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貌取人

以貌取人

林深成手指猛的僵硬起来,像是瞬间便患上渐冻症一般浑身难受。瞪大的眼睛不断颤抖着,下方的嘴唇也因为震动不自觉的张开,抖抖索索的样子。像是正处于冰天雪地之下的旅人,整满眼无望的处于风暴愈烈的沙漠之中。

他不想承认,便驱使着自己的内心,眼神却偷偷偏了过去。有些怀疑的心让他无法与局长对视,仿佛一见到那笃定且闪烁着光的眸子,便会不自觉的被他带动,变得不再坚定起来。

林深成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表情,下意识想要为楚栩辩解些什么,却又因为干涩的嗓子无法开口,像是被胶水糊住了一般,撕开便是鲜红的血肉。

“你不信,你也不想信,我清楚你,林深成。”局长厉声道,不自觉提高的声响仿佛将要化作警钟,试图带动眼前被蒙骗的游人,“我暂时没有告诉任何人,便是因为我和你希望的是一样。我们都希望楚栩并非一直欺骗着我们,这对我们这一方没有任何好处。”

“你必须接受,若是他真的是入内雀的人,那我们便只能接受这个过错。”局长道,“到底是害怕你无法走出,但又无法一味的隐瞒。告诉你这事并非让你彻底与楚栩划定界限,只是想让你做好心理准备,至少……真正面对时的难过会少一点。”

真正面对局长倒是对这点陈述的模棱两可,但是林深成心中早已有了数。他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像是系统紊乱了一般无法控制自己,只好用一次又一次的吞咽来为自己做心理暗示。

“证据确凿了吗?”林深成僵硬的擡起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脆弱一些。说话的瞬间却止不住哭腔,满脸哀伤的望向局长。用着哑涩的嗓子一字一顿的道,仿佛吐出的都不是字,而是自己从心上撕下的血肉,等待着人的审判。他苦笑一下,接着道,“我们用证据来讲事。”

或许只有确凿的证据才能让林深成的心平静下来,回想以往种种,他竟感到就连呼吸都无比困难。与其让心脏因情绪跳动到爆炸,不如让它死在梗塞之前,成为一摊无法跃动的血水。

“谈不上确凿,但是也足够诠释楚栩的疑点。”局长长叹一口气,再次动起一直没关上的电脑。林深成先前还疑惑这个举动,甚至看见局长脸上闪烁的蓝光还有点想笑,现在想来,倒是为自己准备的,竟显得讽刺无比。

“你还记得走之前在你们两个身上安装的定位器吗?前几日一直呼应不到,近几天才有了微弱的信号。”他将电脑调制好,擡眸望了林深成一眼,像是在确认些什么,随后将电脑转到抿着嘴的林深成眼前,道,“这也便是证明楚栩没死的最有力证据,定位器胶囊吞在体内,没有两三天是排不出的。按照现在的状况便是入内雀没能发现藏在楚栩体内的定位器,若楚栩真的是他们的人,那么这个定位,恰恰成了我们的线索。”

林深成怀着狐疑,凑近看了一眼。闪着光的屏幕上概略出了整个蓝州县的地图,而一片空白之中,只有两个红点在其闪烁着。一个颜色鲜艳且静止不动,而另一个,正有规律的亮着微光,渐渐远离着他们,像是没有目的的奔赴一般。

“当然,也并非死死咬住了楚栩就是内鬼这件事,也有可能是些突发状况,比如入内雀想要绑架人质来获取一些利处。”局长担忧着望向他,补充道,“现在关键便是无法向上级交代,这个发现肯定是要报告的,没人希望这件事是真的,我恐怕无法确保一切事情。”

“就比如,若是上级真的起疑,你便也会牵扯其中。或许连后续的调查都无法进行,将全盘交给外人来处理。”局长将电脑从林深成手中夺去,随后干脆利落的关上,瞧着仍旧保持着动作失神的林深成深吸一口气,哀叹道,“停职接受调查,便是最坏的结果了。”

林深成没有回话,逐渐平缓的呼吸让他假装的天衣无缝,仿佛真的在那段时间中思考了很多。但实际上他的大脑却一片空白,仅存的一丝理智也在恍惚之前飘到闪烁的红点之上,如同穿越了层层雾霭,见到了相隔甚远那人。

他顿感眼前一片模糊,一切都变为缥缈的梦境,仿佛下一秒就会从中跌落悬崖,再猛的惊醒。林深成此刻却极其奢望那种突如其来的坠落感,但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要的是那种失重,还是醒来后的劫后余生般的解脱。

虽说证据不算太肯定,但林深成确定局长还有更多的疑问会和这件事对上号,只不过想要切实见到他什么反应后再酌情说出。他不是怜悯林深成,而是怕林深成无法同一时刻无法接受太多,以至于产生极端的想法。若楚栩真的如此,那他便会想尽一切方法来让自己忘掉他,不惜一切代价的,套去他们索要的线索。

他再次短暂沉默片刻,清了清嗓子后哑着嗓子开口道,“明白了。”

局长良久无言,随后再次叹了口气,随后要将肺内余污彻底清除般停不下来,便只好用安慰的眼神盯向林深成,却也不敢有太多举动,便试探着问道:“你相信他吗?”

又是一阵沉默。

“我不知道。”他幽着声音道,隐隐约约透露出的情绪却临近崩溃,说出的瞬间连声线都在打颤。

他想要相信楚栩,却又怕自己的一片真心被辜负。林深成在短暂的三分钟回忆了许多有关于楚栩的事情,却猛的认清一个现实——

他貌似,不怎么了解那个他爱的人。

除了他的所有以外,林深成不了解任何事。

“还有事吗?”林深成道。

局长愣怔片刻,挥了挥手,心情沉闷的道:“具体结果到时候再通知,还没定下结论。”

“做好准备就行,别多想。”

局长默默闭上眼睛,耳畔传来椅子划过地面传出的刺耳声响,便呓语般开口,劝告又像是开导着林深成道:“林深成,做出一切决定之前,先遵循本心。”

随着离去脚步声的传来,局长放下了支撑着头部的胳膊,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正式且沉重的叹口气,嗤笑着垂眸道:“为什么选择不结婚呢”

“怕的,便是这种结果。”

林深成几乎是仓皇着逃跑,狼狈的模样像是一只跌落水潭的流浪狗一般,没有归处赤裸着流浪在大众视线之中。

一路上到底有多少人叫他他也无心计算,仅知道自己情绪导致自己没能控制住步伐,只顾着仓促的逃离,最终酿成在大门旁撞到人的下场。

他在慢半拍的道歉声中擡眼,入眼瞬间却是一个在脑海中短暂熟悉过的面孔。林深成的瞳孔骤然收紧,没能及时收回的手臂却下意识的想要搭到那人肩膀上——那是与会场上的楚栩几乎一模一样的脸,甚至连脸上还未能褪去的惊讶神色都极其相似!

“相比您就是林队了吧。”那人眉眼一笑,谦逊且温婉的开口道,精致的捋了捋耳旁被撞到凌乱的发型,没有些许怪罪之心,反倒是非常感谢。

在那人开口瞬间,林深成便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刚回复活力的手指也如同秋日蔫掉的草一般萎缩,直至灭掉。

“我是褚橙,您肯定认识我。”褚橙身着一身华服,面上妆容精致却不显浓烟,明显是废了一番功夫。举手投足之间也尽是浓郁的优雅之色,乍一看简直和便装后的楚栩别无二差,但林深成却能够立刻看出她和楚栩根本不一样。

此刻他有些怀疑,到底是楚栩刻意模仿着褚橙,还是褚橙本就为楚栩而生。

越来越乱的思绪让林深成心情跌落到最低点,他已经无法维持正常与人交谈的精力,尤其是见到这一张令他频频产生错觉的脸。他罕见的抛弃了自己的素养,微微点头应下后,便失礼的径直离开,独留下还未说出感谢的褚橙捂着嘴有些茫然的待在原地。

“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注视着林深成快速离开的背影,一向镇定的褚橙却稀少的有些慌乱,尽力维持着笑容对着不知何时走到身旁的林成疑惑道。

林成抚着她的肩膀,同样不解的摇了摇头。

“您二位怎么突然大驾光临”正当两人不知所措的时候,局长的声音及时解了围,独留着一份少年气息的爽朗声音登时冲刷在场所有人的神智,将注意力顿时转移到他身上。

褚橙先一步转头,笑吟吟的道:“昨天看到了新闻,特地来感谢各位的。若不是你们拦下了我,那天指不定会发生些什么。”

“对了,我们还带了薄礼。”褚橙推了推林成,道,“刚刚见了林队,本想感谢他的,结果……我能不能冒昧问一下,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们还想见见另一个搭档,想要当面道谢。”林成微微一笑,搂着自己的妻子及时补充道。

“另一位你们暂时是见不到了,”局长眼神登时望向他们互相依靠的膀臂,又擡眸细细端详着二人的面部,随后微乎其微的叹了口气,但又装作无事的样子道:“没什么,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为好。”

“而且你们太客气了,这件事本就是我们的义务,再加上若不是你们的话我们会比平时更加难办,还多亏了你们。”局长道,“礼物倒是没必要,劳驾你们的心意了。”

“哪里哪里。”褚橙并没有商业上的客套,而是发自内心的感到必要,便一般面漏笑容一般道,“礼物我们暂时放在前台了,此次前来我们也并非全是道谢,还有的是……”

“道歉。”

褚橙面部立刻变得紧凑起来,温润的柳叶眉也微微蹙着,红唇微抿,像是下定好几次决心才得以道出,又如同什么难以启齿的事件一般,让她情绪差点失控。

林成也缓缓在妻子的肩上搓了搓,不断的安抚着她,贴在她的耳边一遍一遍的道着“不要担心。”而他的劝导却没能起丝毫作用,一向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褚橙,竟当众趴在林成怀中呜咽起来。

“怎么回事”局长茫然,无措却镇定的眼神立刻看出从褚橙这里套不出什么话,便将询问的眼神望向林成,试图得到答案,“你先说清楚,这事我们不是很了解。”

林成叹了口气,压着声音道:“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我们结婚之前她一直有个追求者,也就相当于她在我们结婚之前的恋人。”林成不好意思的开口道,“您肯定也知道,我们的感情其实很曲折,近几年才好了起来,也认清了彼此的心意。”

“之前她不愿意和我结婚,便是因为这个人。但最后她又履行了婚约,也是因为这个人。这个人背叛了她,还将公司的文件洗劫一空,险些把公司搞垮。”

“只不过我们这边公关做的很完美,外界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的结尾便是我把公司变卖,才勉强挽回。”林成手上动作不停,在说完后满眼宠溺的低头揉了揉褚橙的细软的头发,像是在她耳边轻语着什么,令褚橙的情绪片刻见便有了缓和。

他替她擦掉了掉落的泪,接着道:“我们不知道那人最终的去处,甚至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些什么。只不过昨天,我们在网络上见到了你们公布的遇害人基本名单,便确定了。”

“那个人,居然也受邀参加这场慈善会了。”

褚橙噙着泪,接着林成的话道:“我清楚那人到底有多无耻,看到他死了还觉得这是他应得的,但一想到两位警员是顶着我们两个人的脸去参加这场慈善会……”

“我怕他找你们麻烦,而且我们在档案中并没有详细提起此事,这是我们的疏忽。”褚橙红着眼眶道,“在这么重大的场合上失了职,我们却还是受益的那一方,我真的……承担不起。”

“您不想跟我们说,怕是怕影响我们吧。但单看林队的神情就能够明显看出了,这件事酿成的后果绝对不只是我们表面所见的那么简单。”

“您没必要瞒着我,我想见见负伤的另一位,我真的想为犯下的错赎罪。”褚橙小心翼翼的擦掉了泪水,不自觉翘起的手像是在维护自己的妆面,又像是留下自己最后的一丝体面。

负伤局长盯着二位左右看了一眼,突然“噗呲”一声笑了出来,面怀笑容像是一切都按照美好奔进一般。这一笑彻底让褚橙夫妇懵逼,先前还止不住眼泪的褚橙立刻定了神色不解的望向他,被苦涩填满的嗓子眼道不出一句话。

“各位跟着我走吧。”局长笑着道,“看样子我们有必要解释一下你们的误解了。”

对比于负伤来说,被掳走,却又突变成一个相对较好的结局。至少,在一切未定之前,他会是安全的。

自从林深成知道楚栩跟入内雀走后,他心中隐隐约约希望着楚栩就是入内雀的人。即便是假装成“栀子”的身份,那也能确保短暂时刻不会有生命危险。

他突然发现,自己真正害怕的不是他的背叛,而是所爱之人的死亡。毕竟被骗和丧偶,他还是能分得清后果的。

但此刻席卷于他的,却是还因为未定飘忽在空中的“失落”,以及因为以前种种引起的——

难以接受。

在心境的驱使这下,他鬼使神差的开车到了楚栩原小区的大门口。从车窗的界限中往外看,仍旧是那栋略显老旧的小区,周旁却有着停留此地的工队,车上的瓶瓶罐罐像是要对这一片重新进行刷漆。

他将车辆停到一边,没有一丝停留的下了车,步履稳定却慌乱的走向门内。

林深成有些陌生的迈向那个自己熟悉的地方,一路上绕过的弯道像是没了尽头,将他困在这个没有出口的迷宫之中。等到终于走出,望到那片被枯树遮住半边天空的时候,他竟产生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却仍旧喘不上气。

“帅小伙。”恍惚之间,一个模糊的声音传来,瞬间叫停了林深成。

林深成不明所以的回头,注视着声音的来处有些发愣——一个略显发福的中年女性,看步伐原来是想要走近楼梯,此刻挥着手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他。

林深成不认识她,但依稀记得哪里见过她。

“帅小伙,是你吧,小栩的朋友。”大婶跑向他,手中还提着刚买的番茄,露着笑擡头仰视着他道。

林深成顿悟,发蒙的大脑瞬间清醒,立刻勾起一丝微笑,文质彬彬的打了招呼。他想起来这人是谁了,只不过都过去这么久了这个仅有过一面之缘的房东居然还认识他,这倒叫他很是惊奇。

“没啥事,就是想问问你能不能联系上楚栩,前几天他不是说不租了吗,这两天有房客要来看房,想问问他的意见。”大婶作势要从篮子里掏出俩番茄递给林深成,可能是觉得拜托人做事不给报酬说不过去,却被林深成微笑着拒绝。

她乐呵的笑了一声,道:“没他准许不敢带人来看房,怕被偷了啥贵重物品。婶拜托你联系一下,这周六房客貌似就要来了。”

“……”林深成沉默些许,晦暗的眼神中隐含着不明的情绪。他团了团手,苦涩的道,“不用联系他了,我过来帮他收拾收拾,您随意。”

“哎呦,那可谢谢了。”大婶一拍腿,笑的褶子都深了几个度,随后接着道,“钥匙啥的等这个月过去了再说吧,小栩那孩子不愿意让我退钱。”

经大婶这么一说,林深成才突然发觉自己没有钥匙,便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询问大婶还有没有备用的钥匙,他今天来得急,忘带了。

大婶秉持着对租户负责的原则,狐疑的盯着林深成看了好几遍,在确认无风险并且得知他是警察时,变得更加热情了,抢着给他开门。

于是林深成便顺利的进入了房子。

等到关上房门的时候,周围便瞬间转为寂静。大婶上楼梯时卖力的脚步声从门外传出,林深成右手旁是抵挡不住大婶的热情而被塞进来的西红柿。红彤彤的,有一个拳头那么大,大婶信誓旦旦的担保这个一定甜,还让他多拿两个给楚栩分享,却被林深成委婉拒绝。

他将被暖热的番茄放在有些落灰的柜台,环视一圈周围后又再次沉默寡言起来。整个屋子已经几个星期没人来打扫,之前的楚栩还会偶尔来收拾一下,等到后期忙碌起来,这个房子便被完全忘却,以至于落下了一层不算厚的灰。

林深成却来不及膈应这些在衣物上留下印子的灰尘,反倒是被楚栩卧室角落中露出的一抹红吸引住了视线。

如此艳羡的红,在整个失去色彩的卧室显得格外突兀。

他缓步走进,迫不及待的伸手抓起那抹红色,却在着急之中拽掉了什么。定睛一看手中的物品,居然是一束尚未枯萎的玫瑰!

被拽掉的花瓣上还留有水珠,显然是不久前刚放于此。盯着那散发着微笑的玫瑰,林深成眉头微蹙,像是回忆起他第一次到楚栩家中的情况。

客厅里面的,也是一束玫瑰。而那时楚栩的脸色,却有些怪怪的。

林深成后悔自己这才发现,手中攥着玫瑰的力度也不禁变大。直到娇嫩的鲜花被他彻底碾成一堆稀泥,林深成这才罢休。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有所预兆的,只怪他太粗心,竟没能看清他的内心,仅觉得他如外表一般。

他嗤笑一声,放开了手中的鲜花,缓缓坐在了楚栩的床边,眼眸所及之处是雾蒙蒙的天空,灰暗的模样像是铺上了一层烟雾。

“以貌取人吗?”林深成看着那朵随意掉落在地上的玫瑰,顿时勾起来他所有的回忆,也不乏楚栩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既然以貌取人终究是错,那你为什么不让我尝试相信一次。”他捂住眼睛,喃喃道。

楚栩从一开始便提醒林深成不要相信自己,林深成却义无反顾的爱上了他。

但他的爱,永远不会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