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 ？ 第139章
139第139章
◎番外：山河万里（下）◎
又是一年年关。
谢家军打了胜仗,奉旨班师回朝。
崔家父女也在此次的朝廷加赏名单上，自然也跟着一道回京。
崔玥如今年方二八，性子虽烈了一些，但容貌秀丽,换上女装后,颇有一股侠气，是京都深闺女子所不具有的英气飒爽。
崔将军仅此一女,夫妇二人视女日如命,对她多般骄纵。
因着崔家祖上乃世家贵族,族亲势力庞大，故此,崔玥算是正统的贵女。
帝王有意平衡朝堂，打算纳崔玥入宫为妃，这个消息先一步传到了崔将军的耳朵里，自然也瞒不过崔玥。
以崔玥的性子,自是不可能入宫为妃,崔将军夫妇也是这个想法，所以,崔家决定在圣旨下达之前,就给崔玥物色一位郎君。
崔将军是个是实在人，命人将京都未曾婚配郎君画像,收集成册，专供爱女逐一挑选。
他知道崔玥只喜欢看脸,遂,亲手翻开了几张白面书生的画像,递给崔玥看：“你也老大不小了,整日打打杀杀,不擅女红，亦不贤淑，就莫要挑剔了。实在不行，找个门第不如崔家的漂亮郎君入赘也行。”
门第无所谓，只要是个漂亮郎君即可。
知女莫若父啊。
崔将军了解自己女儿的秉性，一般郎君可降服不了她，大抵只有她降服旁人的份，亦不知自家的毒白菜会祸害了哪家的公子哥儿。
崔玥当真接过画册，还认真翻了翻，让崔将军一脸欢喜，以为女儿当真想开了，不再对谢长青执迷不悟。
可很快，崔玥合上画册：“父亲，我一个都瞧不上，这些人哪里能比得上谢长青，论起容貌、能力，自是谢长青更合适当你的乘龙快婿，难道父亲不想让外孙出类拔萃？我与谢长青所生的孩子，必然会是人中龙凤！父亲，你说是不是？”
“父亲呐，既然天下男子都差不多，那我为何就不能嫁给谢长青？”
“至少，您对谢长青知根知底呀。”
崔将军：“……”
原本，崔将军一门心思只想劝说女儿放弃谢长青。
可崔玥一提及外孙，崔将军就动摇了。
扪心自问，他一直就很好看谢长青呐！
只可惜，他自己生不出来这样的好儿子！
崔将军哑口无言，当真被崔玥挑起了“野心”。
“丫头啊，你眼下是非要嫁人不可了，否则，只能入宫。可……你当真有信心拿下谢长青？你要知道，谢家郎君一个个都是情种，一生只认一个女子。”
崔玥努努嘴：“我也只认谢长青。我就不信，谢长青身为常胜侯府的世子，他能终生不娶。反正，他无论如何都会娶妻，既然没有合适人选，那就娶我吧。世间姻缘多是兰因絮果，我嫁给旁人也未必能过得好，那不如就守着谢长青，至少每日看见谢长青那张脸，我心情也能好些。”
“父亲，谢长青的为人，您还不了解么？即便他心里没有女儿，但也一定会善待女儿。可换做是旁人，就未必能容忍女儿了。”
崔将军：“……”
女儿的话，竟颇有道理。
以崔将军和谢侯爷的拜把之交，若是崔将军提出联姻，谢家不会拒绝。
关键在于，崔将军一直觉得，谢长青那小子心里没有自己的女儿。
但思及，女儿若是嫁给旁人，旁人也未必会接受女儿的真性情，他又开始退而求其次，直接将希望放在了外孙身上。
女儿不着调，他可以培养外孙啊……！
这个念头，让崔将军眸子一亮，当场拍手同意：“好！那为父这就去谢家！找你谢伯父商定这桩婚事，只要你谢伯父同意，谢长青想不同意都不行。”
崔将军放低了要求，他不指望谢长青与女儿可以琴瑟和鸣。
只要谢长青可以给他多生几个外孙就行，最好是能过继一个到崔家。
父女两人各怀心思，愉快的决定了此事。
是以，崔将军当即出门，去了一趟谢府。
***
谢府，堂屋。
崔将军提及两家联姻之事，又谈到了帝王有意要纳崔玥入宫。
“谢兄，老弟也是没有法子了，玥儿她当真不适合入宫啊。长青如今不也没婚配么，你看……这两孩子干脆凑成一对。”
闻言，谢侯捋了捋墨黑的须髯，露出的神色无疑是欢喜的。
“崔兄，不瞒你说，若是两家当真能结亲，也算是天赐良缘，可就怕犬子他……”
谢长青昨年才失了未婚妻，谢侯知道自己的儿子又多喜欢那未过门的儿媳。
两人正商榷着，一男子清越的嗓音从廊庑传来，随后便是谢长青迈入了堂屋。
“父亲、崔叔，我愿意。”
谢侯一愣，这小子怎会如此主动？
崔将军也没料到谢长青会这般爽快。
谢长青行至堂屋，坦坦荡荡，抱拳说：“崔玥不能入宫，以她的性子，在后宫活不过一年，既是没得选择，那嫁给我吧。”
谢长青是实话实说。
按着崔玥的性子，后宫会被她掀翻。
可天家，绝不是她可以撒野的地方。
谢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儿子可以如此表态，足可见，他走出伤痛了。
甚好。
崔将军也朗声大笑：“哈哈哈！长青啊，你是我看着长大，我对你一万个放心，既然你同意这桩婚事，那事不宜迟，明日我就对外宣布此事，免得皇上再打玥儿的主意。”
帝王自是不可能因为真心喜欢崔玥，才会让她入宫，无非只是权衡朝堂的手段罢了。
在崔将军看来，女儿嫁给谁，都比入宫强。
自然，谢长青算是他最为满意的乘龙快婿。
谢长青颔首，清隽面容上的神色一度复杂。
他就要娶崔玥了么？
此事发生得太过突然。
若非听闻崔玥要被纳入后宫，谢长青怎么都不会主动迈出这一步。
可此刻，他也没觉得有多排斥这桩婚事。
***
当日，崔玥得知谢长青主动同意婚事，她欢喜至极，不顾崔夫人的阻挡，当即骑马来到谢府，亲自去见了谢长青。
“崔小姐，世子爷在院中打坐呢。”
“崔小姐不是外人，小的就不叨扰小姐与世子了。”
守在院外的下人，咧嘴笑着离开。
崔玥时常爬这座院墙，少时都是假小子穿扮，她来谢长青庭院的次数，数不胜数。
谢长青何许人也，自是早就察觉到她来了。
不知为何，谢长青没有回头去看，只坐在西花厅，继续打坐。
两人的关系发生了变化，他当下的心境也鬼使神差的不同了。
“谢长青——”
女子愉悦的叫唤声传来，尾音拖得老长。
谢长青头皮发麻。
崔玥一蹦一跳的来到如意郎婿身侧，诧异极了：“谢长青，这么冷的天，你这么还脸红？”
谢长青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立刻睁开眼，几乎是噌的一下站起身，深邃幽眸忽闪了一瞬，这才看向崔玥：“你大呼小叫些什么？我又没聋！”
崔玥抿唇一笑，越看郎君，越是如斯俊美，她伸手在心上人胸口戳了一下：“谢长青呀，你凶什么？”
谢长青很不习惯崔玥穿着女装的样子，就仿佛眼前人像是换了一个芯子。
崔玥身段高挑，因着没有再束胸的缘故，女装穿在她身上，衬得身段婀娜有致。
谢长青只扫了一眼，立刻后退了一步，又迅速侧过身，用侧脸对着崔玥：“你自己玩，我、我还有事！”
丢下一句，谢长青头也没回离开。
崔玥挠挠头，不明所以。
“谢长青……怎么还结巴了？”
另外一头，谢长青刚迈出庭院月门，就站在小径深呼吸。
他不明白，为何崔玥换上女装，他就无比不适应了……
***
谢、崔两家联姻，帝王自是不便从中作梗，遂只能打消了让崔玥入宫的念头。
开年四月，谢长青与崔玥正式大婚。
这一日，崔玥出阁之前，崔夫人百般叮嘱。
“我儿所嫁之人，是谢家少主，这日后，你就是谢家的主母，万不可再任性妄为了，你与旁的妇人不同，既然选择嫁给谢长青，这日后就要担起主持谢家中馈的担子。”
崔夫人擡手抹泪，继续说：“我儿虽如愿嫁给了心悦之人，可谢家妇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胜任的。”
崔玥神色暗了暗，母亲的话，她自是明了。
旋即，崔玥莞尔一笑：“母亲，人皆有一死，倘若这一世不能随心所欲，茍活久了也没有任何意思。您了解女儿，女儿无论如何都要顺着心意去活。”
崔夫人长叹：“也罢，只要你欢喜，母亲也就欢喜。”
崔玥点头如捣蒜。
能嫁给谢长青，便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夙愿。
她盖上绡金红盖头时，忽然想到了一人——
她的情敌。
她很想对那人说，从今往后，她会好好照顾谢长青。
***
谢府，华灯初上，笙箫不绝于耳。
这是崔玥第一次乖巧的持续静坐了长达一个时辰之久。
但她知道，若是谢长青再不过来掀盖头，她当真坐不住了。
去前院打探消息的婢女很快折返：“小姐、小姐！姑爷在酒席上被灌了不少酒，眼下正往这边来呢。”
崔玥一听，立刻摆摆手：“你们几个速速出去，莫要打扰。”
婢女噗嗤笑出声来：“好嘞，小姐，我这就出去。”
崔玥近乎是“正襟危坐”。
她的容貌不及谢长青的前未婚妻，也不知道谢长青会不会嫌她？
她原本不在意容貌，可女子面对喜欢的人，就会变得“女为悦己者容”。
她其实已经不在意谢长青会不会喜欢她，只要她可以得到谢长青即可。她这人，素来喜欢主动出击，骨子里有男儿野性。
门外，婢女脆生生的喊了一声：“姑爷好！”
崔玥浑身紧绷。
门扇推开，顿了顿，又被人从里合上。
随着男子的靠近，崔玥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香。
她双手搭在膝上，紧张到揪紧了大红色裙摆。
这一幕，刚好让谢长青看见了。
谢长青好看的薄唇轻轻一扬。
这家伙……
还有紧张的时候？
他倒是来了兴趣。
“咳咳……我来了。”谢长青以拳抵唇，轻咳了一声。
最熟悉的“哥们”，有朝一日成了他的妻子，这样的转变，着实叫人有些不甚适应。
崔玥心慌了一下，忘了如何反应，透过大红薄纱的盖头，她无法看清谢长青的神色，这才意识到了什么，忙说：“盖头还没掀呢！我都快憋死了。”
谢长青：“……”
如意称掀盖头，寓意，称心如意。
谢长青没有忽略任何一个细节，拾起如意称，掀开了崔玥头上的大红销金盖头。
那一瞬间，仿佛有天光乍现，谢长青愣住了，目光一瞬也不瞬的凝视着坐在榻上的人。
“你……”他差点问出口“你到底是什么人”。
但转瞬，谢长青自己被自己逗笑了：“呵……”
崔家自是没有旁的女儿了。
自己是傻了么？
崔玥不解，红着脸问：“谢长青，你笑什么？”
谢长青抿唇，藏了笑意：“崔玥，我是你夫君，你一口一声喊着我的名讳，是不是不太妥当？”
崔玥愣了一愣：“我知道了，谢长青。”
谢长青：“……”
长夜漫漫、良辰美景，这种时候，自是要做点什么。
可二人实在太过熟悉彼此了，眼下皆有些难堪。
崔玥指了指案桌上的合卺酒，提议说：“谢长青，你我多喝几杯吧，喝醉了，也就能适应了。”
她理解他的处境。
两人一眼就能猜出彼此的心思。
谢长青正有此意。
很快，二人各持一只杯盏，开始饮合卺酒。
至于是否交杯，已经不太重要了。
两人年少时胡闹过，时常喝所谓的“交杯酒”。
几杯下腹后，谢长青还很清醒，崔玥却已是目光涣散。
崔玥被崔夫人拘在家中长达两个月之久，肤色养白皙了不少，其实，她的容貌底子极好，今日上了大妆，给人眼前一亮的惊艳之感，十分耐看，越看越是清媚。
她歪着头，笑眯眯的打量着谢长青，眼睛里有光：“谢长青，告诉你一个秘密。”
谢长青幽眸微沉，喉结滚了滚：“嗯？”
崔玥笑眯了眼：“能嫁给心悦之人，这感觉，就像是打了胜仗。谢长青啊，我今日太欢喜了。”
谢长青：“……”
这算是情话吧？
谢长青耳根子发烫，他将杯中合卺酒一饮而尽，便将杯盏搁置在了桌案上，一本正经的看向崔玥：“不如，你我玩猜拳吧，输了就脱一件衣裳。”
崔玥眸子一亮：“哇，谢长青，你可真会玩，不过我喜欢！”
谢长青：“……”这个呆子。
两个上了榻，开始猜拳，一开始谢长青一直在输，直到他浑身仅剩下亵衣，这又轮到崔玥连输，不多时，两人便“坦诚相待”了。
崔玥愣了愣，她虽醉了，但是实在聪明，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谢长青，你是故意的！”
谢长青不反驳，单手扯下帷幔，欺身过去，像变了一个人，攻击性十足：“你才发现？迟了！”
……
崔玥从没有问过，在谢长青心里，到底有没有她的位置。
一开始，她是不敢问。
几年之后，她则是再无暇询问。
看着满园四处乱跑打闹的五个儿子，崔玥觉得，谢长青心里到底有没有她，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达成所愿，守住了心悦之人，也与心悦之人生育孩子了。
如果她非要成婚生子，那么，这个人只能是谢长青。
后来，崔玥就再也没有提及过谢长青的那位前未婚妻。
直到那年，谢长青身负重伤，命在旦夕，她握住他的手，哽咽到无法言语。她其实早就知道这一天会来，谢家郎君就无长寿之人，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谢长青一双眸子紧紧锁着她：“崔玥，你听着，你要护着孩子们，不准殉情，你要寿终正寝，我……娶了你，此生无憾。”
丢下一句，两人阴阳两隔。
崔玥时隔多年，才终于知道，谢长青心里早就有了她。
她只无声落泪，并没有任何的反常、过激的行为。
谢长青走了，谢家的担子落在了她肩上，崔玥知道，接下来的路，她要一个人走了。但她更加知道，百年之后，她与谢长青还会重逢。
***
数年后。
天启十年，四月，紫藤花开。
谢家护院快马加鞭赶赴皇宫送信。
帝后听闻谢老太太快要不行了，即刻带上公主与太子，奔赴谢府。
紫藤花架下，谢老太太躺在藤萝编织的摇椅上，她望着头顶随风轻晃的串串紫藤花，仿佛看见了什么，眼底泛着微光。
此刻，花架下围满了谢家众人。
温氏与卢氏早已泣不成声。
谢定彻亲自去梧桐巷接应帝后。
所有人都到齐时，谢老太太唇角笑意更甚。
她好似认不得人了，只盯着紫藤花痴痴的笑。
卫慈眼眶赤红，问付如意：“嫂嫂，太医前几日给祖母请脉，不是还一切正常么？”
付如意落泪：“娘娘有所不知，祖母一直身子硬朗，从昨晚开始，却突然不进食了，还说自己的时辰到了。”
谢南州贵为帝王，仍半跪在了藤椅旁：“祖母，孙儿来了。”
谢老太太伸出干瘪苍老的手，指向了半空，像正看着某个人。
她喃喃说：“谢长青呐，你交给我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么？儿子们都没了，可我保住了孙儿们，我真的尽力了……谢长青……我尽力了，我也好累啊。”
她一直喃喃的唤着谢长青。
谢定彻在一旁说：“谢长青是咱们祖父的名讳。”
众人一下就明白了，祖母是想祖父了。
谢老太太唇角含笑，可又偶尔像孩子一样憋憋嘴，十分委屈的样子，低低轻喃：“谢长青啊，你走了太久了，我也等了太久了。瞧，你还这般俊美，我已是个老太太。谢长青，你可不准嫌弃我。”
此刻，众人已经没法与谢老太太正常交流。无论怎么唤她，她都毫无反应。
谢老太太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已然出不来了。
她依旧看着上方的紫藤花：“谢长青，你是带着孩儿们，来接我了么？”
她与他的五个儿子，也都来了。
真好啊，人都齐了。
“谢长青、谢长青……太久了，我想你了。”
“走吧，你带我走吧。”
“谢长青，我想念咱们少时待过的草原了。”
“谢长青，我来了……”
谢老太太唇角含笑，伸出的那只手落下时，正好落在了谢南州的掌心。
“祖母——”
一时间，花架下，哭声不绝。
谢南州握住了谢老太太的手，闭了闭眼，低低道：“祖母，走好。”
祖母是去寻祖父了。
她老人家的任务完成了。
她是祖父的妻，是谢家的大功臣。
当月，谢老太太隆重下葬，举国戴孝，帝王追封她为恩国夫人，受万民跪拜相送。
有关崔家女的传奇，也被无数人话本先生杜撰成了传奇故事。
崔氏有女，替夫守家，亲手扶持了新皇改朝换代，是位奇女子矣。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姑娘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