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拿自己当筹码
徐绮没听出他语气里的讥讽,却精准捕捉到了他抽动的嘴角和眼中滑过的惊讶。
“怎么?有什么不对?”徐绮不满,她真心觉得自己这诈敌的主意不错。
“……”谭九鼎被她扯住衣角走不掉,只好回答,“我是不知道贵府家风如此……开明,还能拿自己的婚姻大事做与人推拉的筹码。”
自己?
徐绮懵怔了一会儿,随即皱起了脸又想笑。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她指指自己,“你以为我用自己去当饵?”
“不是吗?”
徐绮看他认真的样子,差点儿笑出声来。
这人好是奇怪,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样子,却总在奇怪的地方钻牛角尖。
“你在想什么啊?我就算是舍得自己的清誉,都要举刀剁他手脚了,潘集如何能信我愿与他同结连理呢?”
“再说我都已经和你有婚约了,呃,”徐绮急刹住,差点儿咬了自己舌头,“我的意思是在外人看来……总之,我是想用我堂妹来钓他。”
“家在姑苏,苏州织染局织造郎中的独女,没有男丁,祖上四代为官,京中有个三品朝中官的伯父。若是肯当个上门女婿,比娶了曾如骥的庶女如何?”
谭九鼎失笑,直觉得荒唐。
拿这两者相较荒唐,自己的胡思乱想也荒唐,能想出这鬼主意的徐绮更荒唐。
“自然是上门女婿更胜一筹。”
徐绮闻之下巴翘得老高,得意洋洋。“是吧?正好能容下那家伙的狼子野心。”
“哼,我还是人生头一回为徐妎那丫头觉得可惜了。”
她叉着腰,像只得了功劳的雀鸟,挺着胸膛。
谭九鼎眼中流出柔色,突然很想揉一揉她的发,可抬手到脑门前,却成了一掌轻拍。
“你把这么好的一碗饭推到潘集面前,他反而会怀疑里头下了毒。”他转过身,“此事莫要再提,放我去跟他谈。”
徐绮摸摸头,不明所以,心想,这哪算什么好饭?
难不成,在他看来,娶徐妎比娶她更好?
不对不对。
她在想什么啊?这人怎么看跟她有什么关系?
他们不过是被一纸莫须有的婚书绑住的两人而已,对。
徐绮冷吸口气,使劲儿摇了摇脑袋。见谭九鼎已经上马朝指挥使司的方向而去,她回身低头看了眼死得凄惨的漕运千户官。
是的,她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进去!”
牢门“吱嘎”拉开,潘集被兵卒狠狠推了进去,险些踉跄跌倒。
包了铁皮的粗木栏栅门无情在他身后重重闭合,随后被缠上了铁锁。
一阵寒风从校场呜呜吹来。
潘集厌嫌地扇了扇鼻子,却赶不走刺鼻的臭气,失笑:“竟然比府衙大牢还糟。”
他寻了个避风的地方盘腿坐了下来。才熬过梁雁的审问,耗尽心神。
从前只见过这人一回,还当是个木讷寡言的榆木疙瘩,没想到竟是个老鹄嘴,叼住就不松口的。
现在他浑身乏力,只想闭目养神。
谁知门外又来了不速之客——
“开门。”
刚锁上的铁链又松开,那人躬身而入。
哎呀,来得够快的? 潘集强打精神,眯开一只细长眼,笑脸迎人。“谭宪台是还有什么没吩咐吗?”
谭九鼎倒也不在乎这里的腌臜,跟他一样盘腿坐下,隔了半步距离,面对面。
他把雁翎刀往膝上一放,看似随性,实则颇有威胁,说:“我们验明正身了,那个漕运千户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潘集一下就不倦了。
他瞪开了眼,笑意还僵在嘴边:“什么?”
“曾卫帅死时,有人证明他在码头值守,所以,他没时间去杀人。”
“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确定是他?”
“没错啊,”潘集嘴角抽动一下,“廿八那晚去曾府……”“廿七。”
“什么?”
“曾卫帅是廿七深夜被害的,就在我们离开淮安之后,你别连自己谋划的事都记错了时间。”
“……”
潘集沉默后,随即嗤笑了声,更正:
“是廿七。怪不得你们能追查到我身上来,看来早已经摸得透透的了?”
“劝你别抱着侥幸与我们浪费时间。如是说,与你合谋之人,究竟是谁?”
“就是他。”
潘集拍拍胸脯,而后竖起三根手指朝天。“我可对天发誓,当初来见我的人,就是他。”
谭九鼎坐在对面直勾勾盯着他。
判断了片刻后,他没找出这人的破绽——他要么精于做戏,能瞒过所有人的眼睛;要么他也是被王程等人算计的一环。
可谭九鼎不能轻易信他。
“他堂堂一个漕运千户,食朝廷俸禄,又在淮安这等漕河咽喉之处,肥油也能捞得,何须铤而走险拿命去搏?”
“嘿,这我就不知道了,”潘集四两拨千斤道,“可惜我也不会请神,从死人口中问不出话来。不过……”
“宪台大人行万里路见千万人,巡按江南一片,该是知道的——再富饶的地方也有贫苦,再坦荡的仕途也有不测,人走在道上,哪有不被石头绊过脚的呢?”
“那石头半截埋在土里,可大可小,有的能踢开任你骂两句,有的却纹丝不动还折断你脚趾头。”
“这些,也只有踢石头的人自己知道了。宪台你说是不是?”
他笑眯眯地说。
谭九鼎闻之哼了下,知道这人口中是问不出什么了。
想要说动他,得另外想辙。
“你若离开了淮安,于那些人而言,可就没有用了。不为自己找个退路?”
“呵,我倒是想啊,”潘集抖了抖身上锁链,“可惜为时已晚。好在家有薄产,倒也不必吃太多苦头。”
“……雷更生昨夜与你同饮,他人现在何处?”
“跑了呗。哦,”潘集醒悟,“原来当时在屋檐之上的高手,是宪台你?哈哈,妙哉,妙哉。怪不得那家伙像老鼠见了猫,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无情无义啊,到头来,我重视害人害己,自食了恶果。”
潘集低垂着眉眼苦笑,显得格外可怜可悲。
谭九鼎再问他几句,果然如他所料,这人口中已答不出任何有用的话来。
牢门开合,监牢中又只剩潘集一人了。
他就如此保持着闭眼垂首的姿势坐着,一直坐到了入夜。
连看守来送饭,他都没睁一睁眼。
直到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不寻常的细小异响,纨绔才终于吐出一口气,看清对方身型,埋怨:
“你怎么才来?灶马都要爬满我身了,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