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开一般
荼蘼额头处不自觉的沁出细小的冷汗,他有些难堪的擡手抹掉,手掌处传来的极度滚烫甚至让他幻感自己发烧,眼神又迷离的飘向窗外,似乎能借此看到仍旧坐在那里的玫瑰,随后闭上了眼。
再那件事之前,他其实见过前任领导者一面。他跟随着各位高层,作为一个潜力股特别受邀而去。
前任领导者并不算好,他不能说话,玫瑰对此的解释是因为病痛损伤了声带。可荼蘼明明瞧见,前任领导者,也就是玫瑰的父亲,嘴巴中什么也没有。
貌似是被割掉了舌头,所以才无法出声。
荼蘼顿时意识到了这一点,神色慌张的转头,却不想与神色饶有趣味的玫瑰对视。
明明是比自己小得多的孩子,自己却无比的恐慌,眼神也随之慌乱起来,神智不定却仍旧想装作无事发生的转过身。
但他也知道,自己已经被玫瑰盯上了。
果不其然,在见面结束之后,玫瑰便叫走了他。
一个宽敞且富丽堂皇的房间,荼蘼第一时间便认出了这是前任领导者的办公室,如此奢华的房间此刻易了主,整体氛围也却有所改变。
到底是正中央的人的气势不同,荼蘼的手心冒着冷汗,即便来之前老前辈听说此事后不住的叮嘱他注意什么,他也有了些大概,但还是忍不住的感到害怕。
仿佛自己是个羔羊,而现在,则是明目张胆的走进狼已经张开的嘴巴之中。
玫瑰同他说了许多,但具体说了些什么荼蘼到底是记不清了,但当时的情节还算是清清楚楚。
他坐在那张实木堂皇的办公桌前,光滑的桌面上空无一物,前任领导者所有的物品全都被玫瑰第一时间清理掉,扔在了房间的某个角落,等待着被焚烧。
唯一一个东西,却是一盆普通到与周围格格不入的花朵,在反常的季节中格外茂盛的盛开着。荼蘼并不懂花种什么的,他的第一反应便是洁白无瑕的花朵好看至极。后来他听说,那盆白花是玫瑰精心所养,一直在温室中培育着,令它在反向的季节中也能盛开。
那是栀子,是那段时光中,也是玫瑰自始至终唯一的上心的东西。
但当时都荼蘼并不理解玫瑰将栀子摆在这里的原因,好看是好看,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雪白到不想让人玷污的模样存在于入内雀也十分突兀,像是外来者一般,给人一种陌生的气息。
可玫瑰对它的细心倒也不可否认,因为荼蘼坐在前方胆怯着等待着审判的时候,玫瑰就在那里神色平静的浇着花。微微含着笑的面孔更是令荼蘼第一次怀揣着欣赏的心思去窥探他,在悄悄看到那抹微笑后更是惊悚到毛起冷汗。
他看到的不止是玫瑰浮现于表面的伪装,还有那眼神中几乎毫无遮拦的,最浓烈的欲望。
那时的荼蘼便意识到了此“栀子”,可非彼“栀子”,但具体是什么,他无从得知。他只知道,若是这个“栀子”真正的落入玫瑰手中,那便不只是他所了解的玫瑰能干出的事这么简单了。
在玫瑰都没预料到的时候,他给了荼蘼一个刻骨铭心的下马威,以至于从今以后,他从未起过背叛他的念想。
玫瑰那日叫他过去,并非做出什么审问般的举动,而是心情尤为好的哼着歌浇水,漫不经心的问着他从进入内雀以来的经历和为何前来入内雀。
催眠一般,荼蘼在玫瑰一声声柔声细语之中有些放下了防备,开始发自内心的真诚着回答玫瑰的问题。
但当他真正说出“自己因为差点饿死才狠心来卖肾,结果无意间进入入内雀”的时候,玫瑰的表情明显一愣。
荼蘼细小但仍旧滔滔不绝的话语终于结束后,他轻笑出声,随后放下了还在浇灌着花朵的水壶,阴鸷的眼神顿时落在荼蘼身上,让本还算放松的他发自骨底的绷紧,手心消失已久的汗液也随之重新冒出。
“你的愿望是什么?”玫瑰笑着道,“亦或者说,你最大的欲望是什么?”
荼蘼登时被玫瑰蛊惑人心的眼神惑住,盯着那微微泛着棕的眸子,他不自觉的抖动着。生理反应一般咽了咽口水,嘴唇不断翕动着,慌张的不知如何是好。
从这么一个少年眼中,他仿佛瞧见了被他藏于内心的野心。
“活着。”荼蘼几乎没有思考,强忍着恐惧艰难的道出这两个简单到如此常见的汉字。仿佛是怕玫瑰不相信,荼蘼飞蛾扑火一般迅速眨闪着眼睛,补充道,“我只想活着。”
玫瑰非常满意荼蘼的这个回答,愉悦的大声笑了出来,还算清脆的嗓子倒不如同风铃,更像是被淹在水中的闹钟,无力的被水压抑着自己。他不断拊掌,眼角旁也控制不住的流出了眼泪。
肃然起敬了一样,玫瑰难得的愿意坐下,从旁边顺手扯来那把椅子后,便正式的打算与荼蘼深入交流。
这一场谈话下来,荼蘼对玫瑰的印象也算有了很大的改变,从一开始那个无情冷酷的形象和平转变为狐貍一般的俊俏美男。玫瑰问的很多,但更多的是关于他的身世,比如他生在那里,从小本土长大等其他的。
荼蘼一一按时回答。
玫瑰在得知一切后,并不打算继续刁难荼蘼,便面带微笑宣告这这次谈话的结束。正当荼蘼暗想一切都可以放松的时候,玫瑰的头突然转向窗外,喃喃的道——
“liveandlivewell.”
“what”突如其来了母语令荼蘼应激般回头,鬼迷心窍的便顺带飙出一句。他有些羞愧的挠了挠头,道,“我不理解您的意思。”
玫瑰淡然一笑,道:“无事,我在祝愿你如愿以偿,好好活着,仅此而已。”他笑的丹凤眼微眯,姣好的阳光恰巧从窗户中射进,穿透栀子花瓣上还未蒸发掉的水珠,变为七色的彩虹照在他的脸上,令其柔和无比。
荼蘼不明所以,道谢般的点了点头,便起身离开了这里。
背着身离开的他,无比遗憾自己的身后没有多长一双眼睛,这样他便能看清玫瑰最后注视着他离开的眼神。到底是含笑盈盈,还是如同看着到手的猎物一般
他不清楚,但他知道,自己出了这个门后便撞到了匆匆前来的罂粟。罂粟被他的胸脯撞到额头生疼,定睛一瞧是他后便更加不满,瞪了他一眼后就慌忙钻进还未闭严实的门,独留荼蘼一人原地凌乱。
可能是以为自己要讨好玫瑰吧,荼蘼灿灿的想,毕竟来时老前辈的特意叮嘱中,便含有“避免罂粟”这一事项。罂粟可是入内雀出了名的玫瑰狂热粉,有关于玫瑰的事一丝都无法容忍的那种。
只不过那时还并没有“玫瑰教”这一说法,所有人都只觉的是因为发小的缘故,才促使罂粟如此黏着玫瑰。
罂粟是怎么与玫瑰同好的荼蘼并不清楚,准确来说是老前辈并不清楚,他只知道玫瑰上位之后,罂粟便失踪了好几天。罂粟再次现身,他的父亲便紧接着死亡,随之而来的,便是罂粟对玫瑰的无限奉承以及玫瑰的爱答不理。
只不过仅凭这几个关键词,再稍微的联系一下,便大概的能猜到了缘由。荼蘼嗤笑一声,亲手救出的人,死后却如此不在乎,玫瑰啊玫瑰,你才是天生的主宰者。
欠锤百炼后无法再度被折断的,永恒的天外来物。
荼蘼的情绪稍微缓和了一下,便快速驾着车离去。如同那时的自己逃离那片争斗的血案一般,极力摆脱仍旧笼罩着的这片阴霾。
从那时开始,自己便随着罂粟一同陷入名为玫瑰的深渊。罂粟死了,自己还远吗?玫瑰居然还祝自己好好活着,真是可笑至极。现在想来那个微笑倒是含义极深,他怕是从自己说出愿望是活着的时候,便没想过让自己寿终正寝吧。
荼蘼敢保证,这些年来他从未有过背叛玫瑰的想法,但这次,是打破底线后的第一次挣脱。
即便知道自己的下场会十分惨烈,但他还是想极力争取。因为他的愿望一直是,好好活着。
他驾着车辆扬长而去,即便是再不满和恐慌于玫瑰的决定,但他目前几乎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被困在这个村庄之中,他并非具有绝对的领导性,村庄中的人都非常恐惧他,但他们所害怕的并非是真正的荼蘼,而是荼蘼之后的玫瑰。
若是真的想调动他们,只需一句玫瑰不参与,便足以打乱所有人的心,随后溃不成军。
荼蘼只能按照玫瑰的吩咐一步一步的去做,他只得企图玫瑰不会那么早的除掉他,否则,他真的要背水一战了。
但当务之急,是必须要处理好村庄里的骚动,在一切还未策划之前,不引起玫瑰的疑心。荼蘼面部凝重的在车载屏幕上随意的点击着,随后拨通了一个未被备注的电话,沉重的等待着他的接听。
接下来的几天,楚栩出奇的安静。被牢牢拴在床上的他并非寻死觅活般妄图取得自由,只是静静的蹲坐在那里,透过那扇窗户犯罪一般窥探着外面的世界,眼神中毫无波澜。
这条小路像是被玫瑰下令封住了一般,无论是晨起夜昏,除了被风吹着翻滚的枯叶,并无其他,甚至连麻雀都不愿在此驻脚。
但楚栩仍旧默默的看着,即便是目光并没有合适的落脚点,但他也宛如观看着电影的顾客一般,极力欣赏着它,寻回着它的价值。
而这一切,都会被监控器另一方的玫瑰所观察到,楚栩也深知,便不再做些多余的,起反向作用的举动。
可玫瑰当然不会就此罢休,他一天至少会过来三次,兴许是怕楚栩一个人待着会消极,所以每次伴随着他一同而来的还有许多本未开封的书籍。
他让楚栩看,但并非让他安静的去看。玫瑰会在楚栩略微惊喜的眼神下紧接着道出自己的要求。
“我要和你一起看。”这种强制性的口吻像是玫瑰与生俱来的,即便他心里想的是试探性的询问楚栩自己的要求,却不想一开口便是如此的强势,这也一度让他分不清楚栩是否真正对自己彻底服从。
玫瑰垂着眸仔细斟酌着楚栩的表情,他还是坐在那里,手上多出的书籍像是并未触动他的内心。玫瑰即便是瞧不见他的面孔,但还是能够脑补出那清冷的眸子中透露出的为难。
他对楚栩,并不想像是上下属。他一直期望的是楚栩对他的发自内心,就像小时候一般。玫瑰挑了挑眉,好不容易关系有了好转,他可不想就此泯灭。
于是他嗤笑一声,便打算离开。
“我不喜欢外国书籍。”谁知在离开的前一秒,楚栩开了口。他擡起眼睛,有些难堪的注视着玫瑰,微微蹙着眉道,“下次换一种,我看不懂。”
玫瑰登时感到不知所措,丹凤眼也因此在无意间撑到了最大。楚栩撒娇一般的语气确实把他惊愕住,他实在没能预料到事情的发展竟会如此的……他不着痕迹的吞了吞口水,望着楚栩那有些湿漉漉的眼睛心中顿时慌乱,心跳也控制不住的慢了半拍。
“喜欢看小说”他涩着嗓子问道,干哑的嗓子竟卡了壳般连说话都变得如此简单。玫瑰假意的咳了咳嗓子,道,“可以给你带,但今天不行。”
“可是我看不懂……”楚栩嘟囔着回答,有些懊恼的低头盯着那些包装十分文艺的书籍,恼羞般的摊了摊手。
玫瑰深吸一口气,尽量憋住自己的情绪,喃喃般道:“我带你。”
楚栩压抑着自己的手,面带着笑给玫瑰移了一个位置,并盛情邀请着他,拍了拍身旁后用着欢喜的眼神注视着玫瑰,像是怕他拒绝了一般。
玫瑰神色复杂的盯着楚栩,随后轻笑一声,坦然落坐在他的身旁,与他和平共处,光明正大的与他并肩。
一个月之前,这还是玫瑰遥不可及,想都不敢想的奢求。而一个月后,他在自己都浑然不知的情况下,出乎预料的完成了这件事。
他并不觉得这是自己的功劳,明明楚栩两天前还对他避之不及,甚至到了仅仅触碰都能应激到跳窗的境界,怎么可能经过两天的思考后彻底想开呢?
只是为了他而已。
玫瑰手捏纸质的力度越来越紧,几乎要冲破心智的嫉妒充斥在他的心间,鼻尖处细嗅便可以触到的栀子清香更是将其更加深入,根深蒂固着,驻扎在心尖。
令他思念成疾的人此刻就近在咫尺,可他却不想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仅仅是一个拥抱都小心翼翼。
小时候张开双臂便能拥入怀中的大簇栀子,现在却成了望而不及的存在。
玫瑰说过,若是有可能,他希望自己回到幼年时期,随后在一切都未开始之际,杀死那个男人。
被人抛弃后被带进深渊的滋味,倘若真的能够重生,他绝对不想再体验一回。
“告诉他们,先收收手。”玫瑰依依不舍的走了出房门便掏出手机打电话,先前轻松且笑语盈盈的模样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单手插着兜,冷着脸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些什么,随后绽开一个恐怖的笑容,“我从不会心软,一时而已,多加看管他们。”
“我只是信守承诺罢了,但具体的,当然是看我心情。”玫瑰心情很好,说话的语气都柔和起来。随着对面那人愈发大声的质问,玫瑰冷笑一声,叫停了他道,“刨根问底,对你们来说不算什么好事。我做事,还轮不到你们指手画脚,照做才是你们的本分。”随后并不打算听完那人汇报的后半句,便挂断了电话。
他不愿离开,便处在楚栩门外的栏杆处徘徊,望着仍旧雾蒙蒙天,低头闷声的笑了出来。玫瑰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心间堵塞着的异物被冲散了般轻松。手中还未开封的书籍被他带走大半,他盯着那些书若有所思,随后打算再拨通一个电话。
小说这方面,罂粟应该擅长……玫瑰就这样想着,随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罂粟早已经死了,弯曲着的手机便就这样顿在了半空,随后不情不愿的点向另一个号码。
一本小说而已,又不是只有他罂粟能干。即便是这样,玫瑰还是有些烦躁的“啧”了一声。虽说他罂粟的死并不感到意外,但是失去一个得力的下手对他来说也是一个很难熬的过渡期。
“喂,来的时候带几本书回来。”玫瑰盯着远处,道,“嗯,小说。什么类型小说还分类型啊……”
这便有些触及到他的知识盲区,平时罂粟主要负责打理他的一些琐事,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便也由他来吩咐,自己倒是对此有些一无所知。
玫瑰茫然的张了张嘴,但现在已经到了该午睡的时候,他也不打算特地回去一趟再去询问楚栩,微微一叹气后道:“全部都要,记得筛选一些题材,不合适的便不要带过来了。”
他本以为自己说的已经够清楚了,谁知道电话那头的人的问题更加来劲,甚至连专业名词都给他整出来了。玫瑰跟他解释的愈发不耐烦,最后便直接撒撒手,让他看着来。却不想那人还要说些什么,玫瑰一个挂断直接将其堵在电话那头。
“真够操蛋的。”玫瑰有些气愤的离开,一想到自己以后的事情暂时都需要麻烦自己,还要跟一群不理解的傻子费劲口舌,他就一阵来气。
看来再找一个助手的计划得提上日程了,玫瑰第一时间想到的是“prcess”时期言听计从且无所不能的楚栩。
但今非昔比,这些年内有了林深成的影响,想要楚栩乖乖听话是不可能的了。但玫瑰并不想放弃自己一手培养的苗子,若是想让楚栩回到那种状态,最好的办法便是令他忘掉林深成,忘掉处于正常时间的美好回忆。
残忍吗?玫瑰倒不认同,那些名为美好的东西本就不应该存在于他们身上,他只是在替哥哥,回到正轨而已。
下午两点也差不多了,玫瑰心想,正处于阳光正好的时候。他倒是非常好奇,楚栩见到他后到底是什么表情,会不会连伪装都不愿意伪装,在惊讶中毫无保留的暴露出自己的脆弱呢?
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