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放逐神仙 门阀不死
“现在,轮到你了,小子,是让这可能变成真正的生机,还是……让它白白浪费,让这十万人……白死?”
“路,在你脚下,心,在你胸中,何去何从……自己……选吧!”
说完最后一句,老乞丐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剧烈地咳嗽起来,金色的血液不断从嘴角溢出,染红了他破烂的衣襟。
他靠着断墙,缓缓闭上了眼睛,气息微弱下去,仿佛随时会融入这片死亡之地。
冰冷的雨,依旧无情地冲刷着这片死寂的大地,
冲刷着堆积如山的尸骸,
冲刷着陈九脸上混合的血污、雨水,还有……那无声滑落的滚烫液体,
他依旧站在原地,站在尸骸之巅,如同泥塑,
但那双死死盯着阿素消失之处的、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此刻,那火焰的中心,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凝结,
不再是纯粹的愤怒和痛苦。
而是一种……冰封的、沉重的、带着无尽血色的……决绝,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低下头,
目光扫过脚下这片用十万生灵的命换来的、暂时干净却也彻底死寂的棋盘,
雨声,尸骸,血泥,废墟……还有老乞丐最后那如同拷问灵魂的话语,在他脑海中疯狂激荡、碰撞,
良久,
陈九沾满血泥的脚,终于,极其缓慢地,向前……踏出了第一步,
踩在冰冷的尸骸上,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声响,
一步,又一步。
他不再看向天空。
他的目光,穿透了弥漫的血雨和死寂的废墟,投向了更远的地方——那被洪水淹没过的、被门阀压榨过的、此刻或许正陷入巨大混乱与恐慌的……江南。
是啊,从在洛京他就知道,阻碍这江南辽阔大地最深的顽疾就是神仙地,神仙地不除,别说是他,就是景帝亲自来这里,都无法根治这里的灾祸,
这个原因不仅仅他知道,甚至所有人都知道,景帝将自己扔来这里,恐怕也不是奔着真的解决江南问题来的,
他的目光,被脚下不远处一具小小的尸体牢牢攫住,
那是一个蜷缩的孩童,至死都紧紧攥着拳头,小小的拳头里,似乎还死死捏着半块早已被雨水泡烂、看不出原貌的……或许是干粮,又或许只是一块石头,
孩童的脸埋在泥泞里,只露出半张青紫的脸颊。
就是这微不足道的景象,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他即将沸腾的毁灭欲,
他想起了粮仓外吃着沙子等死的体面灾民,想起了妇人怀中婴儿青紫的小脸,想起了义庄灶火旁那些疲惫却带着一丝暖意的眼神……这十万亡魂,他们生前所求的,何尝不是一块能果腹的饼?
一个能遮风避雨的棚?一个不被随意践踏、能称之为“活着”的尊严?
阿素用他们的命,换来了什么?
换来了百年之内,仙门巨擘无法再如过去那般肆无忌惮地将江南视为猎场、将凡俗视为草芥柴薪!
换来了顾云海这等攀附仙门、吸髓敲骨的顶级门阀魁首,连同其最核心的爪牙,在这场诸神混战中灰飞烟灭!
换来了依附于各大神仙地的其他门阀世家,失去了最大的、可以无视凡俗律法的依仗,此刻必定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
换来了景帝那把被层层门阀捆缚、被仙门意志压制的刀,终于有了真正落下的空间和……必要性!
“干净棋盘……”
陈九咀嚼着老乞丐的话,冰冷的雨水让他混乱灼热的头脑开始降温,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血腥味的清明感,如同寒冰般蔓延开来。
这棋盘,是以血海浸透,以尸骸铺就,代价惨烈到无法言喻。
但,它确实被强行清扫了!
盘踞在江南上空,那最厚重、最令人绝望的阴云——那些视凡俗如蝼蚁、动辄以亿万生灵为棋为祭的神仙意志,被阿素用最残酷的方式,连同那卷残破圣旨一起,付之一炬,放逐九天!
留下的,是凡俗的江南。
是失去了天的庇护的门阀!
是暂时摆脱了仙门直接掣肘的朝廷!
是满目疮痍、亟待重建的土地!
是那些侥幸躲过临江血祭、散落在江南各处,依旧在洪水、饥饿和门阀压榨下苦苦挣扎的……生民!
这才是阿素“兑子”换来的真正“局”!
一个剥离了神仙干预,将决定权暂时、残酷地交还给了凡俗本身的江南乱局!
他的路,从未改变,只是看清了真正的敌人与战场。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这江南的死结,是层层嵌套的锁链。
最粗壮、最根本的那一条,正是那些端坐云端、以万物为刍狗的神仙地!
是他们赋予了门阀超然的地位和肆无忌惮的底气,是他们扭曲了凡俗的秩序,是他们让景帝的“刀”成为摆设!
阿素用最酷烈的方式,斩断了这最粗的锁链,代价是十万生灵和她自身。
那么剩下的呢?
顾家虽失其魁首顾云海,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陆家、张家、苏家……那些盘根错节、根深蒂固的门阀世家,失去了最大的靠山,但他们的田亩、他们的私兵、他们在地方官府中盘踞的势力、他们掌控的盐铁漕运之利……依旧根深蒂固!
他们此刻的恐慌,只会转化为更疯狂的敛财自保和对地方控制权的争夺!他们,是新的蠹虫,是凡俗层面必须铲除的毒瘤!
景帝的旨意已下,查顾家,惩祸首,安抚灾民。但这旨意能否真正贯彻?
临江府化为乌有,朝廷派谁来接手这烂摊子?
是景帝真正的心腹干臣,还是被其他门阀渗透、试图浑水摸鱼的蠹虫?
景帝的刀,是借机彻底挥下,斩断江南门阀的根基,还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甚至被门阀反噬?
还有那百万灾民!临江血祭的十万只是冰山一角!
洪水退去后,家园尽毁的百姓如何安置?
土地被门阀兼并,无田可耕的流民如何生存?瘟疫是否已在尸骸遍野之地悄然滋生?
治理,不再是空喊的口号,而是沉甸甸的责任与冷酷的谋算,
思绪如同冰冷的潮水,汹涌而庞杂,
每一条路都布满荆棘,每一个问题都牵扯着无数盘根错节的利益和深不见底的陷阱,
这不再是仗着一腔孤勇、一把快剑就能杀穿的血路,
这是政治的博弈,是经济的重构,是民心的抚慰,是制度的重建,
是真正的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