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 ? 第146章
146第146章
◎番外:上辈子◎
案台烛火又重新更换了一次。
宫奴剪了烛芯,灯火如豆。
新皇御极之后,并未满朝欢庆,却反而下旨,让本朝所有子民缟素三载。
因着,新皇阖族仅剩下了新皇一人,谢家所有人都死了。
新皇登基的那天,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新皇容貌奇俊,但因着过于清瘦的缘故,侧脸格外萧挺,给人肃杀之感。他身上似是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凄楚。像是走过尸山血海后,塑造而成的一具行尸走肉。
已经批阅好的奏折堆积成了山,立侍太监已经是无数次扫过沙漏,见状,小心翼翼提醒了一句:“皇上,该就寝了。”
这都夤夜了。
皇上即便曾是名声赫赫的常胜侯,但身子骨也不能这么熬着。
可惜,新皇登基数日,后宫依旧空缺。
群臣上书觐见,让新皇扩充后宫,但新皇以守孝为由,拒绝了。
也是,整个谢家仅剩下新皇一人,谢家又都是重情之人,他自是有些承受不住。
谢家在中洲的地位,长达数百年来,不曾撼动过。
提及谢家,天下人皆知,谢家乃忠义之士。
此次,新皇造反登基,天下人的褒贬不一,但新皇似乎根本不在意。
此时,谢南州擡眼,一双幽眸也扫了一眼沙漏,这才搁置下手中的银狼毫笔,他擡手掐了掐鼻梁,缄默许久。开腔时,嗓音格外低沉沙哑,似是许久不曾开口说话:“卫慈……她的卷宗都备好了么?”
“卫慈”二字,脱口而出,仿佛十分熟悉。
谢南州问鼎帝位之后,先是铲除了从前的一切宿敌,给谢家报了仇,后来便一直励精图治,可心头仿佛打了一个结,怎么都不能顺畅。
此前,他是受了镇南王的嘱托,四处寻找卫慈。
后来,更是时常梦见那女子。
一开始以为只是偶然,近日来梦境更是频繁,诸多画面是真是假,他已经快要分不清了。
立侍呈上卷宗,谢南州伏案翻看,先是被卷宗中的女子画像所吸引,他从前与卫慈毫无交集,也不曾见过,但每每梦境苏醒过来,心如刀绞,心头那种怅然若失的空缺感一直无法散去。
这阵子,他日理万机,可饶是如此,还是难以撇开那股空洞之感。
在他的梦里,他也是帝王,美人在他身下辗转承/欢,她会笑着唤他“皇上”,热切/痴/缠。
可为何,眼下,他已经是帝王,美人却羽化而去了?
谢南州想不太明白。
若是卫慈死了,那他的那些梦境,又到底有什么含义……?
谢南州身边已经无一至亲,他走到今日,坐上龙椅,身后俱是血/肉/尸海,对他这样的人而言,人世间的一切繁华都入不了眼,更是无心风月。
但梦中女子对他而言,绝非是简单的旖旎风月那么简单。
仿佛是他久违的故人。
早已存在了他生命之中,但他从未察觉。
这话说起来过于玄乎,但谢南州此刻心里很清楚……
他想她。
十分想念。
就如同想念自己的至亲。
当夜,又是一场旖旎酣畅的梦,可梦境到了最后,美人与他皆不得善终,他看见美人唇角挂着鲜血,对他说:“你我来世,倘若不是敌对的身份,该多好。”
梦醒,夜迷离,又是许久的怅然若失。
东边天际才将将泄出蟹壳青,晨光尚未破晓。
远处鸡鸣传来,谢南州站在皇宫最高处的观月台上,俯瞰逐渐苏醒的紫禁城。
内心的空洞愈发大了起来,像一处黑洞,怎么都填不满。
眼前的一切都不是他想要,可这一条路却是他务必要走下去的。
破晓时,金光从铅云破层而出。
付如意入宫面圣。
她是前朝长公主,但新皇并没有为难于她,反而依了她的意思,允许她嫁给了自己兄长的牌位。
新皇搜罗兄长的遗物时,发现了一只木雕小人,那小人不是旁人,正是按着长公主的模样雕刻。
谢南州明白,兄长为了家族隐忍了一切,他或许自己都没想过与付如意有一个善终。
不成想,兄长死后,却成了付如意的夫君。
今日,付如意入宫的目的十分明确,直接抱拳行礼,道:“皇上,臣妇听闻龟兹又扰边陲,臣妇愿主动请缨,前去西洲剿灭龟兹,臣妇要给夫君报仇!”
大殿内,回音荡荡。
新皇淡淡启齿,一语应下:“善。”
帝王明白,这是付如意的执念。
大军启程之前,谢南州给付如意物色了两位猛将,当她的左膀右臂。她已是兄长的夫人,谢南州就全当付如意是代替兄长上战场,亲自报仇雪恨。
付如意是带着赴死的决心前去西洲。
这一仗持续了近四个月,她身上数道伤口,却一直不肯停下攻势,亲自在前线带兵。
直至手刃仇敌,付如意也撑到了强弩之末,未及班师回朝,便昏迷不醒。
期间,付如意倒是苏醒了一次,对手底下人郑重反复交代:“我若死了,一定要和阿彻同xue而葬。”
不能同生死,那便死后同xue。
付如意终是没能挨到班师回朝。
谢南州获知她的遗嘱,一切皆随了她的意。
她是兄长在意之人,谢南州会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付如意下葬后,谢南州忽然觉得,他与至亲之间的联系更是薄弱了,就仿佛所有在意之人皆已离他而去。
他独留人世,如斯孤独。
黄昏孤影,唯他一人尔。
登基的次年,谢南州前往泰山封禅,亲自面见了得道高僧。
他将自己的梦境说给了高僧听,那是在一株水桶粗的菩提树下,这棵树已有数百年之久,枝叶葱翠葳蕤,仿佛在梵音的熏陶之下,也染上禅意。
谢南州娓娓道来,像是在诉说着旁人的故事,眼中焦距望着不知何处的远方。
语毕,堂堂帝王似是有些无助的看着高僧:“大师,我当如何是好?执念放不下,却又不可解。”
他自称是“我”,而并非是“朕”。
是站在一个凡夫俗子的位置上,向大师寻求人世间的解药。
这已经是谢南州的无奈之举。
他需要一味解药,缓解人世间的苦与毒。
大师反问:“施主,那你所求又是什么?”
谢南州一愣,他所求的东西似乎已经十分明了,可又无法得到,因为那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男人剑眉紧拧:“若是我一心渴求,此生都无法达成呢?”
他想像梦里那样。
大师笑了:“施主此生既然无法达成,为何不用一世功德,去换来世达成所愿呢?”
谢南州:“……”
帝王愣了又愣。
从前,他根本不信什么前世今生之说,可这两载,他痛失所有亲族,又在梦中无数次梦见不同的画面,在他的梦里,亲族与卫慈皆在身边。
大抵是在梦中体验过何为美满,谢南州实在憧憬。
他双手合十,朝着大师鞠了一礼:“多谢大师指点,我悟了。”
梵音袅袅,菩提树下光影婆娑,谢南州离开时回头望了一眼,方才还坐在菩提树下的大师已不见了踪迹。
回宫后的谢南州还是会时常梦见卫慈,以及亲族们。
梦境中诸多画面交织,起初谢南州并不能理解,几年之后,他逐渐懂了梦境中的一切含义。
梦境中的玄奥之处,逐一被他破解。
一切因果好似明明白白的摆在眼前。
某一夜,他唇角含笑从梦中醒来,偌大的宫殿仅他一人,他望着头顶的明黄色承尘,狭长深邃的眸底俱是渴求与期盼。
原来……
人生还有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活法。
接下来的日子,帝王愈发励精图治,此生孑然一身肩负一切,好在每晚都能梦见他想见到的人。
谢南州白日操持政务,拒绝扩充后宫,又从世家中过继了一子,亲自教/养,将自己毕生所学皆传授给这个孩子。他平复蛮夷、兴修水利、减免赋税、兴邦立事,在位五十载,将前朝的满目疮痍重新归置,修复了大好河山。
转瞬到了苍苍白发耳顺之年,他直至再不能起榻,才肯停下手上政务。
委实惶恐,担心一世功德没有攒够,无法求得他渴望的重生。
弥留之际,谢南州望见一束光,便伸出手,痴痴的望过去。长达大半辈子的孑然一身,让他无比渴望见到自己的至亲们。
守在龙榻旁的太子,听见帝王嘴里喃喃自语,似是问了一句话:“朕的功德,可够了?”
一语落,帝王手掌落下,永辞于世,享年七十八岁,长达五十载的帝王之路,无一日停息。
太子泣不成声,他始终不能明白,父皇这辈子如此这般清苦孤寡,究竟是为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ps:就是男女主一开始梦境中的内容,太/祖/皇帝vs亡国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