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向他
一切向他
林深成一路上不断回味着警员临走前的那段话,在行驶很长一段时间后回头望去,依旧能够看到站在原地敬礼的警员。也不知道为何,林深成总觉得警员在呜咽些什么,像是知道了什么,却又不愿说出。
若不是他早已提前知道,吴伟或许也会瞒着自己,蒙骗自己并不严重,好让自己成功度过这一段恢复期。
想到这里,他收回了头,朝着身旁望去。吴伟早已带上了放毒面具,笨重的面具在他脸上看起来傻傻的,认真开着车的样子却又无意间加了丝稳重。
一想到这,林深成便又忍不住笑了出来。警员刚刚说完后的几秒,吴伟便关上了车门,擡起了一直藏在下方的头颅。
林深成当时还以为他难受,甚至还关系了他几秒,直到他发现吴伟一直尝试着避开自己的脸后才意识到了不对劲。这小子干什么呢?林深成不再追问,抱着坏紧盯着他,冷声开口道:“再不带放毒面具小心拉肚子到昏天黑地,躲什么呢又不吃了你。”
“哦。”林深成像是想到了什么感慨一口气,随后语重心长的道,“你要是害怕的话现在就下去,我没啥大碍,可以开车的。都是同事,能理解。”毕竟还是二十多岁的青年,怕后遗症损坏生育能力,况且还是正处于热恋期的情侣。人之常情,能理解。
只不过,林深成勾了勾嘴,揶揄般的笑到,自己这辈子是用不到这玩意了,自己的爱人生不了,即便能生,自己也不希望爱人受罪。
“不是……林队,你误会了……”吴伟听闻后忙开口,他以为林深成因为误解成自己懦弱而生气,手上还没整理好便急匆匆的开口道,“我怎么可能害怕,我跟你这么多年了没见过的这几天也都开了眼了,现在除了外星人真没有令我害怕的了。只是……只是……”
“那怎么回事,你转头,我看看。”林深成微微擡了擡颔,也不管吴伟是否能看见,示意他赶快解释,不要耽误时间。
吴伟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决定不再开口。空气刹那间静止住,在持续几秒的寂静之后被他小幅度的扭动打破,也不知道为何,林深成像是听见了细小的水流声,正在不断向他贴近。
“林队,那啥,有没有纸巾……”
炸眼的红顿时显现在林深成面前,虽说早已做了许多中可能假设,吴伟也尽量以缓慢的速度来让自己反应,林深成却还是被吓了一跳。
按理来说这种程度的血流不至于惊愕住他,满脸血痕的吴伟甚至比不上尸体的万分之一,惊骇的样子更是比不上那日的人骨肉馅!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林深成看到的瞬间心脏便如同失血了般骤停,仿佛那流的血不是他人,而是自己的骨肉。
“你怎么回事”林深成忙掏自己的兜,猛然想起这不是自己之前的那件,便又在车内翻找起来。
吴伟一脸红色,委屈巴巴的望着林深成,眼中晶莹的泪像是下一秒便会成为实体,不受控制的滚落出。
“刚刚情绪太激动了,我自小就有个怪毛病,情绪一激动就流鼻血,昨晚流了三次了,止都止不住。好不容易止住了,却没想到听个音乐又……车上没纸,我找过了,不然也不可能放任它下去。”
“那你怎么不跟我说。”林深成擡起头,有些埋怨的担心道。真如他所说,整个车子干净到连个灰尘都没有,即便是有也是因为林深成上车时带上的尘灰,一切干净的都如同崭新的警车一般。
他“啧”了一声,望着吴伟还在不停涌血的鼻子手又下意识的望裤兜里套去,偶然间触摸到一件冰凉的丝布,像是由丝绸精心编织的绸缎一样。
林深成稍加犹豫,随后将其拽出。不算长的丝带在片刻便被拽出,极好的布料将它构造的如同柔水一般,根本不需要太多的力气便牢牢攥在手中。丝绸上的栀子花因为他略显粗暴的动作而扭曲,像是梦境一般虚幻着印在上方。
他记得,这个不是他的。他的是尽显贵气的黑金色的,而这个,则是脏兮兮的米白色,背后还有着不易发觉的血迹……
这个,是捆绑在楚栩脖子上的那一条,也是他发誓要亲手解下的那一个。
林深成的手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眼珠子死死盯住丝绸上方的血迹,像是灵魂被抽出一般空洞无神。脑子一片混沌,却无时无刻响彻着一个念想——
是血。
他受伤了。
令林深成感到恐慌的倒不是因为楚栩受伤,作为吃刑侦这门饭碗的人,受伤是无法避免的。即便是资历再过于资深的老手,就连局长这样的都不能保证百分百成功,更别说相当于背后支持的楚栩了。而且这个初出血量其实并不算多,最严重也就是手臂上划了道口子而已,况且楚栩再次之前就已经有许多细小伤口了。
可所处的环境不同,受伤的意义便也不同。若是处于平日里,这点伤确实不算什么。可这可不是往常,这可是充满毒气,且随时具有生命安全的毒圈范围!就算是没能受伤的林深成,就算是极力违避,却还是受到了影响。
而他还只是待在那里半个钟头而已!又何况从一开始便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楚栩,这个时候再受伤,即便是再小的伤口也足以威胁到生命!
顺着这个再一想,楚栩好像从一开始就瞒了他好多,精通与这些东西的他,不可能没意识到这些东西的危险性。
无论怎么样,站在事后人的角度去评价当时的事情,无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不清楚当时的情况便妄自下定论,林深成不会这样,他只觉得楚栩有所苦衷。
他不会那样的。
“……林队”
“快点。”
林深成蓦然回神,手一快便将丝绸递了出去,想要收回来却为时已晚,仔细想想好像也只能这样。
“这个丝绸你从哪里发现的”他望向逐渐面部逐渐清晰的吴伟,问道。
吴伟这才直视自己顺手接来擦脸的东西,瞅着上方的花纹,隐隐觉得有些印象。随后恍然大悟,道:“这是从你那件西装裤中翻出来的,我不知道是什么,便顺手塞你新衣服里了。”
西装裤里的吗……林深成搓了搓下巴,看来是那次见面楚栩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去的吧。想来也是,他光注意楚栩了,以至于撇弃所有感觉。若是他当时发现了,结果会有所改变吗
答案是,没有。一个丝绸而已,仅仅能够联系住他们的关系,火一燎,便断了。
处于现状,便只能朝后瞻望,毫无线索的路途,还是尽快度过罢了。
话说他的那一条去哪里了?这是林深成一路上都在思虑的问题,以至于抛开了眼前惨淡的环境,在面对如同孤城一般的昔日繁华不动声色,只想着他那条不知踪迹的丝绸。
中途二人确实路过了警员来之前所说的服务站,在寒风中突兀的竖立其中,孤零零的像是荒岛一般看起来摇摇欲坠。
服务站并非加急建出来的,而是紧急征用附近商人的超市来充当这个供给的服务站,因此周围显的脏兮兮的,在满天灰尘之中更是朦朦胧胧。
站外停着几辆警车,像是刚到不久,上方还的警示灯还亮着,却被附上一层纱的空气遮住大半光芒,远远望去,如同飘在半空中的鬼火。
说来奇怪,明明是早上七八点钟,这片区域的天却出奇的暗,眼前模糊到近视般恍惚,四周更是一点灯光都没有,不知是停了供电还是因为其他原因。
“先处理一下你的脸去。”林深成隔着面罩望向外界,说出的话闷在厚重的防护罩中一部分,仅剩少数艰难的挤了出去,传到吴伟的耳朵里。
吴伟不知在愣些什么,防毒面具令他的脸便的傻愣无比,在林深成说完后停顿了将近一分钟才顿悟,急忙道:“哦,好。”
他望着那辆车有些狐疑,但还是以着极快的速度下了车,问向林深成:“服务站有矿泉水,林队你要不要”
林深成摇了摇头,随后摆摆手示意他快去快回,吴伟便一溜烟的跑走了,甚至连被堵住话的后半部分都没来得及说出。
林深成盯住车下的土地,被遮在面罩下方的俊美脸庞便不住的皱了皱,不解的细细观察着。怎么会……黑漆漆的一片,还一点一点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眼花,他总觉得那东西还在缓慢的移动着,却绵绵不断,像条线一般连在车门下方。
他简直想要将阻挡住视线的面罩摘掉,但出于对生命的热爱,他没有屈服于存于片刻的舒畅之中。林深成叹了口气,在没了解完全的情况下仅仅是朝驾驶位趴了过去,以匍匐的动作靠近那片异常,仔细揣摩着不同。
令人惊奇的是,那并不是什么因为爆炸而产生的变异,而是由许多密密麻麻的蚂蚁组成的一条长路!
它们组织在一起,互相挤着向前走动。千万条细腿和千万个头几乎融合在一起,像是一道不息的河流一般,朝着归宿流去!
林深成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即便是隔着模糊的防毒面罩,极近的距离也是他清清楚楚的看清了这条浩涵的求生之道的细节。比如,许多蚂蚁并非自己走动,而是随着大众逐流,被不断的挤到上方。又因为队伍的太过于拥挤,从而待在上方无法落下,便成了战利品般的存在。
再细致一看,那蚂蚁群上方突然多出的一层,赫然是许多不知何时死去的蚂蚁尸体!
它们死去的悄无声息,以至于正在逃亡的同伴没能注意到它们。它们可能死在满满生命之路上,成为了祭祀用的亡魂,保佑它们一族继承下去。却又像是不甘的可怜人,是这场灾难中数不尽的受试者中的其中一人。
“嘶……”像是牵连到了背后的伤口,趴下的瞬间林深成便顿感背后肌肉收紧。在过一会,传来的便是撕心般的疼痛。他挺直了腰,想要触碰发烫的伤口处,却碍于地位的太过于偏僻而不如愿。
林深成深吸几口气,眼神余光处依旧瞟着蚂蚁群,如同警告般的用力锤了锤背部,等到心绪终于回归平静后便手握车把手,几乎没有一丝停顿的下了车。
等到亲自踏足那片土地时,才能真正感受到灾难带来的孤寂。冷冽的寒风依旧不含情感的吹着,方向更像是变化多端般从四处毫无破绽的吹来,时而东北,时而西南,吹的空气都无所反应,像是愣滞其中般沉重无比。
今年确实不太平,而并非一时的破坏造起。按理来说他们身处的这个地带,即便是秋季,吹来的风也不能这么冷,那时不时吹起的风更像是夏季用来解暑的凉气,清爽宜人,因此他们这里四季如春。
但是现在明显比以往冷了很多,早晚甚至到了可以套上棉袄的地步,仅靠一件大衣都略显单薄。不过好的是,今年降水比以往少了很多,至少不会有着涝的灾害,粮食到是丰收了很多。
林深成望向四周,捂紧被风吹到四起的大衣,迈着步伐走去车辆的另一侧,想要去服务站寻找着还未归来的吴伟,搭眼间看见了令他更加惊奇的一幕。
还是那群蚂蚁。
如果说刚刚林深成看见的那一群属于“浩大”,而这,则算是一副“巨观”。
此前见到的仅属于一个片段,车门的那段距离中的蚂蚁都足以让林深成感到惊讶,而此时眼前的这些,才是他真正的前所未有,前所未见——长长的蚂蚁道几乎见不到尽头,一眼望去,满是由蚂蚁组成的长条分布在道路中央,直至眼前道路的尽头。
没有源头的,生命长河。
这是林深成第一时间的念头。
他不敢随意走动,虽说蚂蚁大道离他将近十米距离,他却像是能够隔空破坏这幅艺术品般小心翼翼,擡脚的瞬间都怕碾死两只无辜的蚂蚁。
林深成甩了甩头,试图让自己的脑子变清醒起来。只是一只蚂蚁而已,小时候没少烧过蚂蚁窝,他如此安慰自己道,却仍旧被这群赶路的蚂蚁震撼到。
正当他举旗不定只时,吴伟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随着风一同吹到林深成的耳朵旁。
“林队!你看我找到了谁!”
吴伟的声音比先前活泼了许多,喊叫的期间甚至还伴随着丝丝笑意,与走时那幅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截然不同。
林深成骤然回神,望向声音的来处。
果不其然,独自一人前往的吴伟回来时身旁却多一个人,虽说比吴伟矮了半个头,但能够从表面看出身姿的高挑。旁边的吴伟带着防毒面具跟自己打招呼,甩动的幅度身处远处的林深成都怕他一激动将其甩出。
“这位是”直到两人走近,林深成都没能看出另一位是谁,便开口询问道,眼神却只是时不时望向他们这里,主视线仍旧存在蚂蚁身上。
那人没有任何回复,反倒是偏了偏脖子朝着与林深成相同的方向望去,相反,处于身旁的吴伟却十分激动,挥舞着手想要抢答。
还未等他从闷气中支支吾吾出些什么,那人便开了口,只不过并非直接回答林深成的问题,而是道。
“你也看见了吧。”
闷闷的声音像是历经变声一般,不仔细听便都如同感冒了般沉闷,听不出所有的区别。而这种语气与独特的音色,即便是再经历几层伪装也会被林深成一下听出,耳朵里涌进的独特音色让他几乎没能来得及反应便知道了是谁。
毕竟这种说话方式,也就王文能够做出来了。什么都不怕,淡漠的样子,确实是她一贯的作风。
“嗯。”林深成不着痕迹的垂了垂眼皮,眸子在睫毛的阴影下更显黯淡,细小的影子落在其中,如同鬼魅一般扑朔迷离,宛如羽毛一般轻盈无比。只不过他所有的情绪全都被笼罩在面具之下,在增加负担的同时却又让他更好的隐藏自己的情绪。
“嗯什么?”吴伟不理解,疑声问向他们,身上却以自觉的动了起来,朝着林深成望去的方向一并看去,随后发出一声惊叹。
“我靠!”他指向那片黑色,道,“那是什么”
“你从那里下去,没看见”王文抱着坏盯着他,狐疑的问道。
吴伟斩钉截铁的摇了摇头,无奈哭道:“我眼睛都肿了,再加上走的匆忙,哪来得及注意这群小到没我指甲盖大的东西。”
王文一时间竟不知道回些什么,无语凝噎片刻后下意识的想要扶额,却碍于障碍紧急中断动作,保持着一个有些尴尬的姿势滞在原地,片刻后才淡声回道:“真有你的。”
“我真没看见!”吴伟大声嚷嚷道。
林深成笑着看着这一切,在吴伟的不满后再次开口,道:“擡起脚看看。”
吴伟照做,果然从脚底下发现了卡在鞋子缝中的蚂蚁,死不瞑目的卡在其中,被不断叠上来的同类的尸体碾成稀泥,看起来活像一团泥巴。
“我不是故意的……”他无话可说,慢慢的放下了自己的腿,双手合十,阿弥陀福。
虽然面罩遮住了王文整张脸,林深成却不知道为何,能从她为数不多的动作之中看出来深深的不解和无奈,到最后甚至忍不住给自己傻傻的男朋友一个白眼。那逐渐攥紧的拳头像是在抑制着自己的情绪,生怕自己一个绷不住给他脑袋上一巴掌。
王文叹了口气,道:“上车聊吧,我也要去现场。”
“你不是请假回去了吗?”王文一来,林深成便自然而然的跑去了后座,将前面如同双排的位子递给可以甜蜜的两个人,抱着坏像是前来巡查的领导一般霸气——若是没有那憨不拉几的面罩的话。
王文盯着他愣了两秒,道:“你知道我们两个谈了。”极其笃定的肯定句,突然的样子让林深成都顿感意外。
他笑了笑,像是习惯了王文这种想一出是一出的说话方式,微微点了点头便当做了回答。
王文一脸了然的样子,更加令人出乎预料的道:“最近刚谈,之前不喜欢他,但我最近突然看来了。”
“有个傻傻的男朋友,貌似也不错。”她像是笑出了声,顿了顿后继续接着道,“只要我聪明就好了,他啊,傻也要傻的无忧无虑。”
“我不在乎。”
“但是。”她突然话锋一转,将头就向林深成,一字一顿的道,像是下不可逆转的宣誓一般,极其笃定且郑重的道,“楚栩不一样,他有着超乎常人的智慧,甚至有着凌驾于世界大部分人的能力,他会没事的,至少死不了。”
“你真是……”
原来是在安慰他……林深成突然哑语,嘴唇开开合合好几次就是吐不出来一个音。这么简单粗暴且明了的安慰方式他还是第一次见,林深成勾了勾唇,有些突然,但莫名感觉很合理。
“在此之前,我希望您能保持好自己的心态,将局里分内的工作完成,在一切未尘埃落定之前,努力维持着基本的程序。”王文道,“没了你们,局里会乱套的,这无人可替代。”
“这也是我为什么此趟必来的原因,局里……人手频临不够了,剩余的全是些实习生。”
“拜托你了。”她哑住了声音,如同呜咽了般道。林深成明白实际情况绝不会是哭泣这种严重与她不符的行为,但这种现象的产生很大一部分也是因为情绪的影响。
林深成摊下身子,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够正面回答王文的问题。他只是躺在那里,像是死了一般毫无动静。
车子还在不停的行走着,时不时的颠簸更是告诉林深成时间并没有静止,他并没有无限的时间来让他思考,他必须马上得出答案。
事实上,林深成也十分揶揄自己。明明这就是自己的职责,也是自己的义务,明明就是点点头说说话的功夫,却需要他反复斟酌思考,像是在决定世界存亡的大事一般,比往日所有都要郑重。
为什么不能立刻答应呢?因为他无法确保自己的情绪,快速的答应了,事后得到的也是无法实现的失望而已。
“我想再见见他。”林深成突然来口,说出的话更是没头没尾,前言不搭后语的样子,如同脑部神经紊乱了般混乱,道,“哪怕只是骸骨。”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说的并非全无道理。而他,也借此明确的回答了王文的问题。
他不会放弃,哪怕见到的只是一堆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