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捶胸顿足
醒来后,她捶胸顿足,哭得肝肠寸断,头发散乱,状若疯癫:“都怨我!都怨我这个老不死的狠心啊!我的美霞…我的苦命的闺女啊!娘不该撵你走啊!娘要是留你住下,哪怕喝凉水啃树皮,咱娘仨挤一个被窝…也不至于…不至于把你逼上绝路啊!是娘害了你!娘该死啊…” 她哭得数次背过气去,醒来又继续哭,悔恨如同毒蛇噬咬着她的心。
她恨刘家的薄情寡义,更恨自己那一刻的软弱和所谓的“无奈”。
悲愤交加的张家父母和哥哥,嫂子,带着满腔怒火和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也加入了搜寻的队伍。
他们沿着河岸,甚至划着小船,在可能的水域反复打捞,询问沿岸每一个村落是否见过落水的母子。
张家哥哥更是红着眼睛,几次想冲进刘家找刘爱民和王婶拼命,都被亲戚死死拦住。
然而,半个月过去了,他们耗尽了力气,流干了眼泪,得到的依旧是冰冷的河水和无尽的沉默。美霞和牛牛,如同人间蒸发,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没有留下任何存在的痕迹。*零¢点?看·书. +首?发`
巨大的悲伤和无力感之后,是深入骨髓的认命。但认命,不代表放弃为女儿争取最后一点尊严。
张家父母强忍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剜心之痛,相互搀扶着再次来到刘家村。
这一次,他们的悲痛沉淀为一种沉重而决绝的力量。
“刘爱民!”张父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形容枯槁的女婿,“我闺女…生是你们刘家的人,死是你们刘家的鬼!她活着在你们家,活得不像个人样,受尽了委屈!现在她…她走了,连个囫囵尸首都没留下,这是你们刘家造的孽!”
张母在一旁,眼泪无声地淌着,声音却异常清晰和冰冷:“我们认了,老天爷不开眼,我闺女命苦…可我们不能让她死了还做个孤魂野鬼!活着的时候,她在你们刘家没个安稳窝,死了,你们刘家得给她一个葬身之地!得让她有个坟!逢年过节,得有人给她烧张纸钱,让她在那边…也能有个念想,知道这世上还有人记着她…不能让她死了,还落得个无家可归,孤苦伶仃!”
这要求,合情合理,却字字泣血,句句诛心。·x`i¨a?o*s¨h,u.o¢y+e¢.~c-o-m.
刘爱民本就沉浸在无边的悔恨中,此刻更是无地自容,只剩下麻木的点头。
王婶经历了最初的恐惧和哭嚎,此刻也只剩下认命般的颓丧,她不敢再有任何反对,生怕那“冤魂索命”的恐惧成真。
在娘家人寸步不让的监督下,在村民们复杂目光的注视下,刘爱民请人在刘家祖坟边缘,靠近一条小土路的地方,给张美霞和牛牛立了一座衣冠冢。
没有棺椁,没有尸骨,只有一个小小的土堆。刘家人表示,家里田地不多,还要种粮食呢,只能让出这块种不出庄稼的边角埋他俩。
坟里埋下的,只有那天在河边找到的、沾满污泥的旧布鞋,那件洗得发白的薄外套,还有美霞留在凤娇嫂子家的一件旧褂子。
另外,刘爱民颤抖着双手,将牛牛出生时用过的一个小小的、褪了色的虎头帽,也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新坟垒起,黄土还很湿润。一块粗糙的青石墓碑立了起来,上面刻着冰冷的字迹:
“先妣刘母张氏美霞之墓”
“殇子 刘牛牛 之墓”
“女 刘小娟 立”
“夫 刘爱民 立”
立碑那天,寒风凛冽。张家人看着那座孤零零的新坟,看着墓碑上女儿和外孙的名字,压抑了许久的悲痛再次爆发,哭声凄厉,在空旷的田野上回荡。
张母扑倒在坟前,双手抠着冰冷的泥土,哭喊着女儿的名字,仿佛要将她从那黑暗的地底唤回。
刘爱民也跪在坟前,头深深埋在冰冷的土里,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
王婶远远地站着,不敢靠近,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恐惧和复杂难言的悔意,双手合十,嘴唇哆嗦着,不知在念叨些什么。或许是请求儿媳妇原谅她吧!
凤娇和美娇也来了,她默默地在坟前放了一碗清水,一碗刚煮出来的大米饭,两个水煮鸡蛋,还有刚煮出锅的红烧肉。
她看着那冰冷的墓碑,想起美霞抱着孩子向她借钱时那卑微又绝望的神情,想起她最后失魂落魄的背影,眼泪无声地滚落。
那二十块钱,终究没能换来生路,只换来了一座埋葬着衣物和无限悲凉的黄土堆。
早知道美霞走上这条路,那天说什么也要在家里守着她,安慰她。可事己至此,懊悔没有任何用。经过这件事,凤娇深刻得感受到,村子里到处藏着杀人不见血的刀!
一座空坟,埋葬了两个消失的生命,也埋葬了刘爱民和王婶后半生的安宁,更埋葬了刘小娟此生的依靠。
从此,她成了没娘的孩子,往后余生,只能在冰冷的被窝里哭喊着要妈妈,或是蜷缩在梦中,才能与那模糊的温暖影子重逢。
这孤坟更像一道无声的、渗血的控诉,矗立在刘家村的边缘。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它用冰冷的黄土提醒着过往的人,那段被绝望浸透的往事,以及那被滔滔河水永远吞噬的——年轻母亲和她怀中婴儿单薄的身影。
寒风卷起纸钱的灰烬,打着旋儿,飘向浑浊的河面,徒劳地追寻着那永不可归的魂灵。
奔流不息的河水,冷漠依旧,向前流淌,带走了故事的主角,也冲淡了活人的记忆。很快,这座新起的坟茔,便在村民日常的脚步声里,悄然隐入了背景,被时光的尘土覆盖。
村里那些惯于家长里短的人们,最初发出一阵唏嘘的长叹,感慨几句命运无常。
然而,这悲剧对刘爱民一家是天塌地陷,对旁观的村民而言,不过是茶余饭后一声叹息的重量。
尽管他们不再当面议论刘家的惨事,但用不了多久,村子里自会冒出新的、可供咀嚼的新鲜话题,轻易便将这坟头下的悲凉淹没。
不久的将来,坟头长满草的时候,母子俩彻底被所有人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