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生劫易渡(3)

谁知静窈那便宜夫君今日却是来玄光池旁垂钓了。

玄光池因池底有万年寒冰而被前任妖君下了术法圈禁着。但静窈心知她这夫君虽看起来板正,却委实是个不守规矩的。她常道玄光池中白鳞肥美,清衡便每隔三五日拎了鱼竿鱼篓来此垂钓,又因她这夫君乃是大荒扛把子,素日虽破规矩来了这玄光池,却也没人敢来相扰,更没人敢阻挠。

静窈瞧清衡坐在那小马扎上,身姿极是俊逸潇洒,一件见便觉得格外心安,方又存了点作弄他的心思,便上前自清衡身后蒙了他的眼睛:“猜猜我是谁?”

清衡却不给她作弄的机会,捉过她的手轻轻一扯,静窈一声惊呼,便已然落在了那云白的怀抱里。

他手中的鱼竿腾空而起,一尾白鳞在空中扑腾了两回,稳稳落在他身旁的鱼篓里。

“想为夫了?”清衡垂首瞧着怀里的玉人儿,露出了一丝不怀好意的笑。

“呸。”静窈捶了他的胸口一回,方道:“少司命刚才来过了。”

清衡闻言,手上便是一松,静窈正好支起身子,听得他在耳畔道:“是何日?”

“说是我生辰的第二日,少司命当真给我送了个大礼,好生惊喜。”她虽是顽笑,眼里却露出一点惶恐来,只是生生教那话语压了下去。

“别怕,为夫在这里。”清衡抬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一吻:“你是不是很想去流云殿看看?”

“想是想……可是……”静窈话音未落,便觉得唇上温热,却是叫清衡啄了一口。

“明日便是你的生辰,为夫今日带你去流云殿便是。”他收了钓竿,又唤了伽罗来将那一篓白鳞交去厨房,方拉了静窈离开。

“你从前可也曾下凡渡过生劫?”静窈的手被他握在手心,将心头云翳吹散了几分。

清衡微微颔首,道:“虽只有一世,亦因喝过忘川水不知前尘何渡,但的的确确是曾托生过一回的。”

静窈心下忽然生了几分落寞,怀了叹意道:“倘若我那时候识得你,便去凡界陪你过一世,便像云风哥哥当年对烟罗姐姐那样。”

清衡抬手来揉她的发:“有你这句话,为夫便已心满意足了。”

流云殿原被清衡化了赤炎结界守着,只见得朵朵红莲尽放,涅槃而生。

清衡牵着静窈进了那流云殿,静窈才诧异地发现,整座内殿都以幻境铺就,所化正是南荒月色夜景。

犹闻林间鸟语,见得月色溶溶,菩提往生明洁干净,不染尘埃。依旧是那五角凉亭下,雨晴花开得极盛,一树一花,丹洁若雪,经晚风一吹,便柔柔铺满那青砖与卵石。

“你很喜欢南荒的景色,是吗?”清衡问她。

静窈伸手去接那零落的花瓣,露出一个诧异而欣喜的笑靥来,反问他:“这些……都是你变的?”

“那五角亭子的后头,为夫藏了几坛梨花醉。”清衡笑意盎然地望着她,仿佛是望着这世上最珍贵的宝贝。

静窈便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跑过去捣鼓了一番酒坛子,又道:“只可惜是幻境,若是没有术法维持,便会变成这流云殿本来的模样。”

“为夫有时不得空,怕是不能带你去南荒,伽罗又管不住你,只得以幻境铺满这流云殿,你何时想来,为夫便陪你来这坐上一坐。”清衡特地在流云殿中设了一处青玉床榻,帷帐深深处,月光流连,“这幻境以妖族术法筑成,同为夫元神相连,若非为夫灰飞烟灭,流云殿中幻景,便会一世长存。”

静窈行到那青玉榻边,伸手按了按床榻,虽说是幻境所化,但所见所感皆真实之至,连空气里都透着雨后的清寒和花香。她不由心下生喜,笑问清衡:“你不过来坐坐吗?”

清衡一愣,便笑着走过去同她并肩坐下:“这里比起南荒,是否要更美一些?”

“这是你送我的礼物吗?”她娇俏一笑,依稀露出颊边两点笑涡来。

“嗯,那你可要送为夫什么吗?”分明是静窈的生辰,清衡这般乍然相问,却叫静窈忘了他一惯没脸没皮的行径。

静窈神思偶滞,忽然转身,向他的唇上送去一吻。

月色流连于青裳之上,将她的面容照得如清月辉芒,清衡有一瞬间的失神,却忽然拥住她深深吻了上去。

静窈被他突如其来而略带凌厉的吻唬了一跳,身子一软,倒在了那青玉榻上,清衡顺势用一只手挽过她单薄的身子,将她困在那榻上。

因他用力稍过,静窈挣脱不得,只得推了一把他的臂膀,却生生将那衣襟扯开了三分。

静窈很难得地没有闭上眼睛,便那么直勾勾地盯着清衡。

他忽然止了唇舌的动作,移到她耳畔低声问了一句:“好看吗?”静窈正不知如何回答时,忽然觉得腰上一松,原来是束腰的碧波被他解了下来,随意撂在了枕畔。她的白霓裳外头原罩着一件青云衣,薄薄黛色,静窈并未瞧清他如何动作,仿佛只见得云白广袖一挥,那外衫却是整件落在了青玉榻的另一端。

清衡吻得愈发深,手上动作却不落下半分。静窈一个恍惚,正思索着她这夫君是使轩辕剑更快些还是脱人衣裳更快些,待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只剩下一件黛青色的肚兜并一件霜色的小裳,清衡的外衫亦落在了身旁。

她终于明白她这夫君是意欲何为了。

虽说男女相悦情到深处,这风花雪月之事实乃寻常,但清衡娶了她一万年,二人终日只是共枕而眠。且即便静窈亦心悦于他,于风月之事上却委实没开过窍,亦存了点难以言喻的惧意。

静窈总觉得此种事端须得你情我愿,再提前约好个时日方能成事。她素来觉得清衡是个寡淡冷漠的性子,却不成想于男女一事上他竟是个急性人,今日她只送了他蜻蜓点水的一吻,竟然会教他如此急不可耐。

清衡吻她时,她总觉得自己的脑袋像一锅浆糊似的,不知如何拒绝她这夫君的求欢,又怕伤了他身为三界帝君的自尊心,便只得略略转了身子,想以此避开他的吻。

清衡却是没领会她的心意,转而吻上了她清冽的锁骨,温热的唇蜿蜒而下,却叫她整个人颤了几颤。

他的手划过她的身侧,去探她纤细白皙的足踝,踝上那串青玉珠泠泠作响。今日他的掌心显得比平时更加炙热,缓缓拂过她的身子,游走处便教她生了一丝异样的情愫。

静窈被他吻得昏昏沉沉,忽然察觉他的手探到了她的后肩,她意识到清衡是要去解她的肚兜,这才慌了神,忙抬手将他挡了一回。

清衡亦回过神来,瞧着身下她略带迷离的神色,忽然笑了一回。

“静儿——”外头响起一把熟悉的女声,虽静窈已几百年没听过这声音,却也登时分辨了出来。

“玲珑?”静窈正疑惑间,便见她那儿时的好姐妹玲珑仙姬大大咧咧地推了门进来,后头还跟着脸色慌乱苍白的榣山将军伽罗。

清衡慌忙扯了床榻上的外衫,兜头兜脑地罩在静窈身上,又喝了一声:“伽罗!”

“臣下该死!”伽罗匆匆忙忙退了出去,玲珑却是愣在当场。

静窈好容易从清衡宽大的外袍里头钻了出来,青丝散落,满面潮红,就那么怔怔地同玲珑对视了一回。

“我……今日……是否……来得……不巧?”玲珑的笑容一半尴尬一半戏谑,深深地将清衡同静窈望着。

静窈羞得满面通红,望了她这急性人的夫君半晌,不知如何开口。

清衡这个素日没甚脸皮的,今日却难得亦脸红了几分,略略咳嗽了一声,故作矜持道:“玲珑仙姬请到疏桐殿里坐。”

待静窈整理好仪容,重新坐回疏桐殿里,便见得玲珑意味深长的一个笑容:“你们夫妻二人,倒委实很有情趣。”

静窈此回连干笑也笑不出了,清衡略略瞥了一眼她如粉荷般的侧颜,忽然开口道:“玲珑仙姬千里迢迢从不周山赶来,怕是有要紧事罢?”

玲珑这才想起来,敛了那戏谑神色,对静窈道:“你后儿个便要下凡渡劫,姐姐过来瞧你一回,也提前给你送回寿礼。”

静窈握了握她的手,乍然便有些动容:“好姐妹,够义气。”

玲珑说罢,便有些欲言又止,清衡见她二人许是有女子闺房之事要说,便又咳了一声,道:“静儿,为夫再去瞧瞧流云殿中的布置,你陪玲珑仙姬聊聊。”

待清衡离了疏桐殿,玲珑方才叹了一回,道:“醉墨近来怕是不大好,前些时日历劫飞升,挨了天雷,仿佛是一病不起的样子。”

静窈心下一凉,不知为何,自小便甚是凌厉的直觉又冒上了心头,脱口便问:“他……他莫不是有什么心病了?”

玲珑纤细的柳叶眉皱了一回,叹了一声,方道:“果然,我们几人中,始终还是你最了解他。”

静窈心下哀凉,并未接话,玲珑又道:“前些日子赶去西王母的瑶池见了他一回,只觉得人愈发清瘦了,同他说话竟也不大爱理。我又邀他何时往九重天储元宫再住上一阵,道云风近来忙着同烟罗公主的婚事,擎宇一个人却是无聊,谁知他却……”

“他却怎样?”静窈虽与醉墨割袍断义,且数万年不曾再见,心中却始终难以忘怀。

“他竟道与擎宇不甚相熟,倒教我委实吓了一跳。”玲珑抚着胸口,“我瞧着他自当年离了九重天,是愈发孤僻了。”

疏桐殿外起了一阵秋风,晃得娑罗树叶沙沙作响。静窈眉眼低垂,不过一瞬,便有落泪的冲动。明明有千言万语,话到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得生生忍了下去。

“静儿……你三万年前曾说过,只要彼此过得平安喜乐,便已心满意足,此生无憾了。”玲珑低低叹了一声,道:“所以来日历劫,你千万多保重。”

“从前以为他过得好,我便觉得彼此不见也是无妨,可是如今……是我愧对于他。”静窈只觉得眼前一片朦胧,哽咽道:“你也保重,替我……照顾好醉墨哥哥。”

清衡负手而立,站在外殿的长廊下,绵绵风中,隐隐听得一丝似有若无的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