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4章 千里江山

 
洛阳。

子旬又一次巡视过来。

他看着飞雪下忙碌的村落,到处整顿的道路,不由得满意的点头。

自打子平成为整个河洛地区的总负责人之后,他就积极协调各个郡县下封君的势力,然后将他们富余的奴隶集中起来干活。

至于其中的花销,大部分都是从河洛地区的赋税中直接转移给诸侯。

反正子平的态度就是,工程我承包给你了,我只验收最后的成果,干得又好又快,不仅有约定好的工程费用,还有一笔奖金。

也正是这一笔奖金,深深激励了这些封君干活。

这也才有了现在的整体繁荣。

尤其是河内地区,这边现在是燕国的定南将军隆蔚,在跟他竞争土地归属。

不过,隆蔚做事还算稳当,他暂时只是依托邙山,缓慢打造防线,事实上跟子平四六分了整个河内地区。

靠近东南的全是子平的辖区,而剩下的土地,就是燕国的了。

当然,子平也没闲着,他将自己的子侄,大量迁徙过来,占据了河内的生态位。

不然这里根本没办法守。

毕竟人口都被祸祸干净了。

因此这里也是最支持子平政令的人。

子旬看了一圈,越发满意自己的决定。

专业生产这种事情,还是得学燕国,用最短时间配套搞下来,一年奠基,两年脱贫,三年致富,四年养肥,五年收割,也就成了。

不过,当他看到邙山北侧的定南将军府时,表情明显一愣。

同样是发展,几乎相同的时间内,隆蔚这边大冬天能调动的人数,远超了河内现在运转的人口。

这是一个信号。

一个可能影响大邑商发展的信号。

众所周知,殷商这边的奴隶是没有活路的,哪怕是想要果腹的食物,都不见得有,所以殷商这边的奴隶在看到一山一水之隔燕国的发展,又会怎么想?

逃奴,逃人,以及游荡的部民,都不是傻子。

他们总是会想去更好的地方过好日子。

定南将军隆蔚这里,不仅土地平旷,还有大量空置的屯所,就等着安置新来的人呢!

“燕国这是在给我们下马威吗?”子旬呢喃着。

类似将军府这样的前哨,他见得多了。

兖州、冀中一带,每年都有人逃过去投奔燕国。

在他们的心目中,燕国是一座热土,只要过去了,哪怕是奴隶,也能吃饱,也能穿暖,甚至有机会翻身做主。

子旬对这种宣传一直嗤之以鼻。

别人不知道燕国什么情况,他可能不清楚吗?

燕国真正能吃饱穿暖的,只有不更这个等级的民爵,普通的人,哪怕是个上士,平日里也只能一天一顿饭。

因为他们需要积蓄钱粮,不仅要准备配得上礼制的妆束,也要留给以后让子孙有发展的机会。

一个上士,通常有五六个孩子。

而每个孩子一生下就是庶民,但按照礼法的要求,上士的嫡长,作为家族的门面,是被允许使用低一等爵位的装束。

即,嫡长子,可以用中士的一切内容。

包括车马、服装、绶带等等。

而随着燕国的底层翻身,他们暴富之后,第一个想法肯定是让自己看起来与众不同。

而等级森严的限制,僭越自然是不敢的,但在规制之内,门面怎么也得装点起来。

所以,随着一批人卷起来,贫苦的人也被迫卷起来。

因为你不卷不行,民爵上学,是必须的。

不上学,一辈子是个民爵,将无突破大夫爵的可能。

辛屈收紧燕国的爵位上升通道,并不是真的堵死了,而是加了强度。

之前,你和你的祖宗合力砍五个甲首,那你就能升迁到士大夫,正式破入地方中产阶级。

但现在不行了。

士大夫是需要入朝述职的,每十年必须来一次。

要求他们十年一次入朝述职,并不是单纯的让他们来旅游的,而是考核他们的能力,还有对一些伤残老兵的慰问,以及传达中枢的最高指示。

最后才是让他们亲眼看看什么是繁华,国家有多强大。

同时这些士大夫,是可以参与门下省单独考核的。

十年一次,考中的士大夫,会留在京中观政,同时作为顾问存在。

换而言之,士大夫,是潜在的地方诸侯,同时也是能给燕国政治提供一定助臂的士绅。

士绅这玩意儿,是必然会出现的。

因为国家政治机构,用的时间越久,就会越发臃肿。

所以燕国这边的士绅,就是未来的天子——百姓之间的中间层。

辛屈是以军功爵制度激励国民,那么就得拿出配套的制度,让固化地方的中间层,拥有说话的地方。

不然鬼知道这群人会搞出什么事情来。

同时十年一次入朝,也代表了他们脱离了地方,只要脱离了地方,那么辛屈手中的一些特务机构,也就能派上用场了。

总之,对于子旬来说,燕国现在的体系正在不断转变。

想到这里,他吐出一口浊气:“罢了,还是多学多看吧。我的治下也有不少的问题来着。”

子旬仔细想着他面对的问题。

虽然燕国这边有打造模范前线的感觉,但其实更多是让底层与外来人,看到跟着燕国混,日子能过得更好。

而自己治下,郡县制已经铺开了,但地方上的叛乱还是不少。

他大体也能察觉出来问题原因。

那就是,郡县制的出现,夺走了地方诸侯的固有特权——外交、军事、商贸这三个特权。

在没有郡县之前,大邑商的诸侯,都是自己玩自己的,这三样关系邦国安全的东西,一直都是各个氏族、诸侯自己一言而决。

我想跟谁好就跟谁好,我想打谁就打谁,甚至我想跟谁做买卖,就跟谁去做买卖。

但现在没了。

郡县统括地方,地方必须听从郡县命令,郡县重新划分各家地盘,在每个诸侯之间插入自己的势力,将各个诸侯区隔开来。

相当于变相限制了他们的疆界,然后外来的商旅跟他们做买卖,还得被这群郡县官吏抽税。

然后他们就得花更多的钱,来买东西。

再加上大邑商这边的诸侯教育,其实一直走的是巫神这一套,他们喜欢跳大神来解决问题。

但也正是跳大神,总会有一些人会被利用。

比如今日占卜一下,说有凶事发生,明日问一下怎么解决。

答案给道:“造反能解决九成九的问题。”

然后地方就乱了。

想到这里,子旬不免叹息。

他这一次来河洛巡视,也是为了从河洛这边抽调人马与钱粮,然后发兵汝南、淮上。

这边的诸侯跟着蔓延过来的淮夷一起搞事了。

“王。”子平的声音传来。

子旬看向来者,等他靠过来之后,指了指山下的定南将军府辖区:“近来可有与他们交锋一二?”

“打过几架。”子平点了点头,“不过都是乡村之间的摩擦,隆蔚那边态度,还算是克制。”

闻言,子旬这才微微颔首:“我听闻,燕国的将军府的参军职能变了?”

“是。”子平微微颔首说,“据说,所有参军,都是经过安全将军府培训的好手,精通文书吏治不说,还通晓商贸。

他们也算是安全将军府安插在每个将军左右的耳目。”

子旬了解了以后,不由得嗤笑一声:“辛屈居然会开始不信任自己的将军们了。”

燕国就是这样,今天多一个衙门,明天多几个官位,权力分得稀碎,也不知道以后会成什么样。

但子平却冷了点声音说:“王,燕国的官职看起来变化多端,但事实上燕国的整体基层贵族素质都在提升。

这一次的安全将军府外派的参军,并不简单。

首先,他们都是年轻人,都在燕国接受教育与教化。

他们从繁华的北京府来地方,哪怕装得再怎么平和,骨子里还是傲慢的。

我见过那个参军。

他看到我们这边的建设进度,依旧是不屑一顾,只觉得我们还是落后的蛮夷。

这不是装出来的。

而是从小目睹了燕国的强盛之后,自然而然形成的高傲。”

子旬微微皱眉:“要论起来,繁华与上流,应该是殷商,河洛发展得也可以,他怎么敢说我们落后?”

“虽然咱们发展得可以。”子平一边说着,一边让人将一幅画带上来,“这是我花了大价钱,让好友从燕国带来的幽燕塞上江山图。

您看过,就知道了。”

子旬一愣,不过没有拒绝。

就让二十几个人上来,将这张图一点点从两翼展开。

正中间自然是北京府。

宫城的轮廓、内城的宗社、府邸、东西市场的繁华,还有不少学校、村社。

往东出城之后,能看到通县,还有运河,旌旗与舟舸,一路延伸到天津大海,然后视角就跟着船往东北走,能看到舟船航行交错,然后出现在镇东将军府辖区。

一路绵延到尚州,甚至他还看到了嬴胥轩控制的熊津城。

对比熊津与尚州城池,熊津村屋低矮,只有几处挂着“太平道”三字的观下,有不少的田亩与水利,剩下的地方全是渔猎与不穿衣服的蛮夷野人。

“嬴胥轩……他那边不是稳定了吗?怎么……”看到嬴胥轩的控制区,子旬有点诧异居然会被画上来。

“这是一种对比。嬴胥轩的日子,也只是勉励维持,不好过。”

“好吧。另一边是昌平大同那边的吧。”

子旬目光落在北京府城。

这座幽燕腹心,天下重镇,当真是被辛屈修得雄奇。

暗暗感慨了一句,他目光落在西侧,第一眼就是绵绵牛羊与商队正在进出城市,然后阡陌纵横的村社与水道。

这里是燕国最先开发的地方,甚至还能看到昌平的陵墓区,那边葬着辛屈的父母。

“祖陵”二字,明晃晃写在陵墓边角,也介绍了这里的来历。

子旬啧啧两声:“我记得姚姓似乎是合土掩埋为墓,辛屈有必要给他父母修在山上吗?”

“这上边是陵庙,专门负责祭祀的地方。”子平解释说,“辛屈很重视孝道,他发迹之前,父母就已经过世了。

他能做的,自然只是给父母身后事办得漂亮,同时个父母祈福。”

“那这个太庙呢?”子旬指着祖陵前的坡上,一座正在建设的大庙,让他疑惑,“城内不是已经有一座太庙了?”

“不一样。”子平如是说,“祖陵之前,为郊祀太庙。而城内的太庙,则是祭庙。

郊祀太庙,是重大时节才会动用。

比如死去的祖先,逢五生辰,逢十忌日。

又或者国君有所感念,梦见了祖先,还有就是新旧国君更迭之后的第一次祭祀,除了天地日月,江山社稷之外,就得来这里告祭祖宗,宣誓自己接任了。

而这里头的太庙也是有讲究的。

里头国君死后,后嗣奉祭,但鉴于国家传承日久,国君会一大堆,因此辛屈不想子孙将时间全部浪费在祭祀上,于是礼法规定,国君九庙,王公七庙,诸侯五庙。大夫及百姓,祠堂以拜。大夫可独楼供奉,百姓只能连屋设祠。

这样一来,差不多两百年,才会住满九庙。

而满员之后,则按照庙号与入庙奉祀的时间安排。

即祖有功,宗有德。

辛屈给他父亲为追封为仁祖,他的母亲为仁祖王后。

同时还追封了他祖父为安祖,他的祖母为安祖王后。

他的曾祖父为康祖,他的曾祖母为康祖王后。

然后你就能看到,他的祖父排位居中,曾祖居左,父亲居右,然后他死后,他的神位就得放在曾祖这一侧,他的嗣君死后就放在右侧。

这叫昭穆制度。”

“这不就是燕国宗法的祭祀之法吗?父子、远近、长幼、亲疏。”子旬一下想到了辛屈之前折腾出来的宗法,上边连燕国的祭祀规矩都有要求。

“是,所以,这一次的补充,算是连礼法也定下了。”子平如是说,“因此配合昭穆的就是祧庙。

祭祀的位置有限,而后世之君与前面祭祀的祖宗血缘也远了,必然不会太过尽心。

与其留给子孙为难,辛屈干脆下令,只要不是于国有功的国君,都可以在位满之后,迁入祧庙。

就不用着重祭祀了,只需要逢年过节点一些长明灯即可。

而他的父亲、祖父、曾祖这三世,都没有当过国君,所以大概率是第一批被祧的。”

子旬听罢,眉头几次皱伏,然后问道:“你说,我们能学吗?”

子平闻言迎上子旬的目光,片刻之后微微颔首:“这能处理掉九世之乱的遗毒。除了有功的先王,其余的可以用祧庙的形式处置。

这样一来,我们祭祀的规模,也可以压缩下来。

尤其是,人牲。”

子旬陷入了沉思,并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自然挪开,看到了延庆、大同这些城市,然后一路看到了宁夏。

“还真是……塞上江山啊!不知不觉,他与我们之间,只能有一个能存在这个世界上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