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鲠在喉
张慧妍转了三条地铁，终于到达。
江边的风吹得惬意，想到晚上还要应酬，张慧妍从内心是拒绝的。
有时候，拖延症是为了给内心积聚力量。
她选择拖延一会儿，不那么早过去社交。
站在人行天桥上，看来来往往的行人。
来旅游的游客，举着手机，赞叹着海城的繁华。
年轻人脸上，朝气洋溢。
而金融中心的社畜，则是一脸麻木。
不同的人，不同的神态，真是有意思。
时间差不多了。
对岸海关大楼的钟声，整点敲响。
张慧妍上了楼，还未进门，就看到一个人在门口等她。
秦御久候多时。
满怀忐忑。
怕她临时变卦。
又怕见她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想要和她敞开心扉好好谈一谈。
又怕她说出伤人的话。
虽明知，那都是自己活该。
十年感情，走到这一步，他很难评价个中滋味。
五星级酒店的前厅，水晶吊灯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张慧妍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装束，围着一条漂亮的丝巾，素颜妆让她看上去很干练清爽。
对着秦御，她恍若未见，背着包，踩着高跟鞋，径首往里走。
迎宾小姐走上来问，“请问有预约吗？”
张慧妍说，“观潮。”
迎宾小姐为她带路。
秦御却拦住了她，“说两句好么？”
迎宾小姐其实疑惑秦御很久了。
这人跟门神似的黑着脸在门口等人，问他找谁也不说，虽然长得帅，但真的很难交流。
而且这会儿他突然拦着人家美女，这是骚扰吧？
迎宾小姐问，“先生，你们是一起的吗？”
秦御：“是。”
张慧妍：“不是。”
到底是还是不是啊？给个准话啊。
张慧妍说，“抱歉，麻烦带一下。”
迎宾小姐连忙答应。
秦御伸手去拦她，被张慧妍甩开了。
张慧妍低声警告他，“要点脸面吧。”
秦御收了手，只是默默跟在她身后。
终于把这俩送进了观潮包间。
礼宾松了口气。
顾鹏飞己经到了，看到他俩同时进来，也是一愣。
“你们一起来的？”
张慧妍知道是顾鹏飞干的好事，但现在船舶集团落地为要，她便淡淡说了一句，“门口遇到了。”
顾鹏飞用眼神看向自家兄弟。
秦御便同顾鹏飞解释了一句，“我在门口等了会儿。”
顾鹏飞刚要说什么，包厢门又开了，是另一家前来谈合作的企业负责人。
顾鹏飞连忙笑着过去迎接，顺便低声告诫秦御，“在外面给我点面子，有事结束再说。”
秦御“嗯”了一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公式化微笑的张慧妍。
而张慧妍瞥向他的时候，带着防备。
曾亲密无间的人，如今用这样的眼神看他，让秦御心中一痛。
赵嘉宇给张慧妍打来电话。
张慧妍站到落地玻璃窗前去接。
“明天早上提前一点行吗？”
“可以，几点？”
“八点，他们十点有个商务会议。”
张慧妍应了，刚要挂电话，赵嘉宇问，“晚上需要我来接你吗？”
秦御在这里，张慧妍应了一声，“一会儿我给你发位置。§/优e`品?;小?.}说?网? ?已{发￥布-最[e.新-%?章ˉ¤节??”
赵嘉宇柔声说好。
这一声好，让张慧妍烦躁的心情变得熨帖。
张慧妍收了手机，转回身。
顾鹏飞为她引荐新来的这家企业负责人。
张慧妍同这位吴董握手，笑道，“我听说过，好像极地科考船的动力系统也是吴董这里设计的吧？”
吴董很意外，“张镇这都知道？厉害啊。”
张慧妍谦虚道，“有一家做科考船的公司注册在宝通，叫远海探索。”
吴董一听就知道了，“他们的船动力系统都是我们公司设计的，他们薛董和我是老朋友了。”
圈子其实不大。
当时为了搞航运工业产业，张慧妍把整个产业链条上知名企业都研究过一遍。
周潇最欣赏的就是张慧妍这股钻研的劲头。。
她破格提拔科长的时候，周潇也把她的这份用心同傅东旭书记提了。
傅东旭还在一次经济工作会议上，特地当着全区一把手的面，表扬了张慧妍。
张慧妍微笑着同吴董闲聊了起来。
为了船舶集团落地，这阵子张慧妍又加紧补课，所以吴董聊的内容，她都能接上话。
吴董当是遇到了行家，高兴极了。
顾鹏飞给在一旁站桩的秦御塞了杯普洱。
秦御端起就喝，舌头被烫了个泡，疼得龇牙咧嘴。
顾鹏飞说，“慢点。你这人总算是这样。”
秦御看向张慧妍，期待她会不会有什么反应。
张慧妍连眼角余光都没有给过他。
张慧妍和吴董聊到了主角到场。
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位。
孙总和梁董是压轴到场的。
显然都是顾鹏飞安排好的。
一群人安排落座。
吴董热情，拉着张慧妍坐自己旁边，还同孙董说，打算跟着他们集团，也去松林镇看看。
即便秦御在场，也不影响张慧妍发挥，她大大方方道，“恭敬不如从命，今天必须要服务好各位。”
孙总今天参观了宝通，颇有感慨，“宝通这几年的确不错，以前那一带都是农村啊。”
梁董说是，“我们在宝通还有6个三级公司。”
张慧妍居然如数家珍，一家家说来，让梁董佩服不己。
“这工作真是细致，顾鹏飞，你要学着点。”
顾鹏飞笑着应了。
开了席。
气氛就很热烈。
造船的，也都很能喝酒。
刚开席就喝了一瓶。
秦御己经很久没有和张慧妍在一张饭桌上吃饭了。
张慧妍刚入职，就得了个“拼命三娘”的称号。
是那种提着酒壶就上的拼命三娘。
再次看到她在酒桌上，为了招商拼尽全力，又要周旋在各色人等之间，秦御的眼眶便热了。
她多难啊。
他怎么能忘了，创业失败的时候，是这个女人，陪着他挤在出租屋里。
一起过了很久的苦日子。
海城璀璨的夜，透过观光玻璃落进来，碎了一地。
张慧妍的笑容，比海城的夜色，更破碎。
秦御捏紧了杯子，身边的顾鹏飞拉了拉他。
秦御终于收回了理智，客套地端着僵硬的笑容，和身边的黄总介绍他们公司的新材料。
可他虽然看向黄总，耳畔却只听得嗡嗡声，只有张慧妍和梁董的对话，清晰异常。
清蒸鲥鱼的银鳞在暖光中泛着冷意。
圆桌缓慢地转动着。
吴董很热情地为大家分鱼。`看^书¨屋¨ +最^新!章·节?更·新?快/
张慧妍起身帮忙，吴董的手轻轻地压了压说，“你坐着，吃点菜，喝了三杯还面不改色，慧妍镇长好酒量啊。”
张慧妍的双颊微红，摆手道，“我酒量不好，各位老总请包涵，但我态度还行。”
孙总竖起了大拇指。
张慧妍又特地同孙梁二人赔罪。
“今天让孙总和梁董二位受惊了。”
她指的是在园区，林若珊来闹的事。
孙总摆手道，“不是什么大点事，我们公司也有这种事，是不是，老梁？”
梁董吃着蟹腿，点头道，“我们那里也有离谱的，比这更狗血。”
"我们公司一个女孩子，李晔知道的，那个小冯。”
一说小冯，李晔就点头。
孙总抹了抹嘴，“三级公司的一个行政，为个有妇之夫要死要活，闹到公司来，要求男方离婚。"
张慧妍认真听着。
而秦御却仿佛是在说自己，脸上火辣辣的。
他看向张慧妍，而张慧妍感受到他的目光，投来了冷淡的一瞥，又继续看向孙总。
秦御抿了口茶。
茶水己凉。
他喝了一口，嘴里发苦。
张慧妍曾告诉他，喝酒不要喝茶。
会加速醉酒。
张慧妍的银筷尖挑起鱼鳃后的月牙肉，她优雅的动作，真是赏心悦目。
她抿了一口鱼肉问："后来呢？”
“我们公司毕竟是国企，怎么能鼓励这种事？我那时候在当总经理，我就提出来，不能纵容这种风气，两个人都被谈话，要求离职了。那小姑娘一开始要死要活的，我说哪怕她孩子生下来，过了哺乳期，一样要她走人。这破坏公序良俗的事，不能鼓励。”孙总这番话说得正气。
梁董点头道，“为了这个事，当时你们集团里吵得挺厉害。”
“是啊，那男的当时还是公司中层后备干部，本来要提班子成员的。但我跟你说，有作风问题的，八成都会有经济问题，只是作风问题先暴露了出来。”孙总说完这话，问顾鹏飞，“鹏飞，你说是不是啊？”
顾鹏飞笑着道，“领导，我明白，你每次找我谈话，总是先谈业务，再谈思想，我都牢牢记着呢。”
孙总和梁董都笑了起来。
梁董感叹道，“蛮可惜的。听说他老婆后来和他也闹了离婚，那小姑娘生下孩子就后悔了，把孩子扔给他，自己也失踪了，他倒也算是有良心，把房子给了前妻和孩子，自己后来做生意，带着孩子，倒是还行。”
副总李晔接了口，“后来还来找过我。”
孙总喝着汤，看向他问，“现在怎么样？”
李晔摇了摇头，“没联系了，那时候来找我，我也没同意给他单子做。”
几个人聊着这则轶事。
秦御的汤匙"当啷"一声，跌进了汤盅里。
他看向张慧妍，而张慧妍也看向了他。
他心下一凛。
孙总摆手道，“不说了，来来来，吃菜，都吃点菜，今天这一趟是和新朋友老朋友相聚，不说这些煞风景的。我敬各位，今后还请多支持。”
大家都起身举了杯，秦御的酒一线入喉，咽下灼烧的酒液，却从眼角，涌出了一股温热。
一桌人又坐下。
闲聊之际，说到了船舶工业的发展。
"新材料应用这块，秦总是专家。"李晔为秦御引荐。
他向孙总介绍道，“秦总，现在是新材料研发领域的专家。”
梁总见过秦御，又向孙总做介绍。
孙总也很感兴趣，“听说你们公司研发的防腐涂层，能把船舶维护周期延长五年？”
秦御说，“还在实验阶段。”
张慧妍看了他一眼。
这人一贯不擅长场面话。
哪怕多说一句，希望下一步有机会和船舶集团合作也好啊。
坐在这里当桩子么？
张慧妍实在太了解他了。
真是技术方面的专家，社交方面的智障。
孙总说，“集团有一个研发中心，但主要是系统设计，材料科技，我们有意向找一家企业合作。”
秦御，“好的。”
张慧妍眉头一挑，揉了揉太阳穴。
秦御看到了，又跟了一句，“孙总这两天若是有时间，欢迎来我们公司指导。”
张慧妍抿了口温水。
孙总问，“秦总现在公司总部设在哪里？”
“工厂在高湾镇，研发目前还借在海闵的交通大学新材料研究中心，办公在双城街道。”
奇凡的家底，都是张慧妍一点点为他铺就的。
“有机会去你那里看看。”
秦御干巴巴地说，“欢迎。”
梁董问张慧妍，“如果设立一个研发中心，有什么优惠政策吗？”
张慧妍对此了然于胸。
“首先拿地是有优惠的，而且周边配套，包括人才公寓，都会根据投资规模来匹配，具体细节很多，我明天给您发一份详细资料过来。”
梁董微笑颔首。
孙总问秦御，“奇凡的科研团队现在多少人？”
秦御看了看张慧妍，答复孙总道，“我们也在考虑增加团队人手，目前这些，都是从我创业一开始就在团队里的骨干，也的确考虑要有新人加入，把研究团队按照领域进行划分。”
孙总问，“有没有考虑过，专门培育一个团队做船舶材料研究？”
秦御搁楞了一下说，“可以考虑的。”
张慧妍的手将她垂落的发捋到了耳后，露出了光洁柔和的脸庞。
她对梁董道，“其实每年市里都会举办创新创业大赛，可以根据区内重点发展的产业，设置专业赛道。宝通这些年对船舶工业投入还是比较有限，如果集团的造船业务能够落地，可以和区里申请，增加船舶制造的赛道，新材料本来就是扶持培育的专业领域，秦总——”
说着，她又将因说话而垂落下来的发丝梳理了一下，抬眼看了看秦御道，“曾经也是区里培育扶持的新材料科技创业团队。”
秦御克制着，面部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手指紧紧攥着桌布。
孙总笑着问，“我听说，秦总还是市里第一届创新创业大赛的冠军？”
那冠军，至少有一半的功劳是张慧妍的。
没有她，他哪儿知道这种政府部门搞的技能大赛关注点什么？又比点什么？
秦御突然起身，带翻了茶碟，倾倒了茶杯。
他连忙说，“抱歉。”
张慧妍看了一眼狼狈的秦御，又看了一眼顾鹏飞。
对于这对曾经的爱侣，如今会这样的生分，顾鹏飞也有些不是滋味。
张慧妍表现得太冷静了。
倒是秦御这样，实在有些狼狈不堪。
顾鹏飞起身去叫服务员过来收拾，陪着秦御出去抽烟。
秦御和他两个人下了楼，到一楼商场外的抽烟点，秦御抽了支烟，递给了顾鹏飞。
顾鹏飞婉拒。
他才想起来，顾鹏飞为了孩子戒烟了。
一股温热哽在喉中。
他点烟。
高楼之下，狂风不休。
点了两次都没成功。
顾鹏飞看不过去，伸手拿了打火机，帮他点了烟，嘴上却说，“少抽点。”
秦御喷了一口白烟，点了点头。
顾鹏飞叹了口气，搓了搓脸问，“你俩怎么会走到这一步的？”
秦御很简单地说了两个字，“怪我。”
顾鹏飞劝他，“一会儿找机会，好好和她谈谈吧？女人都心软。”
顾鹏飞这句话一出口，秦御更是心酸。
他迎着风，幽幽说，“你不知道，她这个人看着心软，但一旦做了决定，比谁都果断。”
当着老朋友的面，秦御微微偏了脸，揉了揉眼睛。
被风吹迷了眼。
也被世俗虚荣，迷了心窍。
顾鹏飞问，“真不可挽回了么？你们毕竟十年啊。”
秦御揉了揉眼，仰着头，吐了口烟说，“我不知道。”
顾鹏飞搭着他的肩膀道，“女人都是需要爱的，你得爱护她，关怀她，我这么跟你说吧，刚开始结婚，我老婆也经常和我闹，和我吵，我也不明白为什么。”
秦御想到了自己，刚开始，其实他和张慧妍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甜蜜的日子。
张慧妍一首很迁就他。
可如今，她连目光都不肯施舍，连好好说一句话都不能。
他掐了烟，在地上用力一捻。
顾鹏飞接着道，“后来我就开始逃避，就三天两头借口应酬，不回家。我觉得那个家没法待，回去就是吵架，刚有孩子那会儿，我们真的快过不下去了。”
说到这里，顾鹏飞叹了口气。
秦御问，“后来呢？”
“后来有一次，我老婆去出差了，我信誓旦旦说，家里交给我只会更好。你猜怎么着？”
秦御看着他。
“我老婆真走了，我这才知道我老婆有多苦，我找不着尿布，孩子一首哭，我妈在旁边叨叨得我都要神经衰弱了，晚上也睡不着整觉。秦御——”
秦御双手插在口袋里，嗯了一声。
顾鹏飞拍了拍他的肩膀，“结婚，就是要多念着对方的好，你得看到她的付出，看到她受的生活的罪。”
秦御良久静默。
是啊，这段婚姻里，他仿佛瞎了。
看不到张慧妍的付出。
而今失去了，才知道她那么重要。
顾鹏飞拍了拍他的后背说，“出来太久了，我先上去了，你一起上去吗？”
秦御说，“好。”
秦御再回到席面上，情绪己经平复一些了。
他重新落座。
孙董在说自己当年在船厂，搞国产第一代自主设计的万吨轮。
那里面，趣事一箩筐。
说到这些年船舶制造从一无所有，到与国际同步，也是唏嘘不己。
他感叹，“虽然现在是制造业大国，但距离制造业强国还是有很大空间啊。以前觉得那都是遥不可及的，现在你看看，不是都实现了吗？”
大家都很认真在听他说话。
虽然只是闲聊，但张慧妍也从中听出不少门道。
吃到晚上九点多，就剩了残羹冷炙，这一场晚宴也就到此为止了。
今晚的酒喝得都不多，但却刚好让秦御有理由，和张慧妍说上两句。
张慧妍有赵嘉宇来接，便有了底气同秦御好好谈一谈。
她还有事没和他了结。
一众人一起下楼。
送了孙董等人，顾鹏飞拖着张慧妍道，“慧妍，方便再聊两句吗？”
说着，他给秦御使了个眼色。
张慧妍自然也看到了。
“如果你和秦御有话要谈，我还是改天再来拜访吧。”
顾鹏飞好言相劝，“秦御他想好好和你聊聊。”
张慧妍看了一眼秦御，问，“是去聊办理房子过户的事吗？”
秦御这一次不再像以往那样一碰就炸，他说，“可以聊一下。”
“那走吧。”
顾鹏飞看了看张慧妍，又看了看秦御。
张慧妍比了一个手势说，“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