角落，突来的异变不仅吓到了身为普通人的官员，同样也震撼着亚恩·考特曼。
这位风暴枢机主教瞳孔明显放大，瞥了眼僵在原地的总督府官员，不顾上斥骂，匆匆往教堂中厅外走去。
雨水冲刷着教堂外的街道，水流顺着教堂拱桥状的顶部一路滑下，在前厅入口处形成了一面有形的帷幕。
乌云聚集，浅灰色的天空虬枝盘曲，蟒蛇蜿蜒的轮廓映照在天空中，环绕着乌云中凭空长出的狰狞眉眼。
身为代风暴之主统御罗斯德群岛的“海王”，亚恩·考特曼轻松辨认出了异象的本质，然而在岛上更多的凡人眼中，这是天地本身的怒火，是自然的咆哮！
一时间，罗斯德群岛各处，或工作在城市内不同场所，或在种植园田间辛苦劳作，或藏身丛林持枪躲藏的土著们，同时发出了欢呼。
哭泣、尖叫、呐喊、大笑，不同的情绪表达着统一的情感，无所谓身旁人或诧异的目光，或短暂骚乱后即刻加入，他们脑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神，回应了他们！
……
“救救我们……”
克莱恩耳畔回响着层叠虚幻的祈求，深层次睡眠被梦境扰乱，在他的“眼前”编织出承载了数十万人真实生活片段的幻觉，惹得他脑袋深处阵阵抽痛，恨不得猛烈撞墙，以痛止痛。
土著聚居区内某个旅馆的木板床上午睡休息的克莱恩，身体因疼痛下意识收紧，弯折着腰腹，不断打滚，从窄小板床的一边滚到另一边，几次后更是从床上直接栽了下去，脑部与地板撞击。
这一撞使克莱恩摆脱了梦境的困扰，从痛苦和眩晕中清醒过来。
“呼……呼……呼……”
克莱恩粗喘着气，身上的衬衣被汗水浸透，棕发完全黏在额头，狼狈之极。
那是什么？
他顾不上身体上的疼痛和惨状，急忙寻找起造成异状的源头。
只是他刚操纵起路德维尔，离开床铺靠近房间边沿，窗口外宛如天灾般的景象便吸引了他的注意，并迅速与他记忆中的一隅共鸣。
荆棘状的闪电划破天空，积云在一次次雷霆爆发中崩碎又重聚，整个地表微微颤动……此时此刻罗斯德群岛发生的异状，都与那天傍晚贝克兰德遭遇的相仿。
是风暴途径的高序列者在战斗？克莱恩判断道。
不过他又很快否决了这一猜想，因为他没有找到其他有违常理的表现。
毕竟能在海上与一位风暴途径的强者战斗的，本身也不会太弱，必然是掌握了神性的存在。
这样一位高序列者在战斗中不会无声无息，不应该半点踪影都没有。
正当克莱恩准备继续寻找，打量起乌云上那时而改变、时而稳定的图案时，滂沱大雨和剧烈的暴风却转瞬消散，须臾不到，罗斯德群岛竟又恢复到平日一望无际的蓝天，除了偶尔几片颜色深沉的云朵，再找不到风暴来过的痕迹。
到底发生了什么……克莱恩怔怔想到。
面对两次惊变，无措和茫然占据了他绝大部分的思考。
好在克莱恩最近一直在研究风暴相关的知识，本能的冷静后，还是确定了下一步的动作。
昨天和“诡秘”的谈话更加坚定了他寻找精灵洽谈的想法，让他在结束谈话的下一秒，就借助灰雾的力量，沟通代表“倒吊人”阿尔杰的深红星辰，以“愚者”的名义下达了命令——催促精灵的斥候，尽快确认拜访会面的日期。
克莱恩甚至做好了准备，如果“倒吊人”不能解决他的需求，哪怕冒充“诡秘之神”，对特里斯坦下令，他也不是不能尝试。
那么大的动静，又没有别的途径释放力量的表现，说不定引发风暴的两方就是风暴教会的大主教和罗斯德群岛附近生活精灵的首领……
拉紧窗帘，克莱恩走回房间中央，操纵路德维尔隐蔽呼唤灵体看守走廊和旅馆外，防止有人在他登上灰雾，灵体离开肉身时打扰。
做完这一系列操作，又通过占卜得到十分钟内不会有危险发生的克莱恩才制造灵性之墙，隔绝了房间内外。
可还没等他逆走四步，虚幻不够真切，只能分辨出男女的祈祷声早一步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和刚才梦境中令人痛苦，近乎抑郁的折磨不同，这声音的表现形式他十分熟悉。
是灰雾转达的祈祷，男性……
是“倒吊人”？
克莱恩微微一愣，旋即踏出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