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6章 Chapter 86

第086章 Chapter 86

塑料盆一下被苏辞韫扔了出去, 最后躺在地面上,摔得四分五裂。

好在程谙意躲过去了,不然就盆的下场而言, 可见扔盆的人是用了多大的力气。而被砸中的那个人又会受多么重的伤害。

“不欢迎你!不行吗?”

苏辞韫明明恨程谙意恨得牙痒痒, 他多想直接一拳挥上去,但看到江斐然俨然一副保护的姿态, 哪里敢再真的去与其肉搏呢。

“小韫, 怎么了?是谁来了吗?”

外面巨大的动静,终是引起了屋内人的注意。程母从里头出来, 在看到门外的人时, 就直接愣在了原地。

“是小意回来了啊,你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她现在面对程谙意还尴尬着, 毕竟前一天他们两人的电话是以不愉快作为结束的。

或许,那戛然而止的通话并不能作为双方的对话结束, 只能是单方的不愿意交流。

程母还没分清苏辞韫和程谙意的话里,到底谁说的才是真话。她最近一直战战兢兢的,生怕自己的亲生儿子真是一个偏激的杀人犯, 又怕程谙意在编造一个谎言来隐瞒错误。

程谙意已经和程家人很久没见了。在从前的电话中,他也得不到属于父母的关爱与理解。

不知为何, 他现在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提前说一声”, 然后让她通知苏辞韫快跑吗?

程谙意才不会这样做。

“我没有说过吗, 那为什么会有人来门口迎接我呢?”程谙意挺直了腰杆子, 理直气壮道,“被这位少爷又是泼水又是砸盆的, 这的确是很特殊的欢迎仪式, 下次就不需要了。”

有江斐然在一旁眼见为实,程谙意根本不怕苏辞韫恶人先告状。底气来了, 他想说的话自然也能飞快地抛出去了。

“哦,也不会有下次。”

对于苏辞韫这类的人,程谙意怎么可能以好言相对。

苏辞韫改不了被宠坏的脾气,他平时在苏家能装一装,完全是因为那里是用金钱堆砌起来的地方,他能得到无上享受,而且也不会有人敢找他的不快。在录制节目和拍戏的时候,他也享受着被人供奉起来的感觉,便也乐于在人前保持着良好的风度和可爱的形象。

但是在这里,某穷乡僻壤,他无法接受。

可又不得不讨好他前来投奔的主人家——自己的亲生父母。

最近的事情和巨大的落差,让苏辞韫没办法在两种形象中灵活转化,他越来越不想扮演可怜的小白花。但有时候却不得不去重操旧业。

“妈妈,我没有故意那样做。我只是手滑啊,手好疼……”苏辞韫颤抖地擡起手,将迅速掐红的手展示在众人眼前,然后委屈又胆怯地朝着程谙意低眉认错,“对不起啊,哥哥。”

好一个双面人,天生的演戏高手,苏辞韫在可恨与可怜之间切换自如。让看戏的两个人叹为观止。

久违地被苏辞韫喊“哥哥”,程谙意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了。他别过脸去。

“别叫我哥哥,我们不一定谁是谁的哥哥呢。”

程母讪讪,苏辞韫则悻悻。

接着,程谙意正看到一直站在身侧的江斐然。他恍惚再次见到了自己拎箱出走的雨夜里,影帝那副严肃沉稳的模样。

他向人介绍道。

“这位是我的朋友,我们能进去了吗?”

程母更不知道应该相信谁的话了,她心疼坏了的塑料盆。地上一片狼藉,盆已经完全没有补救的可能了。

四周都是邻居,被人看笑话就不好了。

程母干脆地点点头,勉强挂上待人接客的热切笑容。

“啊,可以。你们都别在外面吹冷风了,快进来暖和暖和吧。”

四人进了屋。

程家肯定比不上城市里的大房子,但好歹窗明几净,整洁又敞亮。

正在煮菜的程父趁着锅内炖着汤,出了厨房。眼尖的他一下子就发现了程谙意,嘴角堆砌着笑意。

“孩子回来啦!”

程谙意听到耳熟的声音怔了一下,很快点头“嗯”了一声。

“还带朋友回来了,真好。帅小伙别客气啊,随便找个地方坐一下,正好赶上吃晚饭。”

“伯父、伯母好。”

很久不出声的江斐然终于找到了适当的机会,可以向程谙意的父母问好,就是那种对陌生人的礼貌问候。

程父显然很容易和人熟络,他就喜欢和年轻人聊天,尤其是健谈的小伙子。这人一看,就很合他的眼缘,所以他一直在和江斐然说话。

“小伙子,你叫什么?”

“江斐然。”

“哦,是小江,你这名字好啊,就是……好像和一个明星重名了。小江是干什么的呀?和我们谙意是怎么认识的?”

“我是演员,我们是因为工作认识的。”

“撒谎。”苏辞韫在另一边小声嘀咕着。

江斐然分明来剧组探过程谙意的班,在那之前这两人根本没有任何的工作交集。而程谙意的工作,也大部分都和他苏辞韫相关。

因为大家都在一个房间里,苏辞韫再恨,也不可能当着程父程母的面直接对程谙意出言不逊,又或是大打出手。

他就像是阴暗沟渠里的老鼠,讨厌着刺眼的光芒,就想要把光给彻底吞噬。

苏辞韫正盘算着,程谙意和江斐然来到程家的目的是什么?自己要不要悄无声息地离开这里?

***

程家原本就三个人,正好三个房间三张床,因此睡下五个人根本不成问题。

程谙意先领着江斐然回房,现在唯一空着的房间还是程谙意以前一直住着的那间,屋内还保持着原来的样貌。

得幸亏程谙意不在家的期间,房门几乎是锁着的,不然他可不能确定苏辞韫会不会在他房里偷偷放一些奇奇怪怪的吓人东西。

程谙意打开行李箱,检查了又检查,确认所有行李没有问题后才顿松口气。

“今晚就住这里了,你不会觉得挤吧。”

这话是对江斐然说的。

“不会,挺好的。其实,你家还挺温馨的。”

至少爸爸妈妈能常常见到。而且能从动作神态里看出来,他们对程谙意不是没有爱,却可能因为某些原因互相产生了巨大的隔阂。也许是用错了爱的方式,也许是外界客观因素的影响……

否则江斐然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帮妈妈找猫的雨夜里捡到另一只无处可去的小猫咪。

“只是看着还行,但我成为不了他们想让我成为的样子。”

穷人家的孩子,身上不知背负了多少期望,程谙意可以登上泰山的高度,却无法攀上珠穆朗玛峰。这太累,也太窒息。

程谙意对着江斐然无奈地笑笑,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而且程母此人总是听风就是雨,最怕的就是程谙意真的如外界所言变坏了、长歪了。她又常常被村里人挑拨离间的话影响到,固执地持有自己的观念。

人上人,钱钱钱,和面子,她把这些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家里头三天两头都能吵起来的缘故无非就是,程母听信所有外人的话,然后极度以自我为中心。只要是她说的话做的事,对的是对的,错的也是对的。

“程家归我管,大的小的都得听我的。”

“我说的就是真理,你们说的全是错的。”

每天念在嘴边的就是攒钱买房买车,要是偶尔提及那倒还好,可只要程谙意在家,他早晚都得听程母念叨个至少几十遍重复的话。

真的,准备考研的那会儿听到无数次这样的话,真的很崩他的心态。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程母疑心病重,她最不信任的人就是程谙意了,一边盼着他好,一边又猜忌着不好。

反正在她心目中,她以最高的要求约束着程谙意的恣意生长,美其名曰“严格”。

程谙意光是回想过去,心就累得不行。

如果人人都能反思自我,约束自己的脾气,包容理解与适当后退,那一定会很好。很可惜,这在程家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可你已经长成了最好的样子,谙谙。”

看出了小朋友的丧气,说罢,江斐然安抚地揉了揉他的细发。

此时,他们仿佛身份地位对等,同样成了优秀又温柔的人,这样就很好。

***

放好行李之后,程谙意和江斐然来到厨房的隔壁,这里就是程家吃饭的地方。

此时,各色各样的精致小菜摆放在饭桌上,十分整齐、美观。满满一大桌,有熟食的摆盘,有才炒的热菜,看来都是为了苏辞韫准备的。

这时候,程父捧着最后一盘熟食碟子出来了,程母则在帮着盛饭。

苏辞韫已经在狼吞虎咽了,一点都没想着要等人齐了才能动筷吃饭。

舟车劳顿的人应该是程谙意和江斐然,而此刻饿极了的人却是苏辞韫。

那吃相,是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爱吃的菜都席卷入口完毕。

苏辞韫在苏家时就是无拘无束的,但平时好歹是和苏家人一起进食,他不是不知道上流社会的贵族人士的用餐礼仪。

但在程家,天王老子来了也甭想管他!

他得赶紧吃完,赶紧溜之大吉,万一程谙意怀疑是自己交通肇事,把警察喊来了呢?

苏辞韫不确定程谙意知不知道是自己开车撞的他,起先与程母的说辞只是为了抹黑程谙意来博取程母对自己的怜惜。

可就算程谙意知道,那他又有证据吗?那个路段没有摄像头,谁也不会看到是他开车撞人。

苏辞韫逐渐大胆,放下心。但他真正害怕的是,他没了苏夫人做靠山,又伤害到了苏夫人,他这才是要真正地漂泊无依了。

警察一旦找到苏辞韫,就很可能查到另外一件事情——他刚捅了苏夫人不久。

以苏明忠珍爱妻子的程度,苏家一定会追查到底。

苏辞韫也不知道他当时是着了什么魔了,但他就是被苏夫人的想法给吓到了。

因为苏夫人温和美丽的皮囊下,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丑陋血肉,她用蜜罐一般的毒药让苏辞韫拥有了去杀人也有退路的信心。

那时,苏辞韫心头霎时浮现出一个可怕的想法,苏夫人本就不喜欢程谙意,不然早就可以将人寻回来,并且她讨厌的程度已经到了看不得真人一点。

于是,云婉哪怕放弃苏辞韫,也要将程谙意扼杀在这个世界上。

苏辞韫觉得这样的一个可怕女人,就是他的好妈妈啊。

她都诱使他走向悬崖了,那他为什么不能原地反抗呢?

于是,苏辞韫拿起称手的菜刀,先砍再捅,然后赶紧离去。

等跑了好远,上了出租车,苏辞韫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方惊觉他已干了什么。

……

“小韫,吃慢点。不够还有呢。”

见状,程母也没多说什么,显然对此情景见怪不怪。

人的情绪就是敏感复杂而多变的,思想在不断别扭着。

程母希望程谙意有前途,过上好日子,顺带父母也能沾光,为此有时候有各种极端的言行。

可在知道程谙意不是亲生的以后,她同样是那套对孩子的想法,只不过对象由程谙意转为了苏辞韫。

然而苏辞韫本就过得顺风顺水、美满幸福,从出生开始他就在人生巅峰,程母难免更偏心血缘关系。

当程谙意要回苏家时,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在想这样会不会影响到苏辞韫。

程母把苏辞韫的成功看得更为重要,加之她对程谙意的印象也愈来愈差。

孩子离她越远,越不被管着,就会被人带坏,变陌生,染上陋习。

渐渐地,她开始忽视这个孩子。

为了苏辞韫,她的确有时候希望程谙意一辈子都是程家的孩子。

听到程母双标的话后,程谙意的心在一点点地变凉。

他不发出任何一点声响地坐下,所谓“坐有坐相,吃有吃相”,他在吃饭时是不允许弯腰驼背翘臀的。

程谙意以前稍微动一下脚,程母都得说“抖一抖腿,穷三代,别抖了,我们家就是被你给败穷的”。可事实就是他把脚稍微动了一下,根本没抖,程母都敏感得不行。

所以,她怎么就对苏辞韫如今吃饭的姿态如此宽容呢?

到底那是亲生的,到底是自己怎么做都不讨人喜欢。

“小意,吃饭了。”

程谙意耷拉着眼皮,突然就不饿了。

“嗯。”

“这位……”

程母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江斐然。

程父就提醒道。

“小江。”

“对,小江,快吃饭了,热菜就得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程谙意才端起饭碗,那边苏辞韫就像是掐准了点似的,扔下碗筷。

“我吃好了,想出去散步,先走了。”

“天要黑了,你这是要去哪里?”程母忧心地问。

“吃太饱,我要消食,不行吗?管得可真宽。”说到底,苏辞韫是看不上这些穷人的。

“那我不吃了,我陪你去。”程谙意倏地站起身来。

“你跟着我干嘛?吃你的白米饭吧!”苏辞韫反应激烈。

这更加验证了程谙意的猜测,苏辞韫想离开。

“天黑,你一个人不安全,而且村里有恶犬,会追着咬陌生人,我在就会好很多。你叫我哥哥,那我就承担起哥哥的责任来。”

“我不怕狗,你不知道我俩磁场不合吗?”见程谙意固执,苏辞韫只能求助于程母,“妈,你让他不要跟来好不好~”

程母点头:“小意路上辛苦,先吃饭吧。”

苏辞韫便得意地笑:“听到没?那我走了。”

“苏辞韫,你先给我站住。”程谙意快步上前就拉住苏辞韫,怎么也不放手,但他根本拗不过拼命挣扎的人。

眼看苏辞韫就要跑出去了,江斐然一个箭步,拦在了门前。

“你们这是干什么?”

“妈妈,他们欺负我。”

程谙意问:“你是一定要包庇他吗?”

程母失声:“什么包庇不包庇,你们都是我的孩子!”

“昨天电话里,我已经讲得很清楚了。苏辞韫他蓄谋已久,故意杀人,他想让我死。”

“啪嗒”,程父手上拿的筷子猛地被折断了。

“你们在说什么,谁杀谁?”

“可是,你不是好好地出现在我面前了吗?妈妈很高兴你平安无事。所以,我是希望你们以后能和谐相处的。不要计较小事,好不好?”

“是你泄露我的行踪!你有病吧!我不是和你说了不许告诉程谙意我在这里的吗?”

苏辞韫冲上前去锤打程母,程父忙去拉开。场面顿时混乱成一团糟。

好不容易,程父和江斐然一人一边,拉住了拳打脚踢、正在发狂的苏辞韫。

程母却在一旁痛哭流涕。

只有程父一人被蒙在鼓里。

“到底是怎么回事?”

“伯父,或许你知道谙意在B国出了车祸的事情吗?你上网应该能看到的,肇事者就是这位苏辞韫苏先生。而他的帮凶已经被他撞死了。”江斐然在一旁向程父解释,“苏先生,现在身上的确是背负了人命的,那我们也不能让他跑掉吧。”

“胡说八道,别想冤枉我,某舂路哪来的监控,那个路口分明就是监控死角!”苏辞韫被人制服着,不管不顾地大吼大叫。

“什么?!”

程母的哭声化作了不敢置信的尖叫。

苏辞韫的那句否认,无疑就是承认了他去过、了解过那个地方,甚至就是为了不留下证据。

“要不,你们放他走吧,给他一次机会,小韫会改过自新的。”

程母瘫跪在地上,泪水不停地涌出。她控制不住地抽搐摇头,似是不想面对现实。

“你觉得死亡是一件小事,然后再给他一次机会,让我真正地死一次吗?”

程谙意就静静站在程母的面前,他看着因为方才的挣扎而散落在地的满眼狼藉,这里仿佛已经不能称之为家了。

“不是,他不会的。”

“杀人犯法,如果那日他真撞死了我,妈妈也会是这样的态度吗?去包庇一个坏人。”

“不要瞎说,把死挂嘴边。这不吉利,妈妈想你好好活着。但,但是……我想你们都好好活着……”

因为她的母爱在二十几年间从来没有给过苏辞韫,彭红真的很想偏爱自己的亲生骨肉一回。

“坏人?程谙意,你才是坏人!我不是好人,那你是吗?啊?哈哈哈哈,好爸爸好妈妈啊,你们知道这两个人之间是什么关系吗?”

“他们可是同性恋!是包养的关系!对,没错,他们就是那种肮脏的关系!”

“你在乱说什么?”程谙意惊呼。

“我才没有乱说,你们要不是这种关系,他能同意和你炒Cp?你又算哪根葱啊!难怪啊,我一直扒不到你的金主是谁,这不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看我把不把你曝光,让全世界都知道你们见不得人的关系!”

苏辞韫以己度人,他猜测程谙意不过就是靠身体傍上了大腿。反正他是忍受不了这两人之间和睦友好得令人艳羡的氛围了,早该来个鱼死网破。

“我们只是朋友。”程谙意微抿着嘴唇,很认真地说道。

他是真的很在意这个话题,不想让人随意谈论、妄加揣测。

因而有心一点的人能感觉到程谙意的情绪起伏。

“朋友?别开玩笑了,你哪里值得人和你交朋友了?程谙意,你就是一条流浪狗,即便在街头被人打死了,都不会有人施舍给你一个可怜的眼神。”

程谙意和江斐然对视,因为他们先前已经通知警察在来的路上了,现在他们需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

忍一忍苏辞韫的嘴上输出,又不能造成实际上肉|体的伤害。

苏辞韫哪里都去不了,只能用口来发泄,他却在神经质的发癫中感知到了什么真相,并用最险恶的心来出言讽刺。

“呵,程谙意,你该不会是喜欢上自己的金主了吧,你不会是以为自己有机会吧?江影帝可真有空闲,能陪你来这个破地方。”

“可是你别再做梦了啊,江斐然才不会喜欢你这样的呢。呆板无趣,木讷又懦弱,他对你只是玩玩而已。”

程谙意闻言,垂下了眼,不再去看前方。于是,苏辞韫好像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在此方面他可以乐此不疲地说下去。

“而且,你知道吗?这里的人都接受不了同性恋的。你是这个村子里的人,你会被这里的人当做是怪物。你怎么不说话了,你不会真的这样做梦过吧?和江斐然在一起啊?哈哈哈……”

苏辞韫所说的一切,都是在程谙意的心上扎刀子。

越是在意,越是现实,程谙意就越能体会得到其中的毫无希望。

这下,他觉得苏辞韫说得什么都对了。

他对江斐然那刚萌芽的感情,要彻底埋进土里了。

苏辞韫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可程谙意他已经全然听不见了。

程谙意稍微擡动目光,隐约瞧见程父无奈地按住苏辞韫的一侧,瞧见程母仍背对自己坐在地上望着苏辞韫的那个方向,不住地摇头。

江斐然,江斐然呢。

他的眉眼依旧严肃冷漠,高不可攀,仿佛对苏辞韫的那些话置若罔闻。

程谙意在想,江斐然肯定在心里生气了。毕竟那人的心里已经装满了对一个人的爱意,他又怎么能对“别人意淫他们的朋友关系是混乱的”而无动于衷呢?

苏辞韫说得对,江斐然不会喜欢他。

村子里的人守旧,肯定也不能接受男人和男人在一起并结婚的事情。

可更让程谙意觉得自己要眩晕过去的是,他现在嘴笨得厉害,根本反驳不了苏辞韫的话,说他不喜欢江斐然。

他喜欢。

他喜欢啊。

他喜欢江斐然。

最让他难受的是,他的心意是被苏辞韫以这种方式开诚布公。这让程谙意觉得,自己偷偷保藏的真心在被人践踏。

苏辞韫才不管江斐然是怎么想的呢,他就是要让程谙意痛苦。最好是每天心里都能像扎了一根针那般,微痛感被一点点地传递到四处,但痛源不会被除去。

怎么扎心他就怎么说,怎么歹毒他就怎么说,从贬低谩骂程谙意到诅咒程谙意永远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后来,根本没人要理他了,苏辞韫也还在说。

***

蓦地,程谙意耳聪目明。

纯白色的灯光更皎洁透明,柔和地为残破不堪的场景打光,就像是在拍摄电影里的一幕似的。

窗外漆黑如许,夜静悄悄。

江斐然就像是一个正义的使者,身披光明而来。

“苏辞韫,你猜伯父伯母知不知道你和付流光有婚约的事情?你自己都和男人有婚约,那为什么要拿这件事情出来在这里做文章呢?同性结婚在A国本就是合法的,恋爱自由,婚姻自由,那么就不该存在嘲笑合法结婚的事情。反之,杀人从未合法过。”

放置在桌面上的手机响了。

江斐然擡眸瞧了一眼:“时间到了。”

紧接而来的是一个优雅华丽的转身,江斐然从容地向门口走去。

苏辞韫一下挣脱出程父的桎梏,他用血红的眼睛死盯着那扇门,瞅准时机冲了出去。

外面很冷,但越过江斐然的那一瞬间真的很振奋人心。

苏辞韫高声大喊。

“我要自由,我自由了!”

然后眼睛再一眯一睁,他就发觉夜色中似乎藏着无数的人。

随着黑压压一片的人影凑近,苏辞韫发现——自己被好多警察包围了。

那么多警察来抓捕一个嫌疑犯,就是怕人逃脱了。这可是警长的安排,而卡森家族和江家有密切的关系。

在这里,便有一位江家的少爷。他们可不能丢了脸,一定要将人带回去接受调查的。

苏辞韫脸色大变,他在什么时候都没见过这么多的警察。他想要向四处逃窜,却发现自己已经彻底出不去了。

警察开始缩圈,苏辞韫最终动弹不得,可那张嘴依旧不饶人,还在骂骂咧咧。

口不择言得几乎把自己的罪行全给招了。

村里来了好多警察,自然惊动了村民。多少邻居都来河西老程家凑热闹。

听着苏辞韫的小嘴在不断地叫唤,邻居们开始你一言我一句的,边看笑话边聊天。大冬天的,他们也不嫌冷。

“啊,天呐,他怎么也叫彭红妈啊?”

“我去,老程家养了二十几年的居然不是亲生儿子。你们听到没有,那个杀了人的才是。啧啧啧,老程家家门不幸啊。”

“这么一说还真是,程谙意长得和程后两口子都不像啊。他们早该怀疑孩子不是亲生的了。”

“你们这些穷人贱货,都在胡说什么?谁杀人了,信不信我现在就捅死你们?!”

鲜红的血丝布满眼白,苏辞韫听到农民的议论就想要冲出去刀人的举动吓退了一众围圈看戏的百姓。

“可真凶!凶什么凶,你马上就坐牢!”

“等等,我去,我认出来了,这个人不是那个什么大明星苏辞韫吗?我就记得我在哪里见过他,是我女儿买过他的海报!”

“听到没有?他好像杀人了,快用手机录下来,给你女儿看,别让她喜欢个杀人犯啊?”

“录了录了,全都录下来了,妈呀,老程家的这个到底是谁啊,可吓死人了。”

“他儿子啊。”

“啊?什么儿子?我就录了个视频,又错过了啥?”

“他嘴里说的那些事情不会都是真的吧,那我们是不是都误会程谙意了?”

“别管真不真,能说出这样的话,你觉得他能是什么好人。呸,居然想要捅死我们,什么东西。这么一想,老程家那孩子有点惨啊。”

……

那位带头的长官与江斐然问了声好,然后就带着人回去了。除了江斐然以外,其余的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众人目送警察抓着一个人,消失在黑漆漆的夜里。

程父程母跟着出来,看着眼前的场景,无助地站在门前,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尤其是程母,本来就哭得通红的眼,又冒出了泪水,受不了刺激地晕了过去。

“爸,你先送妈回去休息吧。”

程谙意对程母唯一的希望,都在今夜化作了泡沫。

“我想在外面待会儿。”

没了热闹看,村民自然都散了,各回各家。

程谙意在想,人为什么要心存希望呢?

如果注定是以绝望作为结局的话,那他不如早些放弃。

放弃亲情,放弃爱情。放弃七情六欲。

“不是说好了,他说什么我们都不要听,也不要放在心上的吗?我们等警察来就好了。”

江斐然没有进去,而是靠近程谙意。

“你不开心了吗,他说的又不是真的。”

程谙意摇头,他现在不想和江斐然说话,更不想接受每次伤心时他的那份温柔。

“能不能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啊?”

江斐然盯着程谙意欲落泪的眼,终是叹了气,他可能猜到了小朋友的想法了。

如果他知道程谙意会因为苏辞韫的那些话而难受,他一定早早地就堵上那张嘴。

“程谙意,你刚刚为什么而难过?”

江斐然又认真地问了一遍。

程谙意还是摇头,什么都不说。

“不是单恋。”

程谙意没听清。

“什……么?”

“也许我们两情相悦。”像是随风飘来的,不太真切。

程谙意怔住,以为自己憋哭憋出了幻听。

然后他就真的听到远处有人在大喊他的名字。

“程谙意!!!”

远处,可能是真的觉得自己逃脱不了了,也有可能是悔不当初,苏辞韫突然对着程谙意的方向大吼一声。

“程谙意,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互换身份吗?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妈妈,你的亲妈妈,苏夫人!是她,她才是罪魁祸首,也是她怂恿我杀了你的!”

一时之间,未完全散去的人群哗然。

我去,他们都听到了什么惊天大八卦——

程谙意不是老程家的儿子,那个疯癫的杀人犯才是,虽然刚刚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但更让人震惊到原地爆炸的,还是苏辞韫的最后那句。

程谙意的亲生母亲调换了程谙意和苏辞韫,然后还让苏辞韫去杀程谙意!

***

苏辞韫不甘心就这样被带走了,他就是要更加膈应程谙意,而且他说出来的这个消息的确是事实。

这是苏辞韫在苏家待了那么多年从苏夫人那处悄悄得到的真相,不然他不会提前知晓程谙意才是真少爷,并有了后面的计划。

还站在程家门口的程谙意无动于衷,因为他对苏家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也再不想有任何的牵连。

错就错了,都错那么多年了,计较真相又有什么用呢?就算一出生在苏家,也不见得他能活得多幸福。苏辞韫就是最好的答案。

可让程谙意在意的是,他的亲生母亲要杀他。

……

远处,传来混乱的声响。

是苏辞韫像疯狗一样,咬了好几个人,冲破了警察的束缚,然后跌落在夜色之中,消失不见。

冬日,夜色,惨叫,最终寂寂无声。

警察拿出了手电筒,往田野里一照,就见苏辞韫滚落下了农田里。

这农田与水泥路的高低差十分明显,少说也有一米五。冬天的泥土不比其他季节软和,掺杂着冰渣子。若是在白天,也不会有谁会从路上跳到田里。

但这是黑夜,而苏辞韫一心只想着逃跑,哪里看得清四周的路况,于是一下就摔了进去。

刚才他们还能听到苏辞韫的呼叫声,可一会儿人就跟睡死了一样,静谧到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