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9 章
秀国新出的法令已经颁布了三个月。经历过反对,抗议,动荡,镇压之后,大局已定,一切都已平静下来,稳定下来。
这日,风雾氤氤,细雨绵绵。两位巡街使正在街上巡逻时,一位紫衣姑娘扑过来,“大人!大人!我要告发我爹!”
巡街使:“你要告你爹?告他什么?”
“我爹说我一个姑娘家,不能继承家业,要把家业交给旁系侄儿!他公然违抗法令!”
巡街立时横眉倒竖,“甚么?如今无论男女,皆有继承权,你爹竟公然敢违抗律法?走,带我们去你家!”
“多谢大人!”紫衣姑娘喜极而泣,忙带着巡街使往家里去。
站在街边的沈秀,目睹这一幕,笑出声来。谢扶光握紧她的手,“在笑什么?”
“新法令实施得很不错。”她举着天青色的伞,笑道。
如今秀国实际上归谢扶光,归曼陀教管,在谢扶光的铁血手段镇压下,新颁布的法令实施得极好。
有他在,天下万万千千被压迫的女子,日子定会越过越好。
她与他十指相扣,牵着他往前走。步至小摊前,她道:“好香,扶光,要吃鱼笋夹子吗?”
“要。”
“阿婆,我要两包鱼笋夹子。”
“诶,好嘞。”阿婆炸鱼笋夹子时,不着痕迹偷瞄一身红裙的沈秀,与一身红袍的谢扶光。
阿婆暗自感叹,这位朱衣小郎君,真真好颜色。她活了这大半辈子,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男子。
这姑娘也是真真有好福气,能觅得如此好颜色的郎君。
只是这位郎君眼睛看不见了,颇有些可惜。
沈秀把炸好的鱼笋夹子喂到谢扶光嘴边,“刚出锅的最好吃了。”
谢扶光低头,咬了一口,神色温柔如水,“好吃。”
她笑吟吟,“我就说好吃罢。”
卖鱼笋夹子的阿婆又暗自啧了声。小郎君不仅好颜色,还温柔得很。
这时雨大起来,转瞬便雨横风狂。沈秀赶紧牵着谢扶光回家。
夜雨潇潇。
谢扶光雪发散落,灯影笼罩着他莹白的肌肤,映出昳丽妖冶逼人的美丽。
他眼尾染上了抹朱砂红,泪水与汗水湿润了睫毛,嫣红的嘴唇里吐出“秀秀”这两个字。
额发汗涔涔,玉白的肌肤氤氲着红潮,他抱紧沈秀。沈秀亲亲他,“扶光,下辈子,你还会爱我吗?”
“会,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会爱,无论何时遇见你,都会对你一见钟情。”
他对她,一眼入心,一念心动,一生绵延。无论什么时候,都会如此。
“这可是你说的。”她莞尔,“我下辈子也会爱你。”
将将说完,她黯然,“可是,我们下辈子不知是否还会遇见。”
“会的。”
“你怎知会?”
“相爱的人,总会遇见。”
“相爱的人,总会遇见……”她呢喃着,轻轻抚摸他锁骨上的痣,有些怅惘。
沉默良久,她道:“扶光,明天我要出去一趟,我要去做一件事。”
“我与你同去。”
“这件事我要一个人去做。”
“什么事?”
“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可能要好多天才会回来。”
他唇角往下倾斜,又焦躁痛苦起来,“不想与你分开。”
“不行。扶光,听我的话。”
他唇瓣翕动几下,拉起她手腕,贴在他颊边,她触碰到了他颊边微热的水意。
“秀秀,我同你一起去,别离开我。”
他眼角泛红,泪意涟涟,又哭了。
他变得那么爱哭。
若不是遇见他,沈秀不会相信,一个强大无畏的疯批病娇,竟这么爱哭。
她擦擦她的泪,沉气道:“这件事只能我自己一个人去做,你不能跟我一起去。真的不可以。扶光,听我的话。”
“秀秀,我————”她用食指堵住他的嘴,“你忘了我从前与你说过的话,我想做什么,你要尊重我。”
好半晌,他才垂下如蝶翼的长睫,“我尊重你。”
“不要悄悄跟着我,也不要派人悄悄跟着我。你若这样做,我会很生气,很不高兴。”
“知道了。”
“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照顾自己,要多做善事,多多行善。”
“好。”
“还有,好好照顾我娘。”
“好。”
“等我回来。”
“我等你。”
入睡前,谢扶光像从前的日日夜夜一样,把他的头发与她的头发挑出一缕,绑在一起,“结发为夫妻,恩爱永不离。”
他每晚都会说这句话。
她抚摸他t的长发,“恩爱永不离。”
她又要食言,她总是如此,总是对他食言。
这一夜,沈秀睁眼到天亮。谢扶光亦一夜未眠。
用早食时,杨氏得知沈秀要远行,她惊讶,“你要出去一趟,要好些天才会回来,今日就走?”
“对。”
杨氏问她要出去做什么事。她只说现在不便说,回来再与她说。杨氏道:“外面下着雨,不若等雨停了再去?”
“得快点去,等不及了。”
那些亡魂,等不及了。她多活一日,便多一日罪孽,多一日煎熬。如今法令已颁布,大局已稳定,也是时候为那些亡魂偿还性命了。
天气阴晦,长空苍黄。淅淅沥沥的雨滴在伞面上,潮湿的空气,给人心上蒙上了沉重的水气。
沈秀举着伞,问谢扶光:“记得我昨日与你说过的话吗?”
“记得。你不在的时候,我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照顾娘,多行善事,等你回来。”
她抱住他,“一定要等我回来,我回来的时候要在家里第一时间见到你。要是我回来第一时间没看到你,我会很伤心。”
“你回来的时候,一定会第一时间看到我。”他用力拥紧她,像是要融进她的身体里,这样他便能与她一同离开。
“我走了。”她拍拍他的背脊。
他没放开她。
“扶光,我该走了。”她用力推开他。
“下着雨呢,别送我。”她用极轻松的口吻,“对了,要是我没回来,肯定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但我总会回来的,你要等我。”
“我等你。”
沈秀知道,她这么说了以后,他一定会好好等她。一定会好好活着等她回来。
她需要他好好活着,为了天下女子,她需要他好好活着。
她转身离开。走了一截路,她回过头看他。
他看着离开她的方向,玉□□致的脸上,有泪珠滑落。
她想过去给他擦泪,双脚却凝固在地面上。她离他只几步之远,却似是隔了万水千山,路远迢迢。
指甲陷进掌心里,疼痛让她狠下心来,她继续前行。一路奔行,她来到离燕州城极远的深山老林。
空山寂寥,冷月如钩,河水幽静。沈秀站在溪水边,凝望粼粼水面。
之前她曾对谢扶光发过誓,若再离开他,便不得好死,不得善终。
这一次,她又离开了他。誓言应验,她果然要不得好死,不得善终了。
又哭又笑着,她跪下来,对着虚空里的亡魂道歉,她说自己会替谢扶光偿命,望他们得以安息。
重重磕下三个响头后,她又喃喃:“娘,爸,妈,对不起。”
她把沉甸甸的石头绑在自己身上。
她准备投河。身体沉在河里,不会有人发现她已死。为避免尸体漂上来被人发现,从而被谢扶光知道她已死,她只能沉底。
她曾溺水过两次,她害怕溺水,却没想到到头来,溺水却是她最稳妥的死法。宿命般一样,她注定要死在水里。
带着沉甸甸的石头,她毫不犹豫,义无反顾跳下去。
“噗通!”
荡开波浪的水面,很快恢复平静。
月落日升,长河一如既往幽静美丽。无人知晓,有一位叫沈秀的女子,永远沉睡在了河底。